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平原之外,火紅乾燥的山脈像是被直接折疊起來一樣,山腳沒有任何起伏的丘陵,懸崖峭壁上到處都是被染成白赭色的條紋。它們看上去仍然那麼遙遠。一整天,泰米艾爾穩健地飛行著,但感覺卻好像是一點也沒有接近,山脈不停地引導著他們向前飛,直到突然看到峽谷的一邊升了起來。又飛了十分鐘,他們身後的沙漠和天空消失了,此時,勞倫斯才明白,原來紅色山脈本身就是高聳的白裝素裹的頂峰的丘陵。
他們在山脈高處的一個寬闊的牧場上安營紮寨,前面的峰頂是他們的堡壘,山上長著稀疏的深綠色青草,上面點綴著一些黃色小花,像旗子一樣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迎風招展。頭上長角、戴著鮮紅纓的黑牛在前面蹣跚著。當塔肯在圓錐形屋頂的小房子裡和牧人談論價錢時,黑牛警惕地看著他們。晚上,一些雪花靜靜地飄落下來,在夜空中閃閃發光,他們把雪放在大皮革壺裡融化成水,讓泰米艾爾喝。
偶爾,他們會聽到從遠方傳來的龍微弱的喊聲,泰米艾爾一聽到這個聲音,馬上豎起了翎頜。有一次,他們看到遠處有兩條龍在上空盤旋,互相追逐,發出興奮的尖叫聲,然後消失在大山的另一邊。為了避開明亮的光線,塔肯讓他們把眼睛遮上,甚至泰米艾爾也不得不享受這種待遇,用薄的白色絲綢繞在頭上,像戴了眼罩一樣,看上去很奇怪。即使採取了這樣的預防措施,在開始的幾天裡,他們的臉還是被曬得烏黑,並且鑽心的痛。
「越過伊爾克什堤之後,我們需要帶上一些食物。」當他們在已經倒塌的古老要塞中安營紮寨時,塔肯說。接著,他離開了,將近一小時後,他和三個當地人回來了,還趕著一隊肥胖短腿的豬。
「你是說要活著帶走它們嗎?」格蘭比吃驚地喊道,「他們只會嘶啞尖叫,接著死於恐懼。」
但令人好奇的是,豬看上去只是想睡覺,對於泰米艾爾熟視無睹,更令人困惑的是,泰米艾爾甚至伏下身子,用鼻子拱了拱一頭豬,這頭豬只是打著哈欠,麻木地用後腿撐住,坐在雪中。另外一頭豬試圖走進要塞的城牆裡,看守的人不得不一次次把它給拖出來。「我在豬食中放了鴉片,」看到勞倫斯困惑的表情,塔肯解釋道,「當我們搭建帳篷時,藥勁就會消失,休息時,他就可以吃了,剩下的豬,我們再給它們吃同樣的劑量。」
勞倫斯對這個主張很警惕,並且不太相信塔肯唐突的保證。泰米艾爾吃完第一頭豬後,他謹慎地檢查了一下。豬赴死時相當冷靜,一路上踢著。吃完後,泰米艾爾瘋狂地飛了幾圈,沒有別的反應。但是他比平常睡得更沉,不停地打著鼾,震天動地。
關口非常高,一行人甚至把雲彩也拋到了腳底下,幾乎可以俯瞰世界上的一切,周圍只有附近的山頂與他們做伴。泰米艾爾不時地氣喘吁吁,只要地面允許,就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飛起時,在雪地上留下他的身影。一整天,都有一種奇怪的警覺感,泰米艾爾飛行時,不時向四周觀望,停下來在空中盤旋著,發出低沉的、不安的嘶嘶聲。
越過關口後,他們在兩座巨大山峰間的避風的小峽谷裡停下來過夜,把雪清理乾淨後,在懸崖的底部紮了帳篷。被他們用干木條和繩子圍起來的豬此時也可以自由活動了。泰米艾爾幾次踱到峽谷裡,讓自己安靜下來,但尾巴仍然抽動著。勞倫斯走過去,拿著杯茶,坐在他旁邊。「似乎沒有聽到什麼,」泰米艾爾不確定地說,「但我感覺好像應該聽到了些聲音。」
「我們現在處於有利的地理位置,至少不會遭到突襲。」勞倫斯說,「不要讓它影響你的睡眠,我們已經安排了值班的人。」
「我們在海拔很高的山上,」塔肯意想不到地說,嚇了勞倫斯一跳,他沒有聽到塔肯向他們走過來,「你可能只是感覺呼吸困難,因為這裡空氣非常稀薄。」
「這就是為什麼這裡呼吸這麼困難嗎?」泰米艾爾說,馬上用臀部支地坐了起來。此時,大約十二條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龍飛了過來,豬尖叫著四散而去。大部分龍靈巧地緊挨著懸崖壁著陸,盯著下面的帳篷,表情圓滑、聰明,但卻飢餓、貪婪。最大的三條龍飛到了臨時豬圈和泰米艾爾中間,有點挑戰性地用臀部撐著坐了下來。
