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我會讀給他聽,他需要這個,可憐的傢伙。」傑維斯一邊說,一邊彎腰拿來了墨水瓶和一支筆,勞倫斯翻過一個紙片,寫了一張便條。傑維斯又快速地補充道:「不到半小時前,那個司令部的胖傢伙又過來了,還帶來一整隊的海軍和那些奇怪的中國人,現在他們還在那兒呢,在遠處談論著親愛的泰米艾爾。如果他們不能很快走的話,我無法保證今天能給他食物,我也不願意這樣。在海上工作的那個醜陋的傢伙,我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還以為自己對龍瞭如指掌呢——哦,先生,請您原諒。」
勞倫斯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紙上顫抖,滴下來的墨水濺到了他之前寫的幾行字和桌子上。他不知道怎樣回答,只是努力地繼續寫便條,但是一句話也寫不出來。他站在那裡,盯著寫了一半的話,忽然幾乎倒了下去,桌子倒在地上,墨水濺得滿地都是,外面傳來一陣可怕的東西破碎的聲音,就像最可怕、最猛烈的暴風雨,像是北海冬天的颶風。
鋼筆仍然在他的手中,他扔下它,猛地打開門,傑維斯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回音仍然在空中迴盪著,埃爾及正蹲坐在後腿上,翅膀焦慮地半開半合,郝林和羅蘭正努力地安慰著她,營地裡的其他龍也抬起了頭,向樹那邊望去,警惕地發出「嘶嘶」的聲音。
「勞倫斯!」羅蘭叫著他的名字,但勞倫斯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他已經到了半路上,向前跑著,手下意識地握到了劍柄上。他來到了空曠地,發現自己被倒下的營房和樹擋住了去路。
在羅馬人第一次馴服西方龍的一千年前,中國人已經掌握了這項藝術。相對軍事上的威力來說,他們更重視龍的美麗和智慧,甚至有些蔑視那些在西方人眼中很看重的噴火和噴酸的實用本領,他們的軍團相當龐大,並不需要那些在他們眼中只是浮華一閃的東西。但是他們並不是瞧不起所有的這類與眾不同的禮物,而天龍是他們成就的頂峰:除了擁有其他所有的優雅特質之外,他還擁有不可思議的致命的力量,這被中國人稱為「神風」,他的吼聲比炮火的威力還要強大。
勞倫斯以前只見過一次「神風」巨大的破壞力,那是在多佛戰役中,泰米艾爾給拿破侖的空中運輸船一次強有力的打擊。但是在這裡,那些可憐的樹剛好在直線射程之內,遭到了巨大的衝擊:它們像被丟棄的火柴桿一樣倒在地上,樹幹都摔成了碎片。營房也和樹一樣,整個摔碎在地上,粗糙的泥土完全散落開來,磚塊也分離並且斷裂開來。只有颶風或者地震才可能帶來這樣的災難,似乎只有找一個更富有想像力的名字才能更貼切地形容這種力量。
海軍護衛隊中幾乎所有人都退到了空曠地周圍,匍匐在地,只有永瑆王爺仍然堅定地站在他們前面。
一棵倒下的橡樹把他們都擋在了空曠地邊緣的外面,泰米艾爾就站在樹的後面,一條前腿搭在樹幹上,高高地聳立在他們的面前。
「你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泰米艾爾低頭向巴勒姆說,他的牙齒露了出來,頭部周圍的翎頜立了起來,因為憤怒而顫抖著,「我一點兒也不能相信你,也不會聽這樣的謊言,勞倫斯永遠不會接受其他的龍。如果你把他趕走了,我就會跟著他,如果你們傷害了他……」
他開始聚集呼吸準備下一次吼叫,他的胸脯就像是大風中的船帆一樣鼓起來,這一次那些可憐的人們直接倒在了地上。
「泰米艾爾!」勞倫斯動作笨拙地翻過殘骸,不顧那些碎片正撕扯著他的衣服和皮膚,迅速滑到空曠地裡,邊跑邊喊著:「泰米艾爾!我很好,我在這兒……」
聽到第一聲喊聲,泰米艾爾突然轉過頭來,立刻跑了兩步,
把他抓起來越過空曠地。勞倫斯緊緊地抓住他,心跳得很快,並不是因為害怕:泰米艾爾前腿上可怕的爪子放在了他身體的兩側,高大的身體整個兒彎下來把他罩在中間保護著他,在他四周,泰米艾爾巨大的有鱗的身體就像一堵閃光的黑色的牆,有角的頭在他的旁邊停下來。
