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73章
    上班後,寇天龍得知藍紫菁被雙規的消息,大吃一驚。他想像不出紫菁會有什麼嚴重問題,唯一的解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經過一段時期暗中準備,宋元明已經掌握鷹嶺事故的不少資料,開始對他發起強勁的攻勢。不少領導幹部違規案件查處的情況表明,從秘書、司機和情婦身上打開缺口,是紀檢監察部門慣用的手法。毫無疑問,宋元明把突破口定在了藍紫菁身上,想從紫菁同他的不正當男女關係入手,順勢找到自認為有價值的東西。

    他告訴秘書,上午不接見任何人。

    他泡了杯濃濃的紅茶,一邊小口抿著,一邊梳理自己的思緒。或許,紫菁真還有其他嚴重違規問題。那麼,她會有什麼嚴重問題?自己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用人無數,會對紫菁看走眼?應該不會。是不是,紫菁在工作中得罪了能量很大的小人,被栽贓陷害?不可能啊,紫菁為人謙和心地善良,不是那種對權力充滿慾望野心勃勃的巾幗強人,也不是那類胸懷狹窄愛貪小便宜的市井女人。莫非,跟向沙南鑫借錢有關?也不大可能。錢是給菲菲治病用,自己跟沙南鑫說得很明白,是借,紫菁也寫了借據。何況,定性為受賄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紫菁雖然為沙南鑫說過話,但自己並未答應,沒有造成為他人謀取利益的事實。這方面,有據可查,沙南鑫也可以作證。那麼,紫菁究竟會有什麼問題,值得市紀委大動干戈,宋元明大做文章?除了跟自己的婚外關係,他實在想不出紫菁還能幹出什麼違反黨紀國法的事。

    「篤篤。」

    「進來。」

    秘書小心翼翼地說:「寇市長,有人想見您……」

    「不是告訴你不見任何人嗎。」他惱怒道。

    「是宋元明。」

    寇天龍一愣:「就他……一人?」

    「對。」

    寇天龍思索片刻:「好,請他進來。」

    看來,宋元明是跟他攤牌來了。他端起茶杯來到外間的會客室。

    「寇市長,」宋元明滿面春風地出現在門口,「忙什麼呀?」

    寇天龍迎上去,伸出手:「宋書記,你可是稀客喲。」

    宋元明笑道:「市裡領導忙,我不好意思打擾啊。」

    「瞎忙,」寇天龍說,「還請省裡來的同志多多指教。」

    宋元明道:「寇市長過謙了。」

    「請喝茶。」落座後,寇天龍說,「社科院今晚要開一個哲學講座,讓我過去講兩句,正準備呢。」

    宋元明說:「寇市長是哲學博士,蒞臨指導可謂輕車熟路。不知主題是什麼?」

    「取捨的辯證關係及對人生的現實指導意義。」

    「這個主題不錯。」宋元明頷首道,「能把取捨這篇大文章做好,他的人生便成功了大半。」

    「我完全贊同宋書記的觀點。」寇天龍喝了口茶,「放眼世界,哪個人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取捨中走完人生之旅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取在人生中的作用,遠遠不及捨。」他是哲學博士,自然比常人更明白取捨之間的道理。人人都想取,但不是人人都願意捨,沒有通悟的人大多捨不得。人的地位高低,前程如何,同平日取捨是有極大關係的。

    「是啊,輸得最慘烈、最徹底的,往往是那些固執地守著一己私利,一絲一毫也不肯捨棄的人。」宋元明大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問題在於,道理誰都懂,可事到臨頭,就是捨不得。」

    「宋書記的話很有哲理。」

    「事實如此嘛。」宋元明借題發揮道,「某些領導幹部為什麼會犯錯誤?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取情有獨鍾,貪得無厭。貪權,貪錢,貪色,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想放手。」

    「宋書記三句話不離本行,不愧是老資格紀檢幹部。」寇天龍問,「今天來,是不是信訪調查有結果了?」

    宋元明說:「多少有些眉目吧。」

    寇天龍「哦」了一聲。

    「不過,」宋元明說,「跟市調查組公佈的情況大有出入。」

    宋元明調省紀委十幾年來辦了許多案子,知道組織上培養一個優秀幹部非常不容易。所以,他沒有採取公事公辦的刻板方式,他想通過旁敲側擊,把自己掌握的主要情況委婉地告訴寇天龍,給他一個主動承認錯誤和改正錯誤的機會,爭取組織上的寬大處理。

    寇天龍又「哦」了一聲,問:「哪方面有出入?」

    「比如說,死亡人數。」

    寇天龍心裡一震,試探道:「經過市調查組的反覆核實,死亡十九人,殯儀館有火化記錄,難道有錯?」

    「如果加上異地火化的呢?」

    寇天龍又一震:「異地火化?」

    「寇市長沒問過沙南鑫?」

    寇天龍把目光移開:「我問他幹嗎?」本以為宋元明到了即將退休的年齡,早沒了年輕人蓬勃向上不折不撓的工作積極性,也不會喪失理智吹毛求疵地同地方領導把關係弄僵,哪知老傢伙閒久了反倒憋出一股興奮勁,似乎想重新回到指點江山翻雲覆雨的年代。

    「我記得寇市長對儒家學說非常推崇,」宋元明敲打道,「兩千多年前,孟子就竭力倡導以民為本。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們共產黨人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自然應該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鷹嶺事故真相如何?直面與迴避,真誠與欺騙,體現出對人民群眾的態度。」

