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時候,我迷上了設在校園中心的電子遊戲機。我像很多孩子一樣,從剛開始試試玩,到後來就走火入魔了。
以前的電子遊戲比現在的簡單多了,我常玩的一種遊戲叫做SpaceInvaders(外空侵略者),屏幕下面有四個堡壘,可發射子彈,上方是很多妖怪,遊戲者只要把它們一一擊中就能得分。那個時候的遊戲機很「笨」,妖怪不是很快地飛來飛去,只是在慢慢移動。即便這樣,校園裡依然有無數Fans(粉絲),排著隊玩。
這麼弱智的遊戲,有挑戰嗎?有。到了後來,我還是發現了其中的奧妙。機器中的分數設置只有四位數,最高分數是9999分,之後再得分就會自動清零。而且,每個妖怪的分數不一樣,有的是一分,有的是三分,有的是十分,所以當打到接近9999分時,你就要小心計算了,因為如果錯打了一個,超過了9999,機器就會自動清零,因而就無法記錄下你的分數了。為了保持我的紀錄每天都是最高分,我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瞎打一通,而是一邊打一邊計算自己的分數,玩到9999分,我就自殺,這樣,機器就正好將紀錄保持在9999分。而這樣,遊戲就很有難度了。而且我剛開始不可能打得很好,需要一次次練習,這也是很大的「投資」。
到後來,我已經到了「獨孤求敗」的地步,我每天的戰績幾乎都是9999。我每次都把自己名字的縮寫KFL寫上去,讓後面來玩的人都看到這個紀錄,知道誰是最高分,這還是很有成就感的。當時玩遊戲的學生很多,甚至還要排隊。而當我一出現,大家都會說:「看,高手KFL來了!」
大一下學期,電子遊戲對我來說已經失去挑戰性。於是,我重操舊業,瘋狂地玩起了橋牌。
在美國,橋牌一直是一個非常流行的活動,有著社會公認的繁瑣的「升級」制度。一個人只有不斷累積分數,達到300點的時候,才可以得到一個橋牌「終身大師」的榮譽。
所謂「終身大師」,是美國橋牌聯盟給予的稱號。為什麼橋牌聯盟會設立這樣的稱號呢?這是因為橋牌在美國曾經非常風行,但是後來沒落了,於是美國橋牌聯盟為了鼓勵大家玩橋牌,就設立了這樣一個「終身大師」的級別。
不過,要得到這個「光榮稱號」,絕對需要長期的狂熱。美國橋牌聯盟剛開始規定,每打一次橋牌比賽,選手可以獲得大師分,比如你在俱樂部得勝可能得0.1分,贏了十次比賽才得到一分,那麼要比3000場才能拿到「終身大師」的稱號。這樣有了目標,很多老先生老太太就都很熱衷橋牌,他們有的是時間,這麼一來,社會上打橋牌的人就增加了。因此,剛開始的時候,獲得這個稱號的不一定都是橋牌高手和專家,也有一些時間充裕的老人。
不過,後來有人抱怨「終身大師」的「含金量」不夠,於是橋牌聯盟增加了兩個規矩,比如,在300點裡面有50點一定要是在國家級別或者大區比賽裡面得到的,50點是小區比賽獲得的,這樣一來,「終身大師」可不是單憑「耗」就能得到了的。
那個時候,美國狂熱的業餘橋牌愛好者都以拿到「終身大師」為榮,並且為此積極地努力著。而我從高中階段,就已經為橋牌著迷,因此得到「終身大師」稱號成了我夢寐以求的事。
記得那個時候,我和同學為了這個大師榮譽,常常泡在俱樂部裡昏天黑地地打牌。一星期打六場,每次五小時。這樣下來,每星期除了要花30美元的比賽費,還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但是我們沉浸其中,樂此不疲。
每去橋牌俱樂部打一次橋牌,如果贏了對手只能得到「0.1」分,這意味著打到終身大師的級別,幾乎遙遙無期。但那個時候,我處在學習「政治科學」的枯燥乏味當中,完全對學習喪失了興趣。於是,我開始走火入魔,為了積累點數,我們還去一些社區的俱樂部裡打,因為社區的俱樂部裡儘是些牌技不佳的老人,我們贏了他們可以容易地得到加分。一直到現在,我家的櫃子裡還放著一個社區第一名的獎盃。那就是我們贏了一些退休在家的爺爺奶奶們的結果。