他將手放在泰米艾爾的嘴上,過了一會兒,把自己的臉貼在那柔軟的嘴唇上。泰米艾爾發出一陣不高興的低語:「勞倫斯,勞倫斯,不要再離開我了。」
勞倫斯壓抑著自己:「親愛的。」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就無法再說什麼了。
他們安靜把頭挨在一起站在那裡,似乎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但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一會兒。「勞倫斯,」羅蘭在包圍圈的另一側喊道,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而且聲音很急迫,「泰米艾爾,移到旁邊一點,我是好人。」泰米艾爾抬起頭,不情願地稍稍伸展一些,以方便他們說話,但是他一直站在勞倫斯和巴勒姆的隊伍之間。
羅蘭鑽過泰米艾爾的前腿,來到勞倫斯的身邊。「你當然必須到泰米艾爾身邊,但是對於那些不瞭解龍的人來說,這看起來很糟糕。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讓巴勒姆將你帶到更加悲慘的境地,盡量順從地回答他,做他讓你做的事,」她搖搖頭,「看在上帝的分上,勞倫斯,我不想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離開你,但是急件已經來了,時間不允許我再留在這裡。」
「你當然不能留在這裡,」他說,「可能多佛營地到現在還等著你去發動進攻。我們會解決的,不要擔心。」
「進攻?發生戰鬥了嗎?」泰米艾爾無意中聽到了。他彎起爪子向東方看去,好像即使在這裡也能看到隊伍向天空飛去。
「快點走吧,照顧好自己,」勞倫斯著急地對羅蘭說,「幫我向郝林道歉。」
她點點頭。「努力讓自己思想放鬆。發動進攻前,我會和蘭頓談談,軍團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管的,將你們分開已經夠差勁了,現在還提出如此無恥的要求,這會激怒所有的龍,這樣的事不會允許再繼續下去,沒有人會責怪你。」
「別擔心,也別耽擱了,進攻更加重要,」他非常熱忱地說,偽裝的熱忱,就像是羅蘭的保證一樣。事實上,他們兩個都很清楚前景一片黑暗。勞倫斯一點兒也不後悔來到泰米艾爾的身邊,但是他公然違反了命令。沒有哪個軍事法庭的法官會赦免他的罪行,巴勒姆會提出控訴,而且如果被審問,勞倫斯無法否定自己違背命令的行為。他認為他們不會絞死他:這並不是戰場上的犯罪,而且目前的形勢也可以提供一些借口。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還在海軍服役的話,他早就被開除了。除了面對結果外,他無能為力,也無事可做,他勉強擠出一點笑容,羅蘭迅速地握了一下他的胳膊,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那些中國人已經爬了起來,聚集到一起,看起來比那些分散在各處、隨時準備逃跑的海軍們好多了。他們都在努力地爬過倒下的橡樹。孫凱,那位年輕的官員,靈活地翻了過去,並在一個僕人的幫助下把王爺扶了下來。永瑆被鑲邊的長袍絆住了,破碎的枝條上留下了華麗的蜘蛛網一樣的痕跡。感受到同樣遭遇的他,並沒有像英國士兵那樣將恐懼完全表現在臉上,他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不可動搖。
泰米艾爾凶狠地、若有所思地看著所有人:「我不會在別人都去打仗的時候坐在這裡,不管那些人到底想要什麼。」
勞倫斯溫柔地拍了拍泰米艾爾的脖子:「不要讓他們擾亂你。求求你平靜地待在這裡吧,親愛的,失去冷靜對於事情的解決是毫無幫助的。」泰米艾爾只是噴了噴鼻息,眼睛專注而且閃閃發光,環狀的翎頜仍然直豎著,每一部分都很堅硬:他的情緒已經無法被安撫了。