這些龍沒有一條個頭大的,領頭的龍比「黃色收割機」龍還要小,灰白色的身體上點綴著棕色斑點,在臉一半的地方向下到脖子處都是深紅色。他露出牙齒,發出嘶嘶聲,頭上的角也豎了起來。他的兩個同伴個頭稍微大些,一條是淡藍色,另一條是深灰色。三條龍身上都有許多傷疤,肯定是在許多戰爭中,牙齒和爪子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泰米艾爾的重量幾乎超過了三條龍的總重量。他筆直地站起來,翎頜張開,就像頭上的裝飾一樣。他發出低沉的咆哮聲進行回應,那是警告。野生龍與世隔絕,可能並不知道天龍的厲害,認為他儘管個頭大,但並不見得比其他龍可怕。但神風這種奇怪的能力是他們到目前為止最危險的武器,沒有什麼看得見的方法能夠將石頭、木頭和骨頭擊得粉碎。泰米艾爾現在沒有使用神風來對抗他們,但他的吼叫聲已經到了極限,足以將勞倫斯的骨頭擊碎。在吼叫聲面前,野生龍感覺到了恐懼,領頭的龍角上的紅塊與脖子上相比,顏色失去了光澤,他們就像一群驚弓之鳥一樣,飛到高空,逃出了山谷。
「噢,我還沒有做什麼呢。」泰米艾爾有點困惑,也有點失望地說。在他們上面的山脈中,仍然迴盪著他吼叫時的隆隆回音,一聲接一聲,像是滾滾雷聲一般,比原來的聲音更加響亮了。白色峰頂被巨大的噪聲給驚醒了,歎息著,完整的雪塊和冰塊漸漸墜落下來,雪塊一度還保持著形狀,緩慢、穩定地墜落,接著,整個表面像蜘蛛網一樣紛紛裂開,破碎開來,形成了巨大的翻騰的雲霧,沿著斜坡滾滾地向帳篷衝了過來。
勞倫斯感覺自己像是橫樑末端的船長,眼看著波浪將把船鑿得千瘡百孔,災難降臨,可是他卻無力扭轉局面。除了觀看,他沒有時間做任何事情。雪崩迅速而至,兩條不幸的野生龍在奔跑而逃時被滾滾的大雪淹沒。塔肯馬上對站在帳篷旁的人大喊:「離開,從懸崖上離開!」然後,直接跳到了通道上。但即使他喊了,巨大的雪塊仍然從斜坡上散落下來,將帳篷一掃而空,接著,激昂的雪塊仍然繼續奔騰著穿過綠色的峽谷。
開始,突然來了一陣冷空氣,冰冷徹骨,令身體無法忍受。勞倫斯爬回泰米艾爾巨大的身體上,當塔肯被向後絆倒時,勞倫斯及時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接著,雲霧擊打著撕毀了整個世界。他們好像被突然推進了深雪裡,陷入了冰冷可怕的白色中,耳邊傳來了空洞的急流聲。勞倫斯張開嘴巴大口呼吸,但卻沒有呼吸到空氣,雪片和銀色的冰片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他的胸部和四肢感到巨大的壓力。他想伸展一下手腳,但被壓了回來,肩膀感到一陣劇痛。
很快,巨大的重量消失了。他被站著埋在了雪裡,膝蓋僵硬,在他臉上和肩膀上的冰變薄了,他絕望地站著,讓手臂放鬆,用麻木、笨拙的手擦了擦嘴巴和鼻孔。當他能夠痛苦地呼吸第一口新鮮空氣時,他的肺已經快爆炸了。在他旁邊,泰米艾爾像霜後的玻璃一樣,渾身雪白,幾乎看不到黑色。他抖了抖身子,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音。
塔肯正盡力地把身子轉向天空,他的狀態要好一點,已經把腳從雪裡拖了出來。「快,快,不能浪費時間!」他嘶啞地喊道,然後開始掙扎著穿過山谷向帳篷所在的地方走去,現在那裡有十多英尺厚的雪。
泰米艾爾焦急地跟在後面,拱起了巨大的雪堆,清理了道路,但他不得不小心地使用他的爪子。他們很快挖出了一條正瘋狂地掙扎著想獲得自由的野生龍:這是一條不比「灰龍」大多少的藍白色龍。泰米艾爾抓住她的脖頸,把她拖了出來,搖醒。在她身下的袋子裡,他們發現了一個被擠扁的帳篷,一堆被埋在裡面的人正喘著粗氣。
泰米艾爾一把她放下,這條小龍便試圖逃走,但他又抓住她,對她嘶嘶叫著,然後又用混雜著氣憤的龍語跟她說了一些話。她呆住了,發出長笛般的聲音回應。接著,他又對她嘶嘶叫著,她變得有點困窘,開始幫助他們挖掘。她的爪子小一點,更適合挖掘這樣精細的工作。另外一條稍微大一點的,混合著橘色、黃色和粉紅色的龍被釘在了坡底部,情況更危急,一隻翅膀掛在那裡,被撕裂了。當他們把他解救出來後,他只能蜷縮著、顫抖著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