郝志華給了宋飛張寫著捐款戶口的粉紅色A4紙。宋飛念出開戶賬號，以及開戶名稱，是以「郝志華」這個名字開的戶。
「為什麼開戶的人名是郝志華，而不是何向華呢？」宋飛故作白癡地問。
「事情很簡單，用我的名字開戶，是方便我幫向華處理財務問題。你知道，她現在病得只剩下半條人命，哪裡還有精力處理這些事情。再說了，萬一她突然死了，這些錢怎麼辦？」
宋飛笑問：「已經有不少人捐錢了吧？」
郝志華說：「當然，我這個戶口，總共籌到七萬多元。但是，你知道，向華要換骨髓的話，要花四五十萬，這區區的幾萬元，根本不夠。」
「那麼，這些錢，都是你保管，沒有交給何向華嗎？」宋飛繼續套郝志華的話。
宋飛這話說得有些生硬，郝志華一下子警覺起來。宋飛見狀，也不再隱瞞，拿出自己替向華在報紙上登的聲明。並且告訴郝志華，她再用何向華的名義做任何事，都是違法的。郝志華臉色大變，假裝的斯文完全扔掉，罵向華是個婊子，沒良心的婊子。
「你是什麼人？」郝志華終於清醒了一點，「你找我有什麼企圖？」她厲聲喝問。
宋飛優雅地展示了向華親筆簽名的授權書，並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郝志華大怒，打電話要找人來修理宋飛。宋飛輕聲提醒她，她面對的是這個城市裡最著名的律師之一，最好小心自己的言行。說完，宋飛拿出向華給他的錄音，示意郝志華留心聽。
這段錄音，暫時把郝志華唬住了，她有些發蒙。
首戰告捷，郝志華在宋飛的威脅利誘之下，簽了從此不干涉任何與向華有關的事情，不以任何方式利用向華的名義籌款。最後，宋飛還成功讓郝志華以7000元的價格把自己手上的收據「買走」，以5800元的價格把她以接近6000元的價格賣給向華所謂的進口藥買回去。
郝志華對宋飛這麼言聽計從，無非是宋飛把跟她剛才的對話又錄了音，以及宋飛給她展示了她這些年來的歷史軌跡。所有的證據，都可以證明，郝志華是個騙子，任何一個證據都能把她送到監獄。更為重要的是，她剛才提到，她利用向華的名義，籌到了七萬多塊錢，這筆錢，全部都還在她的手上。如果真有這筆錢的話，如果要較真，宋飛有辦法讓她把這筆錢也吐出來。宋飛估計，七萬元可能沒有，但四五萬應該是有的，畢竟有那麼多人捐款。權衡再三，郝志華果然地作出了宋飛意料之中的決定。
25
一覺醒來，日落西天，一抹晚霞艷麗地透過未拉嚴的窗簾照在方寧的臉上，汗津津的。酒醒了，頭有些昏昏沉沉。這該死的窗戶朝西，房間又悶又熱。方寧和衣蜷縮在趙勇凌亂的床上，伸個懶腰，找到一雙形跡可疑的襪子，蹬一下腿，觸到條乾淨或不乾淨的內褲。方寧不敢亂動了，怕再動一下，會發現避孕套什麼的。
方寧踮著腳尖來到客廳。趙勇和衣躺在實木沙發上，腰部下一點的地方安置著一個枕頭。方寧玩心頓起，在趙勇的身旁蹲下來，淺吻一下他的額頭。她以為趙勇是睡熟的，哪裡料到趙勇在偷偷觀察她，嘴角無法抑制地整出了一個愉快的壞笑。方寧使勁拍了趙勇一巴掌，又拿起他腹部的枕頭來打他。只打了一下就發覺不對，趙勇有情況，支起了雄偉的帳篷。方寧大笑著跳了起來。趙勇很搞笑地抱著枕頭來追方寧。屋子太小，雜物太多，只一會，方寧便無路可退。趙勇把方寧逼到牆角，張開老鷹一樣的雙臂，把方寧圈了起來。他們中間，隔著那個可笑的枕頭。
趙勇吻了方寧，由淺及深的濕吻。
他們緊張得都有些手足無措，肌肉僵硬得像冰凍的河水。
突然，方寧的眼淚湧了上來，堅決而傷心地推開貼著自己的身體的趙勇，在自己的一片「對不起」聲中奪門而出。
像被魔鬼引誘一樣，方寧又來到了第二人民醫院。她用醫院門外的可飲中水，洗了把臉，然後昂首走進醫院。
方寧看的是急診。她以頭暈為理由，留院觀察了。
這一觀察，就是兩個星期。
這兩個星期內，方寧每天除了積極配合醫生做各種各樣的檢查之外，就是捧著本《紅樓夢》入神地看。
CT做了，心電圖做了，腦電圖做了，除了肺部有個陰影外，別的都沒有問題。但是，方寧每天都是頭暈得嚴重，有時候還頭痛，後腦勺痛。醫生說方寧肺部的陰影可能是她小時候患過肺結核留下來的，不影響她的身體，更不可能導致她頭昏腦漲。
第三天，宋飛這個忙人親自送來了老火靚湯。夫妻兩個，都是有文化的人，情緒更多地擺在心裡面不表露出來。但是，躺在床上的方寧卻是心亂如麻，《紅樓夢》裡的方塊字像一塊塊小石子，在她面前飛來飛去，擾得她不得不抬頭去看宋飛在做什麼。
「對不起……」宋飛低著頭說。見方寧神色木然，宋飛轉而告訴了她向華的近況。
宋飛給方寧看了向華登在報上的聲明。