巴勒姆臉色蒼白,並不急於和泰米艾爾靠得更近,但是永瑆高明地說服了他,從他的手勢看得出來,他正用緊急而憤怒的聲音重複著自己的要求,然而孫凱站得遠遠的,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勞倫斯和泰米艾爾。最終,巴勒姆愁眉不展地向他們走來,很明顯他的憤怒已經戰勝了恐懼,這樣的情緒,勞倫斯已經在處於戰爭前夕的人們的身上看得多了。
「我猜這是你們空軍的紀律。」巴勒姆開始了,卑鄙而且滿懷恨意。很可能他已經確信在這次反抗中保住了命,他自己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於是更加憤怒了,「但這和我的命令並不一致,完全不一樣,我會看著你為此遭殃。士兵,把他抓起來……」
這最後一句話已經聽不到了;巴勒姆向下沉去,變得越來越小,他叫嚷著的紅色嘴唇像喘氣的魚一樣一張一翕,隨著大地在勞倫斯腳下漸漸遠去,這些話也變得模糊不清。泰米艾爾的爪子小心地環繞在他周圍,巨大的黑色翅膀不斷地揮動著,在倫敦灰暗的天空中向上、向上、向上,煤灰弄髒了泰米艾爾的皮膚,也弄花了勞倫斯的手。
勞倫斯在環繞的爪子裡安靜地坐著。破壞已經造成了,勞倫斯知道最好讓泰米艾爾立刻返回到陸地上:他的翅膀揮動形成的有力打擊,顯得異常憤怒,隨之而來的將有暴力的傾向。他們飛得太快了。飛越城牆時,他有些焦慮地向下望去,泰米艾爾沒有戴著鞍具、也沒有發出信號地飛行著,勞倫斯擔心槍已經瞄準了他們。但是槍並沒有響:泰米艾爾與眾不同,全身的皮毛和翅膀都是黑色的,只有邊緣是深藍色和亮黑色,和周圍環境的顏色非常接近,因此並沒有被看出來。
或者因為他們路程變換得太快,地面的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從陸地上起飛僅十五分鐘之後,他們就把城市拋在後面了,甚至超出了長筒的胡椒槍的射程。腳下的村邊小路縱橫交錯,仍然覆蓋著皚皚白雪,空氣中的氣味已經清新了許多。泰米艾爾停下來盤旋了一會兒,抖掉了頭上的土,大聲地打著噴嚏,把勞倫斯顛了一下,此後,他近乎瘋狂地繼續飛行,一兩分鐘之後,他低下頭問道:「你還好吧,勞倫斯?你不舒服嗎?」
他聽起來非常緊張,勞倫斯拍了拍他能夠碰到的前腿,回答道:「我很好。」
「我很抱歉這樣把你帶走,」聽了勞倫斯溫暖的聲音,他的不安減少了一些,「求求你不要生氣,我不能讓那個人帶走你。」
「不,我沒有生氣。」勞倫斯說。事實上,能夠再一次飛到天上,能夠再一次感受到在泰米艾爾身體裡流動的活力,他的心裡只有巨大的、不斷膨脹的喜悅,即使他的理智部分清醒地知道這樣的情況無法繼續,「我並沒有怪你離開,一點兒也沒有怪你,但是恐怕我們現在必須返回去。」
「不,我不會把你帶回給那個人的。」泰米艾爾倔強地說。勞倫斯心裡一沉,他知道他已經觸動了泰米艾爾保護的本能。「他對我說謊,不讓你來看我,還想逮捕你,我沒有碾碎他,他就應該覺得自己幸運了。」
「可是親愛的,我們不能就這樣在野外生活啊!」勞倫斯說,「如果這樣做的話,我們就真的超出界限了。你想想我們除了偷東西外,還能怎麼生存?而且我們會失去所有的朋友。」
「在倫敦的營地裡坐著,我對他們來說已經沒用了。」泰米艾爾說出了實情,勞倫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我並不是說我們在野外生活。當然,我們願意做做喜歡的事,我也知道不會有人將船到處放。但是現在有一場戰爭正要開始。」
「哦,天啊!」勞倫斯斜眼看了一下太陽,發現他們正朝東南方、他們原來的多佛營地的方向飛去,「泰米艾爾,他們不會讓我們加入戰鬥的,蘭頓也不得不命令我回去,如果我不服從,他會像巴勒姆一樣立刻逮捕我,我向你保證。」
「我不相信奧波沃瑟瑞爾的將軍會逮捕你。」泰米艾爾說,「她那麼好,而且經常和藹地和我說話,雖然她已經年紀很大了,並且還是一條旗龍。另外,即使他這樣做,麥西莫斯和莉莉在那裡,他們會幫助我的,那個倫敦人如果再想把你帶走,我就會殺了他。」他的話中充滿了讓人不寒而慄的嗜殺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