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站了起來,停了一會兒,覺得有必要說兩句,儘管由於疲勞他的舌頭已經感覺又厚又笨了。「泰米艾爾,」他說,「幹得好,真是勇敢極了!」泰米艾爾伸出頭來,眼睛瞪成了橢圓形,盯著他說:「噢。」聽起來有一點不確定。勞倫斯心中由於內疚而感到一絲疼痛,在這之前,他幾乎從來沒有對小龍說過一句和藹的話。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個動物,打亂了他的生活秩序,但泰米艾爾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本性行動,卻要為此而受苦,這幾乎不是什麼高尚的行為。
但當時他太累了,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詞來,只是拍著泰米艾爾光滑的黑色身體,一個勁兒地重複著:「做得好!」不過這看上去很管用,泰米艾爾不再說什麼了,挪開了一點,試探性地半張開翅膀,將勞倫斯捲了進來,讓他避雨。在遮篷下,暴風雨被阻擋住了,勞倫斯的臉頰感覺到了巨大的心跳聲,龍身上的熱量持續而穩定,他感到十分溫暖,迅速地進入了夢鄉。
「你確定這樣安全嗎?」瑞雷焦急地問,「先生,我相信我們可以弄一個網,或許你最好不要這樣做。」
勞倫斯站了起來,又拉了拉繞在大腿和小腿上的貼身皮帶,此時,他正坐在泰米艾爾的背上、翅膀的後面。「不,湯姆,這樣不行,你知道,這不是一條捕魚船,你不能讓這些人都打漁,我們很有可能遇到法國人,然後我們會在哪裡?」他把身體向前傾了傾,拍了拍泰米艾爾的脖子,小龍把頭扭過來,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個過程。
「準備好了嗎?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泰米艾爾把一個前爪放在欄杆上說。此時,光滑的皮毛下的肌肉已經緊繃起來,他的聲音很明顯已經急不可耐了。
「站開一點,湯姆。」勞倫斯急忙說,他放開了鏈子,抓住泰米艾爾脖子上的皮帶,「很好,泰米艾爾,讓我們——」泰米艾爾一躍,兩側的寬大翅膀形成了弓形,整個身體伸展開來,像箭一樣衝向空中。越過泰米艾爾的肩膀,他向下看了看,「自立號」正在變小,像孩子的玩具一樣在廣闊無垠的大海上來回晃動,他甚至還看到了東邊大約20英里外的「友誼號」。風仍然很大,他緊緊地抓住皮帶,此時,他無法控制自己,像白癡一樣咧著嘴笑著。
「往西飛。泰米艾爾。」勞倫斯喊道。他不想冒險接近陸地,因為有可能會碰到巡邏的法軍。他們在泰米艾爾脖子上最窄的部分繫了條帶子,通過它,勞倫斯能夠更容易地給泰米艾爾指示方向。為了正確地駕馭,他在手掌中綁了一個指南針。龍一會兒向上飛,一會兒自如地向下衝去,一會兒又在水平方向上飛。天空十分晴朗,萬里無雲,海面上只見到浪花片片。泰米艾爾翅膀拍打的速度慢了下來,不再往上飛了,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已經衝出了幾十英里,「自立號」和「友誼號」都已經看不到了。
「噢!我看到一條!」泰米艾爾說。他們加速垂直下落,勞倫斯緊緊地抓住韁繩,發出小孩一樣興奮的尖叫聲,聽起來十分可笑。這個距離讓他更瞭解龍的視野了,在這樣一個範圍內,獵物必須足夠大,他才能夠看到。他幾乎來不及思考,然後就看到水花飛濺,泰米艾爾已經抓起一隻海豚,又飛了上去,海豚身上還滴著水。
還有另外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泰米艾爾停了下來,在空中盤旋著,準備吃海豚,他的翅膀垂直揮動著,身體像轉動的弓一樣。勞倫斯不知道龍還有這個本事。這樣並不舒服,因為泰米艾爾的控制技術並不精確,翅膀瘋狂地上下搖動著,但看上去還是挺實用的,一些內臟掉到了下面的海裡,其他的魚衝到水面上吃這些丟棄物。吃完這只海豚後,他立即又抓了兩條大的金槍魚,一個前爪一條,迅速地吃了下去,接著又吃了一條巨大的旗魚。