宋飛拿著從郝志華那裡要回來的錢送去醫院給向華。向華的身體，經過幾天的調理後，好了很多，腳不腫脹了，可以像個正常女子那樣穿著拖鞋在醫院的走廊裡散個步什麼的。
雖然拖欠醫院很多費用，但醫院方面不敢置向華於不顧，因為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城市裡，上至政府辦公樓裡進出的市長，下至菜市的豬肉佬，都知道有向華這個人；再加上還有熱心的媒體從業人員時不時到醫院來走一走，再添一個潑婦一樣的郝志華，醫院方面不得不小心應付，除了底層醫護人員，即是護士這些人，對向華假以辭色之外，別的倒沒什麼。
向華對宋飛說，這一萬多元差不多是失而復得的，所以格外開心。為了給自己換取一個更好的醫療環境，向華讓看護自己的素聞拿5000元去交押金。宋飛一看連忙制止了。同時，宋飛還打發素聞到外面去給自己買包煙。宋飛搬來一張椅子，坐到向華身邊，差不多是咬著向華的耳朵跟他講話。病房裡還有別的病人。
等素聞回來後，宋飛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宋飛，無非是跟向華商量一下，向華要怎樣回到老家才是最合理、最科學的方法罷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最後，宋飛問向華，是否真的不知道錢強生的事。向華把嘴唇咬了老半天，判斷宋飛可能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內幕，就說：「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大概的情況是知道的。」宋飛便說：「到了這個時候，我乾脆跟你明說了吧。錢強生因為與一宗走私案有關，被關起來了。我也是通過一些關係才打聽到的。具體的情況，可能因為事情牽連範圍比較廣，而且還在審查之中，至於更具體的情況我就沒有辦法打聽得出來了。」向華低著頭說：「這個我知道了，是他的朋友告訴我的。」宋飛看著隱忍的向華，心疼地說：「你不要去想他了，現在你自己都顧不過來，他的事你就不要放心上了。我跟你講這些，是希望你心裡有個底，好安心回家養病去。」向華抬起頭來，笑著說：「謝謝你宋律師。
我早想明白了，就算我沒有生病，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是無能為力的。」宋飛無言以對。向華認命的態度讓他稍稍安心了些。向華的確是個讓人疼惜的好女孩，難怪方寧這樣幫她。向華望著宋飛的眼睛說：「宋律師，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我再也沒什麼人可以求的了。我想，你能不能幫一下錢強生，我怕他在裡面會吃苦，也不知道這一次他要不要判刑……」宋飛笑著打斷了向華的話說：「向華，你聽我說，我是沒有能力幫得上他的——他那事情比較複雜，而且是從上面派人下來辦的案。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錢強生在這個案件中，只是個小角色，就算是判刑，也不會太重。再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這是他自己做下的錯事，當然要他自己來承擔，我能幫得上什麼呢？什麼也幫不上的。」
向華怯怯地問為什麼宋飛肯這樣幫她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宋飛說：「因為你是方寧的朋友。」
宋飛叮囑幾句，要了向華的姐姐何向芳的手機號碼，就離開了。找個無人的地方，宋飛打電話給何向芳，把剛才私下裡跟向華說的那些話跟她複述了一次。
聽宋飛講完這些，方寧想，向華這次終於可以安心養病了，那個該死的郝志華再也不敢在傾盆大雨的時候把她帶到外面去搞活動了。
夫妻倆都明白，向華所謂的回老家養病，其實是要回到老家等死。
「你喝湯。」宋飛說。
「不喝。我不要喝你做的湯。」方寧說。
宋飛說：「這是你兒子親自動手煲的湯，隨便你喝不喝。我先到樓下去買包煙。」
從這天起，宋飛每天都到醫院來給方寧她三歲的兒子親手煲的湯。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星期後，方寧倒是長胖了好幾斤。手頭的《紅樓夢》，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了。
