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岸兩側,一株株楊柳在夜色中輕輕搖曳。斜長的坡道上,散落著一叢叢荒茅。波光粼粼的江水挨著灘頭逶迤起伏的蘆葦,澹澹地朝東流去。
沙小園手握雜誌過了浮橋,在堤邊的柳樹下站定。
林杉從前方樹蔭中溜出,招招手:「小園。」
「梁兄。」沙小園快步走到他跟前,輕輕叫了聲。
「真擔心你不來呢。」他說。
沙小園瞟了他一眼:「我怕你犯傻。」
林杉嘿嘿笑道:「還是你瞭解我。」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她略微一顫,但沒有拒絕,反而往他胸前斜斜地靠了靠。他舒開雙臂,將她柔柔地環在懷裡。
他在她額頭吻了一下,問:「喝酒了?」
「嗯。」
「一個人?」
「嗯。」
「為什麼?」
「明知故問。」沙小園嗔道,「這些天也不知你躲哪兒去了。」
「不是說了嗎,在鷹嶺工地住了幾天。」
「誰知是真是假。」
「我怎麼會騙你呢。」
「梁兄,」沙小園輕輕攥住他的手,「你是在探究隧道事故真相?」
「嗯。」林杉點點頭。
「報社派你去的?」
「不是。」
「為什麼要這樣做?」
「職責驅使,良心驅使。」
「沐州那麼多記者呢。」
「怎麼,你不贊同?」
「不,你是好樣的,是真正的男子漢。」
「謝謝。」
她仰起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林杉低下頭,將灼熱的嘴唇輕輕地貼去。
雜誌落在地上,她緊緊抱住他,閉上眼,狂熱地接吻。
好一會兒,沙小園推開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將額頭的髮絲掠向一側。
林杉似乎還未盡興,身子又湊去。
沙小園手指壓住他的嘴唇,低聲說:「別鬧。」
林杉不解地問:「怎麼啦?」
沙小園側過臉,呶呶小嘴。
彎彎曲曲的小路上,閃現出一對相擁前行的男女。二人走走停停,緩緩移動身子,隱入堤邊的灌木叢中。
林杉瞥了一眼,說:「沒事。」
沙小園當然知道沒事,這兩人或許跟她和梁尚博一樣,也是一對偷歡的情侶呢。
「咱倆到那邊坐會兒吧。」林杉牽著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順著坡路來到幾叢茅草間,攤開帶來的報紙。
沙小園扭頭望了一眼,順從地緊挨他坐下。
林杉握住她的手,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心想如果她愛的不是梁尚博而是自己,那就太好了。
「江邊的風景真美。」沙小園輕輕地說道。
「是啊,只要有空,我就上這兒走走。」林杉抒情地展開雙臂,「殘陽漸暗,一點一點地墜入西山;薄暮從寥闊的江心悄然升起。晚風輕輕吹過,把灰白的雲絮撕成一片片一絲絲,露出海藍色的天底和鑲在天底上忽明忽暗的星星。無邊的愁緒漫將開來,隨同數十朵昏黃的漁火,在迷迷濛濛的江面緩緩游弋。」
沙小園掠了掠鬢髮,笑道:「這是上個月你在晚報發表的《沐江情思》中的佳句,我沒記錯吧。」
「沒錯,你的記憶力真好。」林杉讚賞道。
「但我更喜歡《沐江情思》最後的一段話:愛情的本色,是青澀;愛情的內核,是躁動;愛到深處,是無語。圓了,熟了,便不叫愛情,叫舞台藝術。」
「小園,」林杉將臉湊近對著她的眼睛,「知道嗎,這篇文章是為你寫的。」
「是嗎?」沙小園低下頭。
「在我心中,」林杉擁住她的雙肩,「你是最青澀,最可人的女子。」
沙小園心裡甜甜的,順勢倒在他懷裡,秀美的眼睛流出濃濃的笑意。他抱住她,瞧著她,不時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好多好多年不曾有過的令人顫慄的感覺漫上沙小園心頭——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沒有一絲雜質一絲牽強的、清澈見底的歡悅和幸福。她相信,從今往後,她的身影不再孤寂,心情不再落寞,明麗的藍天下,飄搖的月光中,天與地,她和他,將融合成一幅浪漫的人生畫卷。
二人不再說話,輕輕地相擁。
鐮鉤般的新月悄然無聲地倚向靜穆的大雷音山巔,深邃的夜空不見一絲雲彩,只有三兩顆不知名的星星,眨著眼,好奇地窺視人世間的秘密。
時間,一點一點地逝去。
「小園,」林杉吻了吻她的額頭,「想什麼?」
「我想,」沙小園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把這些日子惱人的思念揉碎,輕輕地放到你的心上,讓你細細地品嚐它的滋味。」
「我已經品嚐到了。」
「什麼感覺?」
