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日記 第20章
    部長:從近期看,已探明儲量和國民經濟發展的要求相比,形勢也是嚴竣的。鋼鐵、有色與化學工業的部分大宗礦產包括鐵、錳、鋁、鉛、鋅、鎳、硫、磷及鈉等,雖然總儲童現在能基本保證當前建設所需,但由於種種因素的影響,這些礦產的產量並不能滿足國家建設的需要,其中一些礦產每年都需要大量進共和國告急記者:而這些礦產過去一直是我們的拳頭產品,擁有數一數二的儲量呀!

    部長:是的。還有,石油、天然氣、銅、貴金屬以及煤炭等重要礦產資源,雖有一定潛力,但目前可供規劃開發利用的儲量缺口很大。儲量的增長已成為生產發展的關鍵問題……

    幾!年前為我們社會主義祖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大慶、勝利、開灤等主力油田和煤礦,大多進人了中晚期,也就是說,到2000年,這些國家能源的頂樑柱將全部或者基本進人開採能力逐步下降的衰老期。鐵、鋁、鋅礦等生產能力也將分別消失10至40以上,大部分有色金屬礦山開始枯竭。

    資源攸關著民族的存亡!

    社會主義現代化經濟的飛速發展決定了國民經濟建設的巨大軀體,需要依靠大量資源給予輸血。誰想停止或者減少一點這種輸血,便等於置國家與民族於死地。

    中國的資源事業已被無情地懸掛在飛速向前的車輪上!

    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正當中國面臨資源危機的時刻,一股巨大而野蠻的搶礦竊寶風,猶如龍捲風一般席捲神州大地,從80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延續至今,而且大有越刮越猛、燎原960萬平方公里的每寸土地之勢!

    最初是那些零星、邊角的小礦,有人用鋤頭與鐵鏟,這兒刨一塊,那兒挖一勺,像輕風細雨,礦山無關痛癢;

    後來是舉足越過礦界線,有人開始肩馱擔挑,出現了買賣交易。礦山開始不安,在它的腳邊和四周,已是嘈雜的生意場;再後來,是成千上萬的隊伍,開著汽車,打著顯赫的招牌,漫山遍野地撲來,礦山陷入混亂和被動的退讓,直至最後的失控。

    開鑿、採伐、抽吸!永無滿足永無止境地開鑿、採伐、抽吸!

    煤田、鎢礦、銅山、汞窯……無數國家重點或非重點的礦產資源基地,都在承受著空前的蹂躪,處於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

    於是,久負盛名的幵灤驚呼:由於成百成千的小煤井與國家礦井爭搶挖煤,大片有生煤田慘遭破壞,無法拾遺。

    於是,號稱世界錫都的個舊告急:十幾個省的民間採礦隊進人國營礦區,礦山已呈無政府狀態,每天竟有價值數十萬元的精錫砂被竊;

    於是,素有中國北極的漠河泣訴:當年慈禧派來的清兵和東洋鬼子都沒有這麼狠,用不了幾年,富饒的金礦區將變成一堆廢墟……

    於是,多少年來雄赳赳、氣昂昂地鼎立在神州大地之上,支持著社會主義建設宏偉大廈,啟動著共和國歷史車輪前進的成百成千的國營礦山,似乎在一夜之間出現了全面的崩潰。一份份停產的報告、告急的電文,如同雪片般飛向地礦部、冶金部、煤炭部、石油部、民政部、國務院、人大常委會、中共中央……

    每一位珍惜人類資源、珍惜人類生存環境的有血有性的炎黃子孫,當他瞭解中國礦山的現狀時,都會拍案而起,憂心如焚!據國家礦產管理部門統計:我國7000餘座國營礦山中,處在被竊、被搶、被佔領而造成停產、癱瘓或半癱瘓狀態的達半數以上!其中,陷人水深火熱的熱點礦就有100多個!

    何謂熱點?可舉雲南的蘭坪鉛鋅為一例,此礦國家耗資數千萬勘察費,查明了1400萬噸的儲量。這一震驚世界的鉛鋅大礦正處於籌建階段,卻被人亂采亂挖,在短短幾年內,採挖了500餘萬噸高品位的富礦石,留下的是一片百孔千瘡面目全非的荒丘蒼天,這是怎麼啦?難道一心想著發家致富的中國庶民們都變得瘋了,變得連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條件都不要了?

