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狡猾了,比狐狸還要狡猾!」
週五放學路上,外表黑黑瘦瘦,數學細胞卻無比活躍的果青,向空中揮舞著兩條螳螂似的細胳膊,大聲嚷嚷。
溫馨警覺地瞥了果青一眼,厲聲質問:「你說誰呢?」
「啊,我……我不……不是說你的!」
哈哈,聽到恐嚇的話從溫馨那張小嘴巴裡說出來,果青一下沒了底氣,只膽怯地看了看我。
呵呵,前不久,果青招惹溫馨被老師狠批了一通後,曾偷偷罵過溫馨是「狐狸精」,難怪她這麼敏感。
如果你能以好朋友保鏢的身份出現,讓男生們聞風喪膽,我相信,你一定也跟我一樣,很有成就感的。
於是,自以為可以當個女保鏢的我,身背大書包,將兩手插進褲兜裡,把眼角向上挑起,逼視著果青。
見此情形,果青趕緊向我和溫馨又解釋道:「我說的是梁老師。每個週日,他給我們留的作業,表面上顯得特少,可是,細一琢磨,那人人必須要參賽的朗誦活,可真夠折騰人的,你說說這不是狡猾是什麼……」
稱得上班花的溫馨,又立即心軟起來:「果青,一大堆書借你翻來挑去,被折騰的是書而不是你。挑一篇好文章,好好練練吧,班會課上,就不要『嘿嘿哈哈』像唱《雙截棍》那樣去讀它了,你自以為挺酷的,可是……」
溫馨的話還沒說完,我就笑得一頭撞在果青背後的大書包上,把他給撞得往前踉蹌了好幾步。
嘻嘻,一聽「挺酷的」,而且還是「自以為」的,果青就憤怒得頭髮都豎了起來。
我非常理解他的憤怒,畢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在梁老師組織的第一次朗誦比賽中,除了果青之外,大家為了顯示自己的見多識廣,參賽的美文都是在課外書上精心挑選的。
可是,果青卻跳出來,向全班師生大聲宣佈:「我要出奇制勝!我要把大家都熟悉的課文,讀得聲情並茂,讓大家聽得如癡如醉,喝彩陣陣,拜倒一片……」
結果,大家還真是拜倒一片,只不過不是拜倒在椅子上,而是全都笑倒在桌子底下;還真是叫聲陣陣,只不過不是喝彩聲,而是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的「救命聲」。
那天,他讀的課文是《夏日荷花》。
如果你這會兒無聊,或者想找點樂子的話,就好好聽我向你描述一番當時的情景。
當時,前面十幾個同學都朗誦完畢,不管朗誦的水平怎麼樣,畢竟是從課外書中找來的,還能讓我們的耳朵新鮮新鮮。可是輪到果青的時候,我還真不知道該用「遭罪」,還是該用「一大享受」這個詞來形容他帶給我們的「震撼」。
剛開始,他的聲音輕柔極了,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這樣的畫面:躡手躡腳地走過房間,眼睛緊張地盯著搖床,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嬰兒……
「一根根——荷箭——亭亭而立,一片片——荷葉——挨挨擠擠,一顆顆——水滴——在荷葉上滾來滾去……」
從沒見過他這麼溫柔似水耶。
好奇的我們,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耐心地等著他拖著長腔「立」完、「擠」完和「滾」完。
當我們感到身上的肌肉有些發緊,全身有些涼颼颼的時候,果青的聲音一下子高亢起來:「只要有——泥土和水,她——就能生長,就能開花——結果——」
朗誦到這一句的時候,他居然激動地把雙手舉過頭頂,盡可能地伸展開他那十個「山雞爪子」,做鮮花盛開狀。
正當我們隨著他的朗誦,瞇著眼睛,把他的那兩隻「山雞爪子」想像成粉紅粉紅的荷花時,他的柔情卻又急轉直下,「山雞爪子」在胸前交叉亂舞,雙腳在講台上又踩又跺,嘴巴裡還發出駭人的急促的吼聲:「荷花根莖節生,老根縱橫,新枝交叉,雷雨驟來,荷花依舊。真是風也不怕,雨也不怕,一任九天雷電鳴,她在水中放奇葩……」
什麼朗誦!整個一個周傑倫演唱《雙截棍》時動作和唱調的翻版,只不過把人家的歌詞全顛覆了。
