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交往,也就有責任給予別人有益的建議和意見。相互信任的人之間,所能夠托付的,不過只是生計的一部分,如田地、物品、子女、信用以及某些特殊的事情,但是對那些被視之為謀士的人,則是可以把身家性命托付給他的。由此可見,這些謀士也就更有義務保持忠信和誠實。最明智的君主是不會認為,聽從臣屬的勸告會有損於他們的偉大,或者會貶低他們的能力。上帝本人也並非不接受別人的勸告,而是把勸告作為他的聖子的偉大的名字之一。所羅門曾經聲稱:「勸告是保持穩定的前提和最好的保障。」所有的事情都一定會有初次的刺激和再次的刺激,如果不把那些刺激置於勸告之上,那麼它們就會被扔進在命運的波浪之中,而且會充滿了矛盾,充滿完成與未完成,就像有一位醉漢在跟隨左右一般。所羅門的兒子發現了勸告的力量,正像他的父親看到了勸告的必要一樣。因為上帝所鍾愛的王國首先是那些被壞主意給糟蹋得分崩離析的王國,在這一點上,有兩種方法總是能夠把壞主意給辨別出來,因而對我們是不無教益的:就人而言,年輕人想出的主意往往是壞主意,就事而言,主張暴力的主意就是壞主意。
古人用形象的故事闡明這個道理:君主與智慧是融為一體的,君主是否有智慧與他能否接納忠言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故事是說眾神的主宰朱庇特曾經娶了智慧女神墨提斯作為妻子,也就是說君權總是與智謀聯姻的。第二個故事則是第一個故事的延續,是說墨提斯與朱庇特結婚後,不久就懷孕了,但是朱庇特沒有等她分娩便將她吞掉了,於是朱庇特自己身懷六甲,最後從他的頭顱裡生出了全身披掛的帕拉斯女神。
這段看似荒唐的故事中隱藏著一個君主治國的秘訣,那就是君主應該如何巧妙地利用朝廷上的爭論。他首先應該把需要決斷的事情交給他的顧問們去討論,這就好比最初的懷胎或者說是受孕,但是當他們所討論的事情已經在智囊的「子宮」中孕育生長成形的時候,君王就應當及時地讓策士謀臣停止下來,而不讓他們進行「分娩」,這就不能顯示出執行這件事情非得這些智囊不可,從而把他們所討論的事情收回到自己的手中,並讓世人覺得最後頒布的詔書諭旨都是出自君主本人。這不僅顯出君王的絕對權威,而且還因為君王的足智多謀,更能夠提高君王的聲望了。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開放言論有它的弊病,那麼我們就應該有相應的補救辦法。第一,開放言論會使國家的秘密難以很好地得到保守。第二,眾說紛紜常常會削弱君主和國家的權威。第三,難免會有人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提出一些不利於社會的建議。為了防止這三種弊病的出現,法國曾經實行過意大利人所倡導的那種「秘密內閣」制度。把對國政的議論權只開放給少數人。但是,這種制度所帶來的危害可能比公開的開放言論的危害更大。
說到保密,我們應該清楚,君主並沒有義務把所有的事情都向他的顧問傳達,而是可以有所選擇的。而哪些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他也是沒有必要找人商量的,同時也沒有必要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宣告出來。但是君主還是應該小心,不要自己把將要做的事情的秘密洩露出來。至於內閣會議,他們所信奉的座右銘就是:「我充滿了漏洞。」一個以洩密為榮的多嘴的人,所造成的危害會多於許多知道有責任保守秘密的人。
的確是這樣,某些需要極端保密的事情,應該是除了君主以外,也就只能夠讓一兩個非常親近的人知道,而那一兩個人的進言也並不是一無是處的,這是因為,除了保密之外,他們通常還應該始終如一地按照一個方向的指揮繼續下去,而不會受到干擾。也就是說,這應該是一位非常審慎的君主,應該是一個有耐心的能夠用手搖石磨磨面的人,而那些參與機密的顧問也必須是明智的人,他們應該是值得君主信賴的人,他們對君主應該絕對的忠誠,英格蘭國王亨利七世就是這樣的人,他在處理最重大的事情的時候,除了把機密透露給莫頓和福克斯之外,從不透露給其他的任何人。