    湘西的七匪之多,是中外聞名的。原因只有一個字:窮!窮者則為竊,竊者則為盜,盜者則為匪。

    今天的湘西,又有人在當土匪呢!在長沙時,有位湖南朋友這樣對我說。

    現在還有當土匪的?我睜大了眼睛。

    這有什麼奇怪的?他說得輕鬆,就像人們談論今天廣州和1:海有妓女一樣,開放了,別人都富起來了,現在湘西也通上了火車,一些老百姓家裡也有了電視。他們懂得了人不該總貧困。城裡人能住洋房、出國、玩女人,我們也是人,為啥不去住洋房、出國、玩女人?他們的頭腦在開化,觀念在改變。他們是新一代的湘西人,有文化、有知識、有頭腦。他們沒有離開那塊祖先留給他們的窮鄉僻壤,他們的血管裡流著前輩貪慾與野性的血液,他們開始窮則思變。於是,便有良民變成了土匪,有了本世紀末的新土匪……

    為了探究湘西的今天,我不止一次地進行了冒險而又漫長的跋涉。

    枯井溝村個在我記憶裡熟悉的村莊。這裡是個滴水貴如油的窮山鄉。方圓十幾里沒有一條溪流,百姓喝的是老天下雨淤積的泥塘水。天一旱,鄉親們只得爬山越嶺到幾十里外的地方去擔水。民國元年,村上有位出外當了洋學生的人回莊後,左看風水,右看地形,接二連三打了幾口井,結果皆不見龍王爺出現。後來,又有幾幫小伙子賣兒賣女,積攢了些錢在村邊和山上掘了無數口井,可口口皆枯,枯井溝永遠是貧困村,打解放以來,年年吃國家救濟。1979年,為了幫助枯井溝的老鄉解決千年之愁,我當時所在的部隊決心在這一帶為群眾尋找地下水源,這裡是個巖溶乾旱區,經過幾位水文地質工程師的普查探測,我們得出結論:枯井溝一帶是有地下水的。部隊下了很大的力氣,走了一個又一個千年古洞,也始終沒有找到地下水。最後,從地形上分析和老鄉提供的資料,認為應該還有一個溶洞,結果發現這個溶洞的洞口就在我們所住的村民墨西家後邊。第二天,當我們正準備向最後一個洞穴探險進軍時,沒想到墨西死活不讓我們進去。他怒氣沖沖地站在洞口說:我決不讓你們進去。這是我祖先發現的洞,決不允許你們衝撞我祖先的神靈。

    這真是怪透了!叫大隊幹部來勸說也沒用。我們只好停止了行動。晚上發現,墨西把我們幾個人的行裝從屋裡全扔了出來。他是要趕我們走!

    枯井溝的老鄉含著眼淚送我們走,而我們則帶著遺憾和惆悵離開了這個村。

    想不到20年後的今天,我接受地礦部委派,調查群眾採礦風潮的第一個採訪對象,竟然又是枯井溝!

    去枯井溝,從古丈下火車後,還得走三天。在搖搖擺擺的手扶拖拉機上,我一邊望著兩邊聳人云端的大山,一邊想著進村後是否還有鑼鼓喧天的歡迎解放軍同志進村的熱烈場面以及大隊支書熱情得發燙的賀詞。當然,最想的還是墨西,他是否還那樣壯實,還死守著那個神洞?

    嘟嘟一!拖拉機的急剎車突然打斷了我的思路。到了,下車吧!車把式對我說。果真,眼前就是我熟悉而陌生的小山村!

    150塊。

    什麼,才二十幾里路就要150塊?我對這位車老闆如此黑的價大為驚訝!

