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日記 第6章
    何處上車,這又是個棘手的問題。在郊區臨時設站?人多路遠,警戒困難,難防突變,此計不宜!有人提出北京站條件最好,可否放在那兒上車。不行,北京站日夜人流不息,多達十萬以上,且囚車進站至出站的幾小時期間,將有二十多趟列車須作調整,會直接影響全國鐵路的正常運轉。且從關押犯人的北京第一看守所到北京站,必經前門、長安街、天安門、王府井等首都鬧市和中央黨政機關要地,此舉同樣不宜。

    永定門!永定門車站離看守所近,且晚上二十點至二十三點期間,僅有三趟客車靠站,稍作調整,即可解決。更有利的是此處靠近北京南市郊,人流與車輛是北京站的百分之十五,而其車站面積足可吞吐二萬餘人馬和三百輛大客。對,天時地利,永定門站最佳。市公安局、勞改局上報公安部、司法部。回答:同一切準備就緒!

    13曰,北京市公安局指示武警北京總隊組織押解部隊。總隊黨委連夜召開緊急辦公會議,宣佈成立押解臨時指揮部,並決定抽出軍政素質過硬的機場警衛支隊四中隊和四支隊二、三大隊的部分官兵組成押解部隊,由總隊副參謀長、四支隊長、政治委員統一指揮。

    14曰,擔負押解任務的武警四支隊召開黨委擴大會,作戰前動員。

    15曰,北京市委、市公安局、勞改局、武警總隊、北京鐵路分局、永定門車站等單位召開聯席會議,確定行動步驟。

    16曰,監獄向犯人宣佈遺送新礓人員的名單,當場有三名罪犯暈倒在地,絕大多數犯人表面上接受政府調監,但心裡極為不滿。有人要求同家人、親屬告別一下。經請示答覆:一律不准。

    17日中午,犯人整理日用品,集體辦理托運。每人發一隻食品袋。下午兩點開始,挨個接受安全檢查。當場搜出匕首、水果刀、鋼鋸條等危險物品五十多件。

    十七點,晚飯提前開飯,飯畢,看守人員給犯人戴上刑具。普通犯人每兩人合戴一副手銬,重刑犯特別優待,單人獨佔手銬腳鐐各一具。

    十九點開始上臨時作囚車的客車。十九點四十分,北京市第一看守所數十輛囚車同時啟動,向永定門車站進發。囚車象長龍似的通過大街,十四輛警車前後鳴笛,圍觀群眾擠滿了街道兩側與此同時,整裝待發的專列駛入火車站。三百多名武裝替察和公安人員迅速封鎖了車站所有路口要道。二十點三十分,犯人在全副武裝的公安、武警戰士監視下,陸續登上押解專列,對號進人車廂。

    公安部、司法部、鐵道部、北京市委領導,武警總部李司令員、北京公安局長高克等來到現場,與押解部隊指揮員——握手,詢問戰況。

    二十一點准,押解總指揮、北京市勞改局長宋干斌向押解部隊和專列車長發出啟程命令

    嗚——!驀地,專列一聲長鳴,在雄壯的進行曲中徐徐駛出車站,漸漸地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之中……

    兒子!兒子——突然,送站的人們聽到一陣撕人心肺的慘叫聲,只見軌道上有盞巡道燈在忽閃著。人們上前一看,發現扳道工老梁倒在站台的末端……

    他的兒子剛剛從他身邊走過。

    在相近的日子裡,瀋陽、天津、石家莊、濟南、開封、南京、合肥、武漢、長沙、福州、廣州、成都等市的一列列滿載囚犯的專列也相繼向西域駛去……

    地獄與天堂之旅。

    嗚——!列車帶著鏗鏘的節奏,滾滾地駛向西去。嚴打戰火燃燒後的都市恢復了寧靜,而萬里鐵道線上的戰幕卻剛剛拉開……

    入座者並不對號。

    快看,長城!長城!

    沉悶的車廂裡,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於是,整個囚車活躍了起來,犯人們個個伸長脖子,眼睛轉向夜幕中的巍哦群山。那起伏的長城,壯偉的八達嶺,在往日,或許有人開著奔馳專車清這些人去,他們也不一定賞臉。今天絕不一樣,沒有一個人不是瞪著眼珠,全神貫注地死死盯著,彷彿要把長城刻在腦神經的每一條溝溝窪窪裡。他們知道,這一生也許再也見不到它了!