關於君主的權威受到削弱的問題,以上已經給出了一些補救的方法和措施。不僅如此,當君主們主持參議會議時,他的威嚴與其說是削弱了,還不如說是增強了。從來沒有哪個君主,是因為有參議而失去了他所信賴的人,除非某個謀士過於受到君主的倚重或幾個謀士結成幫派,但是這種情況很快就會被發覺並予以糾正。
關於最後的那個弊端,人是從自身利益出發才獻計獻策的。世界上有的人生性忠實、誠懇、質樸、直爽,而不會狡猾奸詐和拐彎抹角,那麼君主應當首先籠絡這樣的忠義之士在自己的周圍。此外,謀士們通常不會非常團結,他們往往是互相防備的。因此,如果有誰為君主出謀劃策是為了小集團的利益或私心,那麼多半也會傳到君王的耳朵裡。最好的補救方法就是,君主要瞭解他的謀士,就像謀士要瞭解他的君主一樣:
「君王的德行中最可貴的一點就在於知人善任。」
另一方面,顧問不應該對他們的君主的為人風格過分好奇。一個顧問的真正素質,就是要非常瞭解主人的工作而不是主人的性格,只有這樣他才會給他進言,而不是去迎合他的脾氣。君主應該既能夠個別地徵求顧問的意見,又能夠徵求他們集體的意見,這樣做就是非常有益的。因為顧問在私下裡可以各抒己見,而在別人面前提意見則會受到更多的尊重。在私下裡,人們會更大膽地發表自己的言論,和主人推心置腹。而當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人們多數會受到別人的心境的影響。因而,兩者兼顧是非常有益的。在聽取低級顧問的意見時,最好是在私下裡進行,為的是讓他們暢所欲言,而在聽取高級顧問的意見時,則最好是在公開的場合進行,因為那樣會使他們感到他們的意見受到了尊重。君主在一些事情上想是可以聽取進言的,而在關於人的問題上卻不能夠聽取進言的話,那麼他將是徒勞的,因為所有的事情就像沒有生命的圖像一樣,而事情實施的關鍵,則是在於對人的慎重選擇。
在對人的選擇任用上,如果是以階級為標準的話,那將是不明智的做法。「最好的進言人就是死人」,正是這個意思。當顧問們阿諛諂媚的時候,書籍往往會說得明明白白。因此閱讀大量的書籍是十分有益的,尤其是那些政治舞台上的「演員」所寫的書。
現在,許多的議事機關只具有形式上的表決作用。他們只是附和政策而不是參與制定和選擇政策,這對政治將是十分不利的。在討論重大問題時,最好給議事機關一些充分考慮的時間。俗話說:「過一夜可能就會有妙計出現。」例如在關於英格蘭和蘇格蘭是否應當合併的問題,議會就曾經運用這種手法。
在議會決定為一項事業設立專門委員會的時候,任用那些沒有偏見、保持中立的人比任用有偏見的人要好得多。但我認為,建立一些常設性的專職機構還是有必要的,例如對於貿易問題、財政問題、軍事問題、司法問題,等等。因為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有一批具有豐富經驗的專家,並且需要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這些專門委員會應當承擔審查的責任,以仲裁所管理職權範圍內的各種報告和申訴。然後,再把那些有必要請議會進行復議的重大問題提交議會。但是提交委員會討論時是不能夠讓過多的提議者參加的,以免形成要挾的局面。
在議會中座位次序的設置,看起來好像只是一件關於形式的小事,其實未必如此,因為誰坐在一條長桌上的首席,那麼事實上也就是處於一種決策的地位。當君主在主持一次討論的時候,應當注意,在討論進行的過程中,不能夠事先洩露自己的傾向性,以免給與會者一些暗示或者壓力,讓參加會議的人不便再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樣一來,討論恐怕就只能聽到一片「我主英明」的讚美之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