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到美國,媽媽就警告我不能和美國女孩交往。因此,我一直恪守著對媽媽的諾言:「不會找美國人做女朋友。」儘管從高中開始,身邊的死黨們就會毫不忌諱地對我大談特談女朋友了,但是我特別害羞,一談到這個話題,我就會滿臉通紅。到了大學以後,我不是沉迷在橋牌裡,就是忙於暑假打工賺足學費,因此感情生活一直是一片空白。
1982年6月,我回到了台灣溫暖的家中度大三那一年的暑假。我並不知道,這個時候家裡所有的人都在張羅我的「終身大事」。後來姐姐們告訴我,媽媽在那個暑假之前,就開始部署一切相親事宜了。
此前,母親一直在問我:「在大學裡有沒有認識中國女孩?」而我的答案一直是:「沒有!」媽媽總是很失望。後來,她總是對姐姐們說:「ど兒已經20歲了,再不給他找女朋友,他會不會真的要找美國人當太太了?」
在大三暑假來臨之前,媽媽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為我安排一位台灣的「交往對像」。媽媽一聲令下,姐姐們紛紛開始行動起來。在我回台灣之前,她們已經列好了一份名單,準備讓我進行轟炸式的相親。那個時候,我還從未跟一個女孩約會過,這樣的安排讓我既期待又有些畏懼。
記得當時第一次相親時,那個女孩無可奈何地告訴我:「其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來相親是被爸爸媽媽逼的,因為他們不喜歡我的男朋友。」我回到家後,心裡想:「相親真是一件蠻無聊的事情。」
但是,僅隔一周的第二次相親,我就奇跡般地遇到了一生中的真愛。她就是我現在的太太謝先鈴。說起那次相親也是頗有意思。我父親李天民和她父親謝星曲本來就是同事,謝星曲也是台灣的「立法委員」之一,兩個爸爸在工作方面很熟絡,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讓自己的兒女在一起這回事。
有一天,他們的一位共同的朋友馮伯伯無意間對我父親說:「你知道嗎?謝星曲的女兒又漂亮,又能幹,又賢惠,還不如讓開復出來和他女兒見見面。」我父親一聽,立刻動心了,趁著我在台灣,爸爸組織了兩家人的聚會,當然,我們兩個年輕人也被明確告之了這次聚會的目的。
那次聚會,超大的桌子旁邊坐了兩家的十幾口人,大人們沒事人似的熱熱鬧鬧用四川話談論政治,談論誰誰誰又退休了,誰誰誰又提升了,好像沒有相親這回事。在忐忑中,我看到了坐在我正對面的「相親對像」。
這是一個梳著長頭髮、長著甜美娃娃臉的女孩子。她坐在那裡,真是相當的安靜,舉手投足也很淑女。這就是她留給我的第一印象。不過,因為我們隔得太遠,又都比較害羞,當天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回到家裡,父親問我:「你覺得她們家女兒怎麼樣?」我一頭霧水地說:「沒看太清楚,是不是也太文靜了?」
現在先鈴回想起25年前的往事說,「當時我爸也問了我的感覺,我對我爸脫口而出,印象實在不怎麼樣啊,他一言不發,表情又好嚴肅,幾乎不怎麼正眼看我,簡直是在耍大牌呢,覺得自己是美國名校的就了不起!」
我委屈啊。我不說話,是因為那麼多長輩,我一直沒有機會說話。我不看她,是因為不敢正眼看她。
然而,對方這些不痛不癢的話語,經過馮伯伯的傳播卻完全變了風向。我聽到的回饋是,「她女兒覺得你挺不錯的。」而傳到她那裡的信息則是,「他兒子特別喜歡你!」我們兩個人當時聽到對方這樣的表態,都覺得,再接著見見面也無妨。
我還記得我和她的第一次約會。這個安靜的女孩,真的開始吸引我,她的一顰一笑非常溫柔,表情也十分可愛,而且說起話來輕言輕語的,有一種單純又溫婉的氣質。
和我一樣,她也沒有什麼與異性交往的經驗,但是我們一開始就很投緣,彼此開著玩笑。記得第一次約會,我就開玩笑逗她。她問我,今天去看什麼電影?我打開手邊的報紙,裝作仔細研究的樣子,然後認真地說:「今天有一部《裝修內部》看起來不錯啊!」她興高采烈地說:「是嗎,那就看《裝修內部》吧!」我就當真帶她到了那個電影院。到了那兒,她才發現被我耍了。電影院在進行「內部裝修」呢!