林杉戳戳她的腦門:「酸溜溜青梅般的味道。」
「打你。」沙小園輕輕捶著他的胸脯。
「小園,」林杉突然問道,「倘若有一天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你會怎樣?」
沙小園摀住他的嘴:「不准說不吉利的話。」
「人生充滿了無常和無奈,」林杉捋著她的秀髮,感慨道,「許多事說不準,就算知道結果,身不由己,也無可奈何。」
「其實,我也很擔心,」沙小園說,「你單槍匹馬暗查這起特大事故是非常危險的。你想想,政府會認為你目無組織搞地下活動;沙叔呢,利益受到侵害肯定相當惱火,白道黑道,你都得罪不起。」
林杉笑笑:「沒那麼嚴重,光天化日之下,他們至多也就是嚇唬嚇唬小老百姓。」
沙小園歎了口氣:「難說,這個社會什麼事不會發生?小心行得萬年船。」
「倒也是。」林杉點點頭,問,「小園,你跟沙董是親戚吧?」
「我們都是沙家堡人,同宗,按輩分我該叫他叔叔。」沙小園坐起,理了理鬢髮和衣裙,「他家成分不好,老爹是富農。我爸呢,也被誣陷為反共救國軍的小頭目,都算天涯淪落人吧。」
「鄉里鄉親的,這兩年恐怕你在稅收上沒少關照他吧。」
「多少有一些。」沙小園實話實說,「如今都這風氣,能幫就幫一點。不過也幫不了什麼大忙,我畢竟不是大權在握的人。」
「縣官不如現管,我能感覺到他對你的期望值蠻大。」
「那是他的事。」沙小園認真地,「凡事都有個底線,太出格的事咱也不會做。就像你,當年幫過他,性情中人做性情中事,很自然啊。」
「倘若沙董是你親叔呢?」
「一樣啊,都有底線的。」
「假如,」林杉盯著她,「我要你幫他做點出格的事呢?」
「你?」沙小園笑了,「不可能,你怎麼會要我幫他這種忙。」
「我說假如。」
「幫,為什麼不幫,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沙小園摟住他的脖子,「怎樣,滿意吧。」
「就不怕犯罪坐牢?」
「不怕。」
「為什麼?」
「為你,」沙小園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願意犧牲一切。」
「包括自由?」
「也包括生命。」
林杉捧起她的臉,默默瞧了一會兒,而後緊緊地擁在胸前。心裡,卻生出幾分感慨:都說墜入愛河的女人弱智,果不其然。說來說去,算他沙南鑫更懂女人,古人看得明白,薑還是老的辣。
「想什麼?」沙小園仰起臉。
「我想,」林杉歎了口氣,「你真是個多情女子。」
「是嗎,」沙小園含情地說,「那你就是個風流才子。」
「我風流?」
「唔。」沙小園點點頭。
林杉笑了:「貝軍風流嗎?」
沙小園皺皺眉:「不說他。」
林杉不肯罷休:「他跟我比,怎樣?」
「他是好人,」沙小園咬牙切齒地說,「你呢,你是個大壞蛋。」
林杉嘿嘿笑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看來,你還是更愛我。」
「美你的去吧。」
「說,說心裡話。」
「他擁有了我的人,而你,」沙小園將嘴湊近他的耳朵,「卻偷了我的心。」
「小園,你真好。」林杉在心裡歎息一聲,左手攬住她,右手開始輕輕地撫摸她的頸項,她的脊背,她的前胸,幅度越來越大。觸到敏感之處,沙小園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顫慄,頭左右擺動,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小園,我要你,」林杉心中的慾火越躥越高,用臉抵住她的胸口,「要你,要……」
「別……」沙小園緊緊攥住他的手臂,臉朝後微仰,喘著氣,「我……受不了!」
林杉沒有停止,反而加快了動作。
「別,不要,」沙小園語無倫次,「你壞……」
林杉喘著氣鬆了手,站起,四下張望。
彎彎曲曲的小路悄無聲息,偷歡的情侶像歸了巢的夜鳥早沒了蹤影。偶爾一隻野兔還是什麼的,不知從何處竄出,倏地又隱入灘頭蘆葦叢中。
林杉嚥了口唾沫,低身將沙小園拽起,牽著她下了堤坡。
「幹嘛……」沙小園止住腳步,心怦怦亂跳。
林杉沒有說話,扯著她繼續順小路摸去。
「我……怕。」
「怕什麼?」
「……蛇。」
「小傻瓜,」林杉一把抱起她,「有我呢。」
沙小園不再說話,閉上眼,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
蹣跚的身影漸漸沒入葦叢。
江水,仍在澹澹地東流。月兒已經不見,只有隱隱的星光在波濤中閃爍。灘邊逶迤起伏的蘆葦,在夜色中不時發出輕柔的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