    車老闆黑著臉,顯然很不滿意,蔑視地瞥了我一眼,說:看你沒帶什麼家什,我幵的還是便宜價呢!快拿錢吧!不然,就把你手裡的皮箱留下也行。他看看我,露出一絲山民特有的狡黠的笑容。

    我簡直把肺都快氣炸了!可想想要不給,又有什麼辦法?瞧對方那個虎視眈眈的神色和壯實得能同東北虎比高低的塊頭,我自知不是他的對手。

    給,把我這半個月的差旅費全給你!我氣呼呼地打開皮包,把三張面值50元的新票扔給了他後,轉身朝村裡走去。

    喲喲,同志,慢點走——他又在後面叫住我。

    怎麼,還不夠!我真火了,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意思是說:乾脆你把這東西一起拿走算了。反正裡面除了一台舊相機和幾件換洗的衣服,幾本稿紙之外,沒有什麼值錢的貨!

    同志,別誤會,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車老闆一改方纔那副生意人的面孔,笑著對我說:你是作家吧?

    我點點頭,心想:怎麼,作家就可以多敲竹槓?

    真對不起、對不起,這錢你收回吧!算我順了你一段路。他把三張新票還給了我。他不好意思地說:我還以為您是來收貨的大老闆呢!所以……

    大老闆?收貨?我聽不懂他的話。

    您沒聽說?哈,咱枯井溝如今是發啦!山內山外,就是連省

    城的人都往咱這兒跑呢!車老闆越說越來?、這開春季節還算是閒的呢!一到六七月份,像你這樣的外鄉人,我每天大概要拉上三四十個。

    他們是什麼人?來這兒幹啥?我好奇地問。

    車老闆眼睜得溜圓,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怎麼,像你們這樣的作家都不知道!他們呀,全是到這兒收貨的大老闆!

    收什麼貨?這兒真發現了金子?雖然在長沙時,省地礦局的同志對我介紹過枯井溝,可我一直不相信這個滴水難找的窮山村怎麼可能成為寶葫蘆。

    那還有假!車老闆得意地說。

    這麼說,你和你們村全成萬元戶了?我禁不住高興起來。車老闆眼睛瞇著,直搖頭:萬元戶算個卵!

    我一樂,想將他一軍:這麼說,你是個10萬元戶!

    他笑笑,頓了一會,說:這麼講吧,那些外地來收貨的闊老爺們到咱這兒走一趟,一般都在這個數以上。山民自有山民的狡黠,他把我要得到的回答巧妙地擱到了一邊。

    5000!,他搖搖頭,說乘10倍!

    我伸了伸舌頭。

    你想,他們來一趟揀那麼多,進山乘我一趟車,掏個三四百元算個卵!

    好小子,難怪他收我這麼多路費還說少呢!他把我當成了走私黃金的大亨了。可惜他不知道那150元幾乎是我半個月工資呢!錢還在我手裡,我想了想,說:雖然我不是大老闆,但總歸是搭了你的車,多少你得收點!

    得得得!留著給你老婆孩子買米買油吧,或者請什麼情婦之類的小姐們吃一頓飯用吧!這小子還賊油。

    喂,朋友,你給我好好說說村裡的情況,墨西他還在嗎?我迫不及待地想瞭解祜井溝的今天和我以前所認識的人。

    喔——對不起,對不起,我可沒那閒工夫,你們這些玩墨水的,一聊就沒個完,而咱枯井溝這幾年的事又非一兩個小時能說完的!小伙子推得乾脆。他看我犯難,便說:這樣吧,到我家先歇歇腳,我老爺子在家,你跟他聊准行,反正,他整天歇在家裡沒事。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滿懷信心地跟著他來到村頭一棟新蓋的木閣樓。小伙子把我領進他的客堂。呵,裡面的陳設著實讓我吃了…驚。木壁和頂板全都貼著高級牆布,地板上鋪著大紅地毯。我一摸,是正牌的內蒙古貨。一組組合式傢俱,雖樣子有點土,但用料卻是城裡的組合櫃絕對不能相比的。此外,什麼電視機、冰箱、空調、組合音響……應有盡有。

    阿爹,您下來一下,這位北京來的作家想跟您老聊聊。他走出房門,朝閣樓上喊道。

    半晌,上面才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管不了那麼多,你看著辦吧!

    小伙子朝我搖搖頭:沒法,打那年村裡出現淘金發財熱後,老爺子氣得把黨支書也辭了,一直呆在家裡不出門。他看不慣大伙,也看不慣他的兒子。

    你爹就是老支書?我忙叫小伙子帶上樓,想聽聽當了30年村支書的他是怎樣看待枯井溝的今天的。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