不過,現在想一想,和退休的爺爺奶奶打牌完全不是為了提高牌技,而是為了單純地積累分數,這樣的玩法確實有點「無聊」。
後來,為了積累分數,我們經常不惜血本地參加各種比賽。有一次,為了參加全國錦標賽,我和我的搭檔坐飛機跑到了北紐約州的一個城市裡,四個人住一個酒店打牌。其中兩個人睡床上,兩個人睡在地毯上。我們參加的是四人賽(就是四個人一隊),每晚我們都要開會,犯錯最多的兩個人都要作檢討,而且只能睡在地上。
我們一天打四場橋牌,分別是從早上6點打到9點,從9點到12點,從下午2點到下午5點,從下午6點到晚上8點。沒日沒夜地打牌的結果是,我們終於贏得了「敗部冠軍」的成績。所謂「敗部冠軍」,就是全國錦標賽是從1000人裡挑選出80人參加決賽,而剩下的920人再舉行一個「敗部比賽」,我們就是那920人裡的冠軍。這個「敗部冠軍」的獎狀至今還掛在我書房的牆上。這裡要特別感謝美國橋牌協會,在獎狀上沒有寫「敗部」兩字。許多人到我書房一看還以為我真是美國冠軍呢。
為了「終身大師」的稱號,我們還坐火車去耶魯大學、哈佛大學參加橋牌比賽,參加「常春籐杯」的比賽,拿到了常春籐杯的冠軍。我們去社會上贏取各種賽事的名次。到了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終於湊夠了300點的點數,得到了「終身大師」的稱號。
畢業以後,我的一個搭檔亞力克斯·奧恩斯坦(AlexOrnstein),參加了「百慕大杯」(類似於足球世界盃的一個橋牌比賽),得了全世界第二名。他後來成為一名職業橋牌手,一年的收入有十幾萬美金,日子過得很舒服,而且他的嗜好能成為職業,真的讓我也有點羨慕。後來,有人和我開玩笑說,「開復,要是你沒有選擇計算機,或許也會在橋牌桌上度過終生」。
打橋牌雖然使人走火入魔,但是這也是一種益智活動。回想起來,我也在迷戀橋牌的過程中,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如何去「讀」你的對手,從他們的行為舉止、面部表情來推測他們有什麼樣的牌。比如,如何進行推理,通過對手打了什麼牌或叫了什麼牌,或者通過對手沒有做的什麼事,來推測他會有什麼樣的牌。另外,橋牌比賽對誠信非常重視。搭檔的暗示只能夠經過打的牌和叫的牌來傳達,絕對不可以用面部表情,或刻意放慢出牌來暗示,如果這麼做了,將會有嚴格的懲罰。
通過橋牌,我們往往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品。一個「牌品」好的橋牌手應該會自我批評,對犯錯有所反思,寬容搭檔的錯誤。而在打牌的過程中,總是能夠清晰地看到人們的性格。記得有一個搭檔阿蘭(Alan),雖然他的牌技非常高超,但是他總是脾氣很大,總是指責別人,尤其是和退休的老爺爺老奶奶打牌的時候,總是脾氣暴躁地罵他們出牌太慢。有一天,我終於受不了,對他大吼:「Alan,Iwillnotplaywithyouanymore,becauseyouareasavagebully(阿蘭,我再也不和你打了,因為你是個野蠻的凶神)。」當我說完這句話走出去時,周圍竟然辟里啪啦地響起了其他同伴們的掌聲。
在打橋牌的過程中,我也經歷過很多次失敗和成功,是對各個方面的一種磨煉。後來,我從微軟回到中國工作,為了活躍員工的生活,我在每週四安排了橋牌俱樂部的活動,讓喜歡打橋牌的員工打比賽,我自己也參與其中。另外,當我發現中國有很多橋牌迷的時候,我也用我的牌技作為和合作夥伴或政府官員交流的工具。在這個過程中,尤其感謝大學的那段「瘋狂歲月」,正因為有這個興趣,我和很多員工建立起深厚的友情,也為公司樹立了良好的形象。
在大學二年級剛剛開始的時候,我預感到,如果繼續這麼沉迷於橋牌,那麼我將變成一個不折不扣混日子的「壞孩子」,也將荒廢學業。我想到了父母的努力,因此,我痛下決心回到正常的軌道中,打橋牌的次數迅速降低,而且,後來我有了我鍾愛的「計算機」,也把我從「墮落」的軌道中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