等包括梁老師在內的我們都笑夠鬧夠之後,果青的眼睛裡,閃著屈辱的淚光,嘴巴裡發出憤怒的嘶吼:「我才不是學《雙截棍》呢,我是在有意激發你們更好地想像『老根縱橫,新枝交叉』的荷花不怕風,不怕雨,不怕電閃雷鳴的場面,然後給我打高分的!」
正當果青豎起全身的「刺」,準備與五?三班全體師生對峙的時候,梁老師卻帶領大家,向他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梁老師自動調整了剛才笑歪的臉,激動地說:「果青,我要贈送你一本《讀者》作為獎勵。雖然你現在還沒有真正體會到作者在描述這些景物時的感情,可是,只要你以後還能像現在這樣,去認真地思考,去大聲地朗讀,去體驗文章表達的感情,你也將會登上語文王子這個寶座的。我相信!」
當時果青聽了梁老師的話後,激動得要命,恨不能再朗誦一篇。
所以,據此判斷,果青現在對我們說的什麼「比狐狸還狡猾」,或者一聽「自以為挺酷」時表現出的憤怒,都是假裝的。
果然,看我和溫馨不買他的賬,他這才趕緊討好地對我們說:「求求兩位俠女,幫我找一篇吧,最好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這樣的美文才能配得上我的朗誦才能。」
唉,數學王子也有求人的時候哦。
看著數學王子像被掐疼了肉的表情,我忍住得意,對他說:「果青,沒關係,梁老師要我們互相幫助,所以,不管怎麼說,看在同學加鄰居的分上,我也不能讓你瘸著腿走路……」
我的話還沒說完,溫馨的眼光迅速向果青的腿掃去,一副隨時充當「扶手」的樣子。
我掃興地說:「跟理解能力差、絲毫沒有幽默感的人對話,實在無趣極了。我的意思是說,我要幫果青,讓他的語文成績和數學成績一樣好,別偏科,別像單腿走路一樣,一瘸一拐的!」
聽我這麼一說,果青不但不領情,反而梗起脖子,衝我和溫馨說:「什麼瘸呀拐的!梁老師都說了,我還有成為語文王子的潛力!哼,你們找的我還看不上呢,就你們這品位,萬一給我找一篇品位低的文章,我的朗誦才能再強也是白搭!」
說完,果青氣哼哼地獨自走了。
「耶!」
我和溫馨一擊掌,想像著果青坐在書堆裡,愁眉苦臉地翻著找著的樣子,我們就開心極了。
回到家裡,我興高采烈地哼著歌,到爸媽的書櫃旁翻找起來。
我可不像果青那樣,見了奧數書,就像見烤肉串一樣;而見到其他的課外書,臉就會皺成了核桃殼。
哈哈,我跟他完全相反,我一見到閒書,我能一下子把核桃皮抻得平平整整。
梁老師真偉大呀,只要他嘴皮子動動,說要進行朗誦比賽,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看各種各樣的閒書了。
正當我享受翻書樂趣的時候,下班回來的老媽卻大叫起來:「天啊,看完的書,要擱回原地,怎麼能扔滿了書桌和椅子呢?」
我裝作沒聽見(也可能是我習慣了裝吧)。
「聽見沒有?林呱呱,把看完的書放回原處,以後查個什麼也好找呀。」
我頭也不抬地說:「看完再放,可是我現在還沒看完呀。」
好奇心巨強的老媽顧不上準備晚飯,就直奔我身邊,拿起那些散放的書,看了起來。
你可別以為我老媽跟著我的興趣轉哦,她是在檢查我看的是什麼書。
老媽一邊不停地換書翻著,一邊問我:「林呱呱,你是不是又在選美文呀?」
「嗯。」
「哎呀,這個梁老師太喜歡朗誦比賽了。雖然有點……耽誤……不過,這樣也……也挺好的……」
哈哈,老媽終於贊同梁老師的教法了。
正當我向她投去讚賞的目光時,老媽又說了:「可是……可是,這樣的活動也太過多了,如果想在明年的小學升初中考試中提高分數,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趕緊找幾套奧賽題、語文閱讀理解題來做一做……」
天啊,一大籮筐的「做題」的話又開始往外倒了。
夾著剛選好的《泰戈爾詩選》,我抱頭鼠竄,逃回自己的房間。
哈哈,泰戈爾的詩寫得真好呀,難怪冰心奶奶那麼崇拜這個印度人,那麼喜歡他的詩。
在他這麼多首詩中,我最喜歡的是《世界最遙遠的距離》,讀起來讓人充滿激情,品味起來讓人浮想聯翩。
歪著腦袋,仔細地「浮想」了一下全詩,我覺得讀這樣的詩時,聲音要柔和悅耳;動作要自然優美,感情要充沛……
要做到這些真不容易呀。