玩了一整天回家,我累得躺到床上,但是一整晚都無法入眠,回味著那天的每一分鐘。第二天起來,我對姐姐們鄭重宣佈:「誰也不要再給我安排相親了,我現在已經找到想要的人啦!」
自從那一天開始,我的心裡開始有了一個人的存在,我開始用整個暑假來約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約會中,我們的感情逐漸增進著。每天晚上回到家裡,我都回味著我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看過的每一部電影。後來,我每次去她家找她的時候,都要在路上買一束玫瑰花送給她。結果,她的鄰居一看到拿著玫瑰花的人來了,就都知道:「李天民的兒子又來找謝小姐啦!」
我們約會的照片(1982年)
從此之後,我開始全力以赴地對待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愛情。得知她們家住在台北郊區內湖,對繁華的台北市區裡的館子不熟悉,我讓姐姐們給我列了一張長長的餐館名單,包括我們家平時嘗試過的所有好餐館,我決心帶她一家家去吃。而姐姐們特別支持我多多付諸行動,她們甚至每人給我捐了一萬台幣的「戀愛經費」,讓我有實力去對女朋友好。那個時候,我對她誇下海口:「要帶你吃遍台北!」
除了席捲台北的餐館,流連在士林夜市,我們還昏天黑地地泡在台灣的甜品店裡,記得我們經常要雪王和刨冰吃。有一家店號稱自己有60多種口味的冰淇淋,而我們去的次數太多了,已經把每一種都吃了個遍。
交往過程中,我發現她除了可愛、純潔,還是一位罕見的傳統中國女性。為了家,她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每天一大早起來,她搶先把家務做了,掃地、買菜,生怕她年邁的外婆和身體不好的母親勞累。父親生病時,是她整整一個月睡在醫院照顧。家境拮据的時候,她退掉學校的餐費,自己做簡單的菜吃。為人處世,她總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這一切都深深地感動了我。
到了暑假後期,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深。到了回美國的那一天,我和她約定,盡量多給對方寫信。
回到美國後,我們開始了鴻雁傳書的一年,我一兩天就給她寫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向她訴說美國的大學生活,還有身邊的各種趣事。寫信對我來說,是一天中最幸福的事情,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和她訴說任何事情,也表達對她的想念。而她的來信也是一兩天就會飛到我的手裡,不過就比較含蓄,雖然也談論很多事情,但是沒有那麼炙熱的語言在裡面。其實,那是她一貫的風格。
有一次,我突發奇想,把她給我的來信先複印一份,然後把複印件上的字一個個地用剪刀剪下來,再用膠水貼到另一張信紙上,組合成了一封新的「肉麻情書」,在信上,我告訴她,你以後寫信的風格應該是這樣的:
(第一段)開復:自從你回美國後,我三天三夜僅是看著月亮想著你。我好不習慣,很傷心,很難過,真痛苦!我為你斷腸,一蹶不振,甚至多次想不開。我常常cry,現在已經欲哭無淚。你是那麼的聰明,可愛,溫柔,體貼,完美!
據說,她接到這封信以後哭笑不得。
1983年,還不到21歲的我正準備開始讀博士。而同時,另外一個想法也慢慢地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想在走入這人生的下一個階段的時候多一個伴侶,讓她陪著我選擇,陪著我走人生路。我不一定將來能夠成功,但是,我希望能夠讓她快樂,給予她幸福。
在信件裡,我表達了結婚的想法。但是,這件事情對於她來說,真的是太突然了。她後來對我說,她不但從來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情,更覺得結婚對於她來說簡直是十萬八千里遠的事情,被我一問,有點懵了。因為她還想在台灣多待一陣,還想照顧外婆。
等待她多日考慮後,我給她的家裡撥了越洋電話。我清了清嗓音,對著電話說:「我知道,這樣的求婚對你來說有點突然,我們的年齡也比較小。但是我已經認定你了,我相信你也認定我了。所以,」我頓了頓說,「你願意嫁給我,讓我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嗎?」
電話那一頭幾乎是沉默了半分鐘,我才聽到了一聲「願意」。後來,她告訴我,她本來還是有顧慮,但是被我的真情打動了。
在1983年8月6日,我們在台北舉行了婚禮。
現在有些年輕人得知我一輩子只有一份感情,或者說第一次戀愛就結婚了,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尤其是我在21歲就組成了家庭,感到有點震驚。其實,對於我來說,正是因為有了穩定的感情依靠,使得我在美國讀博士期間,不再感覺到孤獨,也讓我有了心無旁騖、全力以赴做科技研發的動力。
妻子這25年來任勞任怨,相夫教子,對家庭付出極多。對她的家人,她總是充滿著愛心,永無止境地奉獻,無論是每天六點起來為全家搾新鮮果汁,還是親手縫衣服和被子,或者是把衣服燙得筆挺,我們生活裡的每一處都能看到她的關懷。在我繁忙的時候,她照顧著我。在我專注工作的時候,她從不抱怨。在我職業生涯進入低谷的時候,她安慰著我。我遇到過很多次職場的挑戰以及生活地點的轉換,都是在她的陪伴支持下度過的。
在這25年的婚姻裡,我們相伴走來,擁有了太多太多濃得化不開的親情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