勞倫斯把胳膊塞到泰米艾爾脖子下的皮帶裡,以防被拋出去,然後向四周看了看,感覺自己就像是大海的主人,因為周圍看不到任何別的動物或船隻。他不禁為自己能夠成功地駕馭龍感到自豪,飛行的興奮感真是無與倫比,只要不去想這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就會感到極度的快樂。
泰米艾爾吞下最後一口旗魚,好奇地檢查了一下魚銳利的前顎,然後把它扔到了海裡。「我飽了,」說著,他又振動翅膀飛向空中,「我們再飛會兒嗎?」
這是一個有誘惑力的建議,但他們已經在空中飛了一個多小時了,勞倫斯並不確定泰米艾爾的耐力有多大,所以遺憾地說:「我們還是回『自立號』吧,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在它周圍飛一會兒。」
然後,他們快速地穿越海洋,慢慢降下來,接近波浪時,泰米艾爾不時興奮地拍打著浪花。薄霧撲到他的臉上,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不清,不過,身下的龍偶爾會碰到水,他深深地呼吸著大海的氣息,墜入到簡單的快樂中。他經常停下來,根據指南針拉一下韁繩,最後朝「自立號」的方向飛去。
泰米艾爾說他準備睡覺了,於是他們著陸了。這次他降落得非常好,船沒有像以前那樣搖晃,只是輕輕地沉下去一點。勞倫斯解開了腿上的帶子,爬了下來,發現和龍鞍綁在一起的地方有點痛,不過這都在意料之中。瑞雷飛速跑過來迎接他們,臉上的表情馬上放鬆下來,勞倫斯向他點了點頭,讓他安心。
「不用擔心,他做得很好,我想你不用再擔心食物了,我們能夠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他拍打著龍的身體說。泰米艾爾已經在打瞌睡了,勉強睜開一隻眼睛,發出滿足的咕噥聲,然後又閉上了。
「聽到這些,真是太高興了,」瑞雷說,「至少今天為你準備的晚飯值得期待:你不在時,我們採取了預防措施,又抓了一些大比目魚,這下我們可以自己吃了。如果你願意,我想請器械室的士兵也來和我們一起吃。」
「我當然願意,也非常期待。」勞倫斯一邊舒展腿,放鬆緊張的肌肉,一邊說。自從泰米艾爾被轉移到甲板上,勞倫斯堅持把主船艙讓了出來,最後瑞雷勉強同意了,作為補償,他總是邀請前任上校每天晚上和他共進晚餐。後來由於暴風雨,共進晚餐的計劃中斷了,而從今天晚上起,似乎又可以恢復了。
這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也是一次愉快的聚會,尤其是大家舉杯慶祝後,年輕的少尉候補軍官們都喝得有點失態了。勞倫斯總算可以輕鬆交談了,他的桌子總是軍官們歡呼雀躍的地方。由於軍銜的障礙已經清除,他和瑞雷之間真正的友誼得到了進一步的加深。
因此,這次聯歡會又加上了另一種情緒,在狼吞虎嚥吃完布丁後,卡弗發現自己放鬆多了,敢和勞倫斯直接說話了,便試探性地問道:「先生,斗膽問一下,龍真的能噴火嗎?」
此時,勞倫斯正在往幾個雷司令杯子裡裝上滿滿的葡萄乾布丁,聽到這個問題,便放下杯子,回答道:「這要看什麼品種的龍,卡弗先生,不過我想只有極少的龍有這種能力,我曾經親眼看過一次,那是在尼羅河戰鬥中的一條土耳其龍,看到它噴火時,我得慶幸,多虧土耳其和我們是盟軍。」
其他軍官都渾身發抖,不住地點頭,在甲板上,沒有什麼東西比無法控制的火更致命。「當時我在『歌利亞號』上,」勞倫斯繼續說,「當『東方號』像火把一樣起火時,我們相距不到半英里,龍毀壞了他們甲板上的槍,從高空清除掉了所有的狙擊手,因此我們能夠自由地用機槍掃射。」他陷入了沉默,想起了當時的情形:帆著火了,羽毛狀的黑煙在船後飄著,這個巨大的渾身是桔色和黑色的動物俯衝下來,嘴巴裡吐出熊熊烈火,翅膀扇動著火焰,發出可怕的咆哮聲,最終被巨大的爆炸聲壓了過去,從那以後將近一天的時間,所有的聲音都在減弱。還是孩子時,他曾經去過羅馬,在梵蒂岡,看過一幅米開朗基羅的畫《地獄》,龍用火燒烤著該死的靈魂,和這個情景非常相似。