    「宋書記此話是何意思?」

    「我是說,任何時候都要把人民群眾的生命放在第一位,而不應該把個人的名利地位放在第一位。」

    這句話激怒了寇天龍,他虎著臉騰地起身走到裡間的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回到會客室,將盒子遞給宋元明。

    宋元明打開一看:是一枚紀念章。銘牌內鑄有「自衛還擊,保衛邊疆」八個原色沙底凸字,下吊件為雙五星錯疊型。

    「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於1979年4月頒發給所有參戰人員的紀念章。」寇天龍說,「我是一等功的榮立者,軍功章曾經閃耀在我的胸前,但我從未因此而產生過驕傲與自滿的情緒。面對那些年紀輕輕就犧牲了的戰友的遺像,我明白,自己的榮譽和地位都建立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之上。」

    「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我曾在生與死之間走過好幾個來回,」他接過宋元明遞回的紀念章,激動地說,「豈會把自己的名利地位看得比老百姓的生命更為寶貴更為重要?」

    宋元明當然清楚,在一場嚴酷的戰爭中,哪位參戰者不是九死一生!不過,戰爭時期跟和平時期畢竟分別屬於兩種迥然不同的生存環境,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內心世界必然存在較大的差異。更何況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在變化,包括人的身份地位與價值取向。

    「寇市長別激動,」宋元明冷靜地說,「我只是說,作為一名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心裡應該時時刻刻裝著人民群眾。比如,小井村的征地搬遷。」

    「小井村的征地搬遷?」寇天龍眉頭微微一皺。前些日子,貝軍跟他打了個電話,說宋元明來找過,主要問小井村征地搬遷之事。他對貝軍說:「責任不在你,該我承擔的我會承擔。」末了,貝軍似乎有些猶豫,以一種很謹慎的語氣告訴他,宋元明還問到他同藍紫菁的關係。當時他心裡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說:「讓他查吧,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寇市長難道從未考慮過小井村的搬遷?」

    「小井村在紅線外,不在征地範圍之內。」

    「可實際情況是,小井村在被泥石流掩埋之前,已經險象環生。」

    「是嗎?這倒是我的責任,」寇天龍說,「我疏忽了。」

    「沒人跟寇市長提過此事?」

    「施工單位曾反映過,」寇天龍瞇眼想了一會兒,說,「開山放炮,飛石把村民的門窗玻璃砸裂了。不過,當時便作了賠償。」

    「賠償?」宋元明痛心地說,「十幾條人命啊。」

    寇天龍沉重地歎了口氣:「人算不如天算,沒料到一場特大暴雨突然而至。不管怎麼說,我是代市長,責任在我,我願意接受組織上對我的任何處理。」

    「寇市長是應該好好反省。」宋元明轉了話題,「寇市長認識藍紫菁吧?」

    「認識,沐州路橋工程集團的副總,我們工作上有來往。」寇天龍說。

    「寇市長常去榕樹苑?」

    「談不上常去,有時路過,進去看看。」寇天龍說,「紫菁這個同志不錯,高級技術人才。前些年離婚了,帶著一個孩子,很不容易。」

    「她被雙規了。」

    「哦?」寇天龍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什麼問題?」

    「寇市長不清楚?」

    「不清楚。」

    「有人舉報她受賄。」

    「受賄?行賄人是誰?」

    「沙南鑫。」

    寇天龍兩手一攤:「沒道理呀,沙南鑫為何要對她行賄?」

    「所以,想請教寇市長,畢竟,你對二人的情況都瞭解。」幾天了,藍紫菁那兒沒有多少進展。說實話,宋元明對她始終懷有一種憐香惜玉的情感,從心底讚賞她在母愛和情愛方面的無私與堅貞。同時,也感歎她為人的誠實與善良。除了跟寇天龍有關聯的事情外,他認為她沒有說假話,更沒有把自己擇得一乾二淨。為了女兒的生命,為了所愛之人的前程,換了自己,是否也會不顧一切,包括鋌而走險以身試法?他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更從未碰見過這種事。不過他相信,即使她做了不該做的事,也只會是一念之差。所以,明知她在向沙南鑫借錢這個問題上沒有道出全部實情,卻恨不起來,有的只是同情與惋惜。他鄙視的是沙南鑫,奸商一個;也瞧不起寇天龍,事到臨頭居然作縮頭烏龜狀。亙古至今都說紅顏禍水,難道出了問題男人就這般坦蕩,厚顏無恥地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弱女子去擔當?

    寇天龍問:「藍紫菁承認自己受賄?」

    宋元明說:「紀委辦案一向重證據輕口供。」

    「我當然知道,」寇天龍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冷笑道,「訊問時你們一定會說:『有口供沒證據,我們不會採信;證據確鑿,即使一言不發,照樣可以定案。』」

    「你看我,」宋元明譏諷道,「還真忘了天龍同志是個受黨教育多年,熟知黨紀國法的領導幹部。」

    「所以,」寇天龍傲然地說道,「宋書記大可不必把你們辦案的那套手段用在我身上。」

    宋元明沒有想到,寇天龍根本沒把他的一片苦心當回事,反而認為他居心不良,企圖誘騙他跳入圈套。

    「寇市長言重了。」他冷冷地說,「不過,有些問題希望你能夠好好反思。」

    「多謝宋書記賜教。」

    「如果寇市長想起什麼或者有什麼情況需要解釋,可隨時找我。」

    「恐怕宋書記要空等一場。」

    宋元明起身:「那好,不打擾了。」

    寇天龍手一攤:「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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