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一陣又一陣地狂掃,將道路兩旁碗口粗的桉樹吹得像醉漢似的左右搖擺。
雨幕中,但見一輛寶馬車朝天霧峰烏龍潭度假村綠波水療中心方向行駛。沙南鑫雙目微閉,仰靠在後排座椅上。上午十點半,他作為主要捐助者參加了鷹嶺鎮希望小學新校舍的奠基儀式。因為高興,中午跟教育局和學校領導多喝了幾杯,如今酒勁上來,覺著頭暈腦脹渾身發軟。畢竟,快六十歲的人了,經不起幾番折騰。
或許是下雨的緣故,水療中心很清淨,人影寥寥。尤其是男賓區,偌大的池子見不著幾個人。在司機的攙扶下,他先用高壓炮猛烈衝擊背部,直到產生一種微麻微癢的感覺,才轉到臭氧灣,躺在「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玉石床上,像條死魚似的,任一道道五彩水簾將自己瘦小的軀體悠悠地切割開來。
從充滿動感的水池爬出,他又鑽進熱石房。他不喜歡桑拿,無論是干蒸還是濕蒸都不喜歡,讓人窒息,受不了。熱石能量術這種保健方法讓人舒服多了,配合精油按摩香薰護理,能夠消融肌肉裡潛藏著的酸痛,舒緩僵硬的關節,修補人體長期耗損的能量,尤其對血液循環不好、手腳冰冷的虛寒體質有意想不到的療效。
沙南鑫常來這兒。這裡所有上鍾技師都經過嚴格培訓,持證上崗。給沙南鑫服務的是109號技師,河南人,衛校畢業,雖然才二十三歲,卻有五年的從業經驗。沙南鑫對她嫻熟的手法,適中的力度,以及得體的談吐很是欣賞。
此刻,沙南鑫閉上眼,俯臥在鬆軟的小床上。技師一邊輕聲細語地跟他聊天,一邊用精油塗抹他的肌肉,推拿完又在脊背上一片片地貼著溫熱的散發著清香味的卵石。
無論是環境、氛圍,還是這個年輕的女人,都讓沙南鑫感到滿意。一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當沙南鑫爬起時,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酒意和疲勞煙消雲散。甚至,他還特別特別的衝動。他知道這裡的女孩子不提供性服務,她們是技師,不是小姐。
司機在大堂休息,他去了四樓。彎彎曲曲的走廊幽靜昏暗,三兩盞壁燈散發出粉紅色的光。
坐台的女人衝他曖昧地一笑,問:「老闆,今天給您叫個什麼類型的小妹?」顯然,他倆認識,只不過不曾深究彼此的身份和姓名罷了。
「你說呢?」沙南鑫跟這個已經不年輕的女人調情道,「要不你來?」
「呸,少拿老娘開心。」女人明白他開玩笑,說,「還是貴妃型的?」
沙南鑫手指晃了晃。
「飛燕型?」
沙南鑫又搖搖頭。
「潘金蓮型?」
沙南鑫笑望著她:「再往下說。」
女人哼了聲:「我給您叫個無鹽型的吧。」
「我好色,一向對醜女不感興趣。」沙南鑫說,「不過,我想知道你這裡的無鹽丑到什麼程度?」
女人信口應道:「應有盡有。」
沙南鑫興致勃勃地說:「形容形容。」
女人轉著眼珠想了想,巴掌一拍:「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還未到唇邊。」
沙南鑫哈哈大笑,說:「馬臉,比蘇東坡還馬臉。」
女人問:「怎樣,嘗嘗鮮?」
沙南鑫擺擺手:「今天我倒想嘗嘗河東型的,有嗎?」
女人咯咯笑了,說:「還河東型呢,就您這身子骨,不怕那母獅子把您給卸成八塊。」
沙南鑫問:「到底有沒有?」
女人說:「有,怎麼可能沒有呢。」
沙南鑫說:「我要了。」
「行,」女人扭動腰肢,「我領您上九號房。」
沙南鑫在燈光迷濛的小臥室轉個圈,坐下,掏出煙,點著。他常帶客人上這兒消費,有生意圈的人,也有官場上的人。久而久之,他發現一個秘密:妻子瘦小的人,喜歡找體態豐腴的小姐;妻子肥胖的,則對骨感強的女子充滿興趣。沙南鑫想,獵奇,尋找刺激,或許是人的天性,要不然,這麼多的男人家有嬌妻,為何還在外面尋花問柳?