宋飛只看了一眼掛在方寧病床上的病歷牌，一句關於方寧的病的話都沒有問，好像他知道，方寧根本就是沒有病一樣。
這天晚上，方寧接到向華的的短信：方姐，我現在離開醫院，馬上就要回家了。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你不要跟別人講。方寧因為事先有宋飛給她交了底，所以很冷靜地回短信：保重！一路順風！
方寧不知道，在向華「失蹤」的前半小時，宋飛還去醫院看過她。離開前，宋飛交給向華一個小盒子，叮囑向華一定要隨身帶著，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萬萬不可遺失。但這個東西，要回到老家後才能拆。他要向華發誓，才把盒子交給向華。
宋飛的舉動，有些搞笑，也有些像《三國演義》中諸葛亮交在劉備去東吳前拿出的幾個錦囊一樣。向華看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
兩天後的夜裡，高大偉突然打電話來，讓方寧馬上看某電視台的「焦點新聞」。高大偉什麼也沒有說就掛斷了電話，他煞有介事的語氣讓方寧覺得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電視裡正播著向華的事，講的是，白血病患者何向華的兩天前從醫院裡「逃跑」，拖欠醫療費若干，在此之前，何向華的男友攜巨款失蹤云云。主持人高談闊論了一翻後，鏡頭切給了肥頭大耳的郝志華。這個氣勢如虹的女人，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同時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痛訴了殺千刀的錢強生，痛訴了不負責任不辭而別的何向華……最後，郝志華向全市人民表決心，哪怕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多的居心叵測的錢強生，有更多的惡性利用她的善良的心的何向華之類的人，她也還是跟以前一樣，義無反顧地，替所有需要她幫助的弱者伸出緩助之手。
方寧覺得以往低估了郝志華這個肥女人了——這個女人，看有辦法讓電視台在新聞時段，給了她這麼長的時間，而且還給了這麼多的特寫鏡頭。
關於郝志華，關於何向華，自從那份聲明見報後，郝志華的嘴臉差不多已經暴露無遺了，電視台那邊的人，難道都是白癡？
方寧想打電話給宋飛，但拿著電話的手，卻哆嗦得不聽使喚。一直哆嗦了老半天，打通的卻是高大偉的電話。等方寧亂七八糟地把事情說完，高大偉說：「我離婚了。」「什麼？」方寧大覺意外。方寧沒好氣地說：「你離婚了跟我有什麼關係？」高大偉調侃：「現在我離婚了，所以我要來追求你。」
高大偉轉而關心起方寧來，他當然清楚方寧有問題的是心理，而不是她的身體。他警告她，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有可能要被報社除名的，哪怕不除名，也可能被重新安排崗位，比如做校對，再比如做替代現在那個大嬸去做收發信件什麼的。
方寧大喊：「你就不能幫幫我？你不也是領導嗎？」
高大偉壞笑著說：「我幫了你有什麼好處呢？我連婚都已經離了。」
「懶得聽你胡說八道，誰敢動對老娘不利，老娘去把誰家炸飛！」
一抬頭，看到趙勇抱著肚子笑得彎了腰站在床前。趙勇給方寧帶來了一個豪華包裝的水果籃。他白天忙，只好晚上抽空到醫院來探病。方寧不去上班，她的工作，大都由趙勇自告備勇搶了去做。
「你看了新聞了？」方寧問。
「看了，在水果店裡看的。」
「那你有什麼看法？」
「那個肥女人喪心病狂，該拉去槍槍斃！」
「那麼，現在，你跟我講講，當初她是怎麼對付你的吧。我知道，她肯定對你做過些什麼，才讓你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方寧看著趙勇語調平靜地說。
那天在趙勇家裡發生的尷尬事情，們都沒有再提起過。現在，方寧以知心大姐姐的口吻讓趙勇剖開內心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