那些沒有到過現場的人都在想像著當時的情形。波立特先生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覺得噴毒藥或酸水的龍更為普遍,就其本身來說,這並不是可怕的武器。」
「是的,長官,」韋爾斯說,「我曾經看到過一條龍,不到一分鐘就把一整根主桅吞了下去,不過這總比向彈藥庫噴火,讓你腳下的船變成碎片要好得多。」
「泰米艾爾能噴火嗎?」正瞪著圓眼睛聽故事的巴特西問道。勞倫斯呆了呆,他幾乎忘記了,現在他坐在瑞雷的右手邊,只是被邀請到器械庫吃晚餐,在他以前的船艙裡,在他以前的船中,他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幸運的是,波立特先生回答了這個問題,勞倫斯借此機會整理了自己混亂的情緒。「我的書裡沒有講他這個品種,我們只能到岸上進行鑒別之後才能知道答案。即使他能噴火,也要等他成年才能展現出這種能力,這至少要等幾個月的時間。」
「感謝上帝。」瑞雷向圍坐在周圍的人笑著說,勞倫斯也勉強笑了笑,和其他人共同舉杯,向泰米艾爾致敬。
之後,勞倫斯向船艙的人道別,腳步不穩地走向船尾,泰米艾爾孤獨而絢麗的身影躺在那裡,當他不斷長大時,水手們幾乎不到這裡來了。勞倫斯走近時,他睜開閃光的大眼睛,抬起翅膀做了邀請的姿勢。看到這個姿勢,勞倫斯有點吃驚,拿起一個草墊放到龍身邊,坐在上面,背靠著他的身體,泰米艾爾把翅膀放下來,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保溫層。
「你認為我能噴火或者噴毒藥嗎?」泰米艾爾問道,「我不確定怎麼做,我試了,但只能噴出空氣來。」
「你聽到我們說的話了嗎?」勞倫斯驚訝地問。船尾的窗戶開著,在甲板上可能會聽得很清楚,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泰米艾爾聽到了。
「是的,」泰米艾爾說,「關於戰爭的那部分挺有意思,你曾經參加過很多戰爭嗎?」
「噢,我想是的,」勞倫斯回答道,「並不比其他人多。」這不完全是事實,他參加過多次行動,在戰鬥中表現神勇,因此,他可以在一個相對年輕的年齡,就被提拔為上校。「這也是我們如何找到你的,當時你還在蛋殼裡。我們把你作為戰利品從那艘船上帶到了這艘船上。」他指著遠處的「友誼號」補充道。此時,「友誼號」左舷上的船尾燈仍在亮著,依稀可見。
泰米艾爾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在戰鬥中得到了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聽到這個消息,他似乎很高興,「我們過幾天會參加一場戰爭嗎?我想看看,雖然現在還不能噴火,但我相信我能幫上忙。」
對於他的熱情,勞倫斯笑了,龍有著巨大的戰爭激情,這一點眾所周知,也正是這種激情使他們在戰爭中顯得極為可貴。「我們進入港口之前可能沒有什麼機會,不過我敢說將來我們會參加很多戰爭,英國沒有太多龍,一旦你長大了,肯定有大量的戰爭需要你。」他說。
他抬頭看了看泰米艾爾,泰米艾爾正揚著腦袋,凝視著大海。從餵養他的壓力中解脫出來後,現在勞倫斯可以全心全意地思考身後的這個動物的力量了。泰米艾爾已經比某些其他品種的成年龍還要大了,從他不太專業的判斷來看,他生長的速度也很驚人。不論噴不噴火,他對於空軍團和英國都具有重要的價值。他倒沒有考慮自己的自豪感,至少他不用擔心泰米艾爾會害怕戰爭。如果面前有困難任務的話,他幾乎找不到一個比泰米艾爾更可敬的合作夥伴了。
「你能再告訴我一些關於尼羅河戰爭的事情嗎?」泰米艾爾低頭說,「只有你的船和另一艘船,還有那條龍嗎?」
「上帝,不,我們這邊有13艘船,來自空軍團第三師的8條龍作後備軍,還有來自土耳其的另外4條龍,」勞倫斯說,「法國有17艘船和14條龍,因此他們的數量超過我們,但納爾遜海軍上將的策略讓他們全軍覆沒。」他繼續說著,泰米艾爾低下頭,把他裹得更緊。黑暗中,他瞪著閃閃發光的大眼睛聽著。他們就這麼靜靜地交談著,一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