小姐來了。她提著個精緻的小箱,像郎中出門看病。
沙南鑫瞟了一眼,倒吸口冷氣。這女子論相貌馬馬虎虎還算說得過去,就是長得人高馬大,比他還高出一頭。
小姐放下箱子,歪頭上下打量他。
「怎麼啦?」沙南鑫挺挺胸,滿不在乎似地問,「嫌我矮?」
「矮沒關係呀,」小姐大大咧咧地說,「你的命相好。」
命相好?沙南鑫禁不住笑出聲。他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根本就不相信所謂的命運。這個世界充滿了變數,這些變數人們無法解釋又無法抗拒,只好無奈地把它看成是命。實踐證明,自己坎坷的一生既不關天也不關地更不關什麼鬼神和命相的事,而是跟醜陋的政治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在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年代,家庭出身讓他以及他的家人受盡凌辱和折磨;改革開放後他遠離家鄉,赴廣東深圳打工,成為小有成就的包工頭,在伯父的運作下,他當上了沐州市企業家協會副會長和人大代表。這一切,關命相什麼事?
「脫。」沙南鑫一邊解扣子一邊說。
誰知小姐比他還麻利,三兩下把全身的武裝解除,彎腰開箱拿安全套潤滑劑之類的東西。
沙南鑫說:「套就不用戴了吧。」
小姐說:「不行,萬一你有艾滋病咋辦?」
「我,艾滋病?」沙南鑫好氣又好笑,「我還擔心你有呢。」
小姐把他往床上一推:「看清楚了,本小姐金枝玉葉,哪來的病。」
「你,還金枝玉葉?」沙南鑫笑出聲。
小姐絲毫不介意他的表情,一邊給他戴套一邊說:「先生,你好有福氣耶。」
「此話怎講?」
「我今天剛休完假,你是第一個耶。」
這也叫福氣?沙南鑫哭笑不得:「我都半月沒碰女人了。」
「鬼才相信。」小姐往他身邊一躺,「上馬。」
沙南鑫問:「小姐哪裡人?」
小姐說:「湖南。」
「湖南哪裡?」
「蘇州。」
「湖南蘇州?」沙南鑫差點噴飯,揶揄道,「聽你口音怎麼像山東人?」
「我們湖南挨著山東。」
湖南挨著山東?沙南鑫暗暗搖頭,笑問:「你聽我口音像哪裡人?」
小姐說:「不知道。」
「猜猜。」
「猜不著。」
「告訴你吧,」沙南鑫認真地說,「我是北京洛陽人。」
小姐說:「別蒙,真是北京人你就不說了。」
算她明白。沙南鑫思想又開起了小差,心想,寇天龍這個生活在上層建築領域裡的東西,此時此刻是否也在跟藍紫菁做苟且之事?說到底還是當官好,黃金屋、千鍾粟、顏如玉,要什麼有什麼。
「完了?」小姐問。
沙南鑫說:「沒有,累了,休息一下吧。」
休息了一會兒,一試,還是不行。
小姐歎了口氣:「就怕碰見你們這樣的人,兩三下就軟了。我幫你吧。」
幫來幫去,沙南鑫仍然沒有起色。
小姐有點不耐煩:「快點吧,我不能只做你一個人的生意。」
沙南鑫有些狼狽,畢竟年紀大了。他轉移話題:「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小姐說:「不多。」
沙南鑫問:「有兩萬吧?」
「沒有。」
「一萬五?」
「沒有。」
「一萬?」
「別說話,」小姐真的不耐煩了,「你投入一點好不好。」
投入?做小姐的也會說投入!沙南鑫學著她方纔的腔調:「小姐,你真的好搞笑耶。」
小姐生氣地推開他:「算我倒霉,打八折,就付三百吧。」
沙南鑫翻身坐起,覺得今天沒能力再做下去,爽快地說:「折就不用打了,你們幹這行也挺不容易。」
「謝了。」小姐不客氣,開始彎腰收拾箱子。
瞧著高高翹起的******,沙南鑫忽然覺得人的眼光特怪。比如當下吧,論相貌,這女子談不上漂亮,若在早年他是不會拿正眼瞧的。如今上了歲數,倒覺得這滿世界的年輕女人,一個個都挺養眼。
手機響了。
沙南鑫嚇了大跳,嘟噥著罵了句「他媽的」。他跳下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手機還在響。
「喂,」他緊皺眉頭,「什麼要緊事?」
「沙董,」大曹的聲音,「那個叫梁尚博的記者冒充民工混進了工地。」
「什麼?」他瞟了小姐一眼,「現在人呢?」
「跑了,我正派人追。」
「追?有個屁用!」他啪地合上手機,惱怒地罵道,「一群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