    上帝,總算出了首都!這裡是另一個車廂。這趟車的最高指揮官,武警總隊李東山副總指揮長長地鬆了口氣。他解下腰間的手槍,疲乏地倒在了一張臨時搭起的小鋪上……不易呵,要在偉大首都北京市中心一下轉移這麼多的重刑犯,歷史上是第一次。何況,社會治安尚在不穩定之中。趁著剛剛鬆口氣的隙間,李副總指揮隨手從一疊厚厚的檔案中抽出一本輕輕地翻了起來。這是1號車廂的犯人檔案卡——趙剛24歲殺人犯死緩捕前系海澱區某廠工人;

    李小衛21歲強姦犯死緩捕前系國家某科研單位資料員;

    邱光明22歲盜竊犯無期徒刑捕前系東域區某賓館服務員;

    張軍19歲殺人犯死緩捕前系豐台區某建築公司工人;

    馬建民17歲縱火犯無期徒刑捕前系朝陽區待業青年:他娘的!副總指揮啪地將檔案袋扔在了茶几上,茶杯裡的水濺了一地……

    歹徒!畜生!亡命徒!如此小的年齡,竟一個比一個凶殘、暴虐!我倒要看看都是些什麼嘴臉,難道他們不是吃娘奶長大的,而是吃的豺狼膽,對,到一號車廂!

    他走了進去。誰是趙剛?

    車廂內的勞教幹部指了指第三排靠窗口的那個犯人。

    一定是個滿臉橫肉,充滿殺機的傢伙,那張判決書上說,此人三年前曾與中科院的一名女打字員戀愛,後因女方的父母嫌其是工人而不願讓女兒與他保持關係。趙犯從此記仇在懷,1981年至1982年間,曾先後多次衝到女方家,揚言殺個雞犬不留,鬧得姑娘全家被迫連搬三次家。1983年初,趙犯又一次獲悉女方的新居宅後,趁著夜色,帶上兩把菜刀,闖進姑娘臥室,將姑娘的父母、弟弟從被窩裡拉出來各砍數刀,然後揚長而去……副總指揮盯著那個光瓢一般的頭顱,想像著殺人犯的猙獰之容。

    怎麼,是他?張憨厚的臉,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兒!這……

    怎麼可能呢?但他確實是趙剛,一個險些立即執行的殺人犯!李小衛?!

    他討厭這種罪名的犯人,那都是些體魄強健,慾壑難填的色狼。以暴力滿足自己一時的性慾,使受害者終身戴恥抱恨,甚至絕望輕生。吃飽了撐的!老百姓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在挖野

    草,吃糠皮的困難時期,就不曾聽說有幾個拿女.人去洩慾的。而今,富了,錢多了,物慾不再重要了,性慾成了某些人的第一需要。有人能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利用黑色的夜幕,顯赫的地位,富有的財產,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施暴洩淫,不分對象,不管人倫,不講天良。李小衛該是個什麼樣的強姦犯?判決書上寫得很簡單:1983年1至3月,他先後五次獨自潛人某工廠的女浴室,姦淫和猥褻四名婦女,其中二名是少女……

    見鬼,哪像只狂暴的色狼,倒像只窩囊公雞!副總指揮又厭惡又惋惜地凝視著和三號座位上的那個小鼻子小臉、兩眼皮耷拉著的李小衛。真不明白這號窩囊貨竟有那般力量和能耐去搞女人!答案或許只有從心理意識理論的鼻祖弗洛伊德那兒能找到。老先生認為,人的基本慾望是尋求歡樂與逃避痛苦,當趨樂避苦的動機和行為受到挫折時,攻擊與侵犯便成為一種最原始而普通的反應,如果個人的需要和慾望不能滿足時,便產生了一種挫折感,將挫折感轉變為攻擊方式去對待他人和社會,便產生了犯罪結果。李小衛生來就是個見了大姑娘就臉紅的軟蛋。他的御外力太差了,小學時連女生都敢欺負他。

    後來他長大了,外表與其他的小伙子無大的區別,惟獨見了異性就心驚膽戰,說話也不利落。他為此苦惱,到過許多醫院,診斷結果,一切正常。姑娘們沒有一個願意和他在一起的。他感到世上沒有再比自己更自卑的了,常常獨自一人躲在陰暗角落裡試驗著男人的功能。一天,他無意中聽到一個亮著燈的小窗裡傳來女人的靖鬧。他好奇地上前一看,原來是個女浴室。突然間,他渾身火燒火燎,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他藉著月光,破窗而人……僅僅幾分鐘後,他突然感到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漢。從此,他激動得夜夜睡不著覺……中國的法院很少為李小衛這樣的病人會診過。自然,身為軍人出身的副總指揮更難瞭解這只4窩囊公雞的病情。

    張軍!到!十七號座位上,嚓地站起一個渾身散發著青春活力的小伙子,隨即是一陣丁零光當的響聲。死刑緩期執行者一律戴著手銬腳鐐。

    張軍,你為什麼要殺人?囚車上本不該問這個,可他實在憋不住了。

    報告政府,因為那小子侮辱了我父母。殺人犯理直氣壯。

    所以你就殺死了對方?

    是的!