我對著大廳裡的鏡子,又把爸爸平時採訪用的錄音筆找出來,開始了我艱苦的訓練。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愛到癡迷卻不能說我愛你!」
老媽拎著兩隻滴著水的手,從廚房裡走出來,對著我張大嘴巴。
特別擅長在人前表現的我,終於吸引來了一個觀眾,於是我傾注了更大的朗誦熱情:「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而是想你痛徹心脾,卻只能深埋心底!」
看著老媽驚奇無比的樣子,我就想笑。為了忍住笑專心練我的朗誦,我只得背轉過身。
可是,老媽卻又手足無措地轉到我的面前,眼睛一眨一眨的,嘴巴也動來動去。
嘻嘻,我就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於是,我更起勁地朗誦著(等一會兒就應該會背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愛無敵卻裝作毫不在意!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與樹的距離,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卻無法在風中相依……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瞬間便無處尋覓,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無法相聚……」
老媽終於耐不住性子,連說帶比畫地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
我定定地看著她,等著她那來之不易的誇獎。
「林呱呱,這……這是……一首愛……愛情詩吶,不……不太適合小學生朗誦吧?你們梁老師應該……應該把把關的……」
看著老媽緊張的樣子,我很失望地說:「老媽,別老土了,上次溫馨讀了一首愛情詩,同學們都笑她,可是梁老師說了,一些健康的愛情詩偶爾可以朗誦一下,沒關係的……」
說了半天,老媽說不服我,只好恨恨地撥打起「家校熱線」:「喂,梁老師,林呱呱找了一首泰戈爾的《世界上最遠的距離》讀來讀去的,我看內容不適合小學生,可這個臭丫頭還真倔,您開導開導她吧……」
一聽要開導我,我趕緊把耳朵貼緊到老媽的耳朵邊,聽梁老師怎麼說。
「嘿,這個呱呱很有欣賞能力嘛,這可是泰戈爾的經典愛情詩。您這當媽媽的就不要大驚小怪了。我經常開展一些讀書活動,是想提高他們讀書的興趣和熱情,書讀得多了,他們的理解能力就會增強,理解能力一增強,做語文試卷上的閱讀理解題就不費勁了……」
老媽一聽梁老師倒開導起自己來了,覺得沒面子,趕緊把我往邊上推。可是,我又像吸鐵石一樣,把耳朵貼了過去。
老媽說:「我不說考試,我說的是愛……愛情詩,不能讓小學生去讀啊……」
哈哈,梁老師在電話那頭說:「別管她了,現在她是對詩感興趣,又不是對愛情感興趣,放心,您就當做一首好詩,讓她欣賞好了。等下一次,我再讓她選一篇其他類的美文吧……」
聽梁老師這麼一說,我離開電話,開始了更大聲的、更充滿感情的朗誦:「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卻深潛海底。」
可是,背後一聲憂心的歎息,卻清清楚楚地傳到我的耳朵裡。
唉,可憐的老媽,不是霸道就是操心,要改掉這兩個缺點,我還真幫不了她。
我也學著老媽的樣子,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捶扁了腦袋也想不明白,老媽怎麼酷愛自尋煩惱呢?我不就是想朗誦一首偉大詩人的經典愛情詩嗎,又不是寫愛情詩送給男生?
「她是對愛情詩感興趣,又不是對愛情感興趣……」你聽聽,梁老師說得多好啊,可是,我的老媽卻一點聽不進去。大概她對乳臭未乾的小伙子不太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