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桐在金庸的女主角中佔有極為特殊的地位。金著中智勇雙全卻不招情郎待見的女角其實還大有人在,尤以程靈素為甚。如果說程MM是惹人憐惜的話,霍青桐則是讓人打心底裡感到敬重和佩服。
金著中的女角,無一例外地都是徹頭徹尾的愛情動物,當偉大的愛情降臨時,這些個女角們頭可拋,血可流,爹可棄,功可廢。想想那些男主角們真是洪福齊天啊,女角們的後期功能無一不是為了男角的存在而存在,到現實生活中哪裡去找這樣的「五好老婆」哩?即便想吃頓熱乎飯,老婆們也振振有詞:「我又不是不用工作,憑什麼還得給你做飯?」
金庸筆下的女孩子則唯以情郎為念,對於她們來說,老公就是自己的天,人家動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動她們的天。總體來說,黃蓉也好,盈盈也好,程靈素也好,基本上都是沒有什麼事業心的。
偶爾冒出個別貌似雄心勃勃、準備大有作為的女性,對男主角傾心後,王圖霸業、雄心壯志都化了煙。比如說《倚天》中的趙敏,出場時那叫一個氣度不凡手段高明啊,到了最後,為了個張無忌,不惜做民族和家國的罪人,毅然與父親汝陽王決裂。所以,金著中的女主角大多不能達到像練霓裳那樣的境界,因為,她們根本對稱霸武林、一統江湖沒有興趣。
香香當然也可歸入此類。香香最後的犧牲,我覺得可能還沒有上升到為國家為民族那個高度,她心心唸唸想著的,無非是讓自己的情郎不受到傷害而已。
香香和陳家洛之間,是那種特別傳統的男女關係,所謂「絲蘿願托喬木」之類,男女之間形成了依附和被依附的關係。而陳家洛,顯然也把香香當成了自己的一件專屬品,想送就送,想到這裡我就無名火起,又想到了那個該死的李尋歡。這兩個秀逗男,在把女人當禮物送出去這方面倒是挺相似的。
最近熱映的《十月圍城》,片尾曲中有一句歌詞:什麼大愛,什麼時代,我弄不明白。此歌獻給無辜犧牲的香香倒是蠻貼切