    這小子!要不是犯了死罪,副總指揮真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跟我當兵去吧!瞧那氣昂昂,虎威威的模樣,準是塊好料!唉,可惜喲!

    你不知道殺人是犯法,要抵命的?

    我知道。

    知道還這樣!老頭子火了,那火中分明帶著愛憐之情。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個與這個死囚犯一般個頭、一般年齡的待業青年。兒子也常常這樣,明明知道是件不值得讚賞的事,可他偏偏去做。他真不明白如今的年輕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思維方式,連犯罪也是清醒和有意識的。

    那個名叫馬建民的犯人,整個樣兒就是個毛孩子,滿臉未脫稚氣,兩眼圓溜溜地瞪著眼前這位年長的瞥官,內心充滿著恐懼之感。

    無期徒刑!這就意味著他的一生將在監獄裡度過。那要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半個世紀?或許更長……唉一!副總指揮的胸口悶得發慌,他真想把法官找來,說一聲:乾脆給他一粒子彈,幹嗎讓他一輩子活受罪!

    報告長官,饒命吧,我有罪!我有罪……罪犯突然舉起雙手,向副總指揮畏懼地哭喊著。

    判決那天起,馬犯常常這樣瘋瘋癲癲。

    讓醫生檢查過沒有?

    檢查過,一切正常。

    正常?你再看看這車廂裡的所有人,一個一個地看!他自己也不知從哪兒竄出的一股無名火,瞪了部下一眼,呼呼地出了一號車廂。

    不,太不正常了!一號車廂的70名犯人中,17~30歲的就占85%,其中死緩犯18名,無期徒刑的27名,其餘的也均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在嚴打的戰役中,人們慶祝挖出了一個又個犯罪集團,在憤怒與歡呼聲中將一批又一批罪犯綁赴刑場,送至監獄,然而,有多少人曾冷靜地想一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年輕的犯人,這麼多重刑的犯人!這說明了什麼呢?除了他們自身的責任外,難道社會與家庭就沒有責任了嗎?在大庭廣眾中,他們是千分之一,萬分之二,可在監獄,在囚車,他們是多數,絕對的多數,個、十、百、千、萬數以上的人!一個人就是一百個單位的原子核,或裂變,或聚合,都會產生難於估量和遏制的影響。

    唉,願天下安寧,願惡人變得善良。副總指揮拉上窗簾,緩緩地合上眼皮。囚車仍在鏗鏘鏗鏘的轟鳴中西行……

    仇人間的交易丁零……中隊長李耀明剛剛和衣倒下,突然,頭頂的警鈴驟然響起。有情況!呼!李耀明從舖位上直起身。他揭開一角彎簾,外面黑乎乎的辨不清是什麼地方!大概快出張家口了吧!

    一、三,——三,三號囚車有情況!請立即赴位!短程電話機裡傳來支隊長的急促命令。

    是。——三馬上赴位!

    重犯揮詞西拓

    三號囚車廂緊靠李耀明所在的警戒車廂。他把手槍交給門衛哨兵武器是不讓帶入犯人車廂的,推開車門,只見車廂內亂糟糟的片。犯人們吹口哨的吹口哨,踩在座位上直嚷嚷:窒死我們啦!還不快打開窗!

    打開吧,要不老子就要動手啦!

    媽的,都把我們葬在車上不成?

    吵什麼?!統統給我坐下!閉上嘴!李耀明不覺怒從心頭起,這些槍口邊的鬼魂,真不知自己有幾個腦袋!怎麼,想開窗,然後一個個逃跑?想得倒美!那威嚴的目光咄咄逼人!車廂一下平靜了下來。可是,犯人們依然低聲地嘀咕著:他是憋的,這樣下去咱們也活不了多久!

    可不,七天七夜,誰受得了這份罪!

    一死了事,省得到新疆服苦刑……

    李耀明扒開一個個伸出觀望的禿殼,走到出事的車廂進口。這裡,只見幾名公安人員七手八腳地扶著一個口吐白沫,臉呈灰色的犯人正往這邊走來。

    趙軍!他怎麼啦?李耀明一眼認出這個曾與自己幾番較童的殺人犯。此刻,殺人犯一點沒有凶相,連胸脯都停止了起伏。

    他死了,自己用毛巾悶死的!

    多長時間了!

    剛發現。

    快,把他放在這個座位上。李耀明一手拉起三名犯人,讓戰友將斷氣的趙軍橫體放下。他學過醫,知道窒死的人的心臟在短時間內尚未失去功能。只見李耀明動作飛快地撕開犯人的上

    衣,按著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地做起了人工呼吸。一下、二下、十下、二十下……車廂內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只有滿頭大汗的李耀明喘著大氣。三十下、五十下…死人的臉色緩緩變白,彝孔間透出幾縷像煙絲般的氣兒。啊,有救了!車廂內頓時活躍了起來。

    殺人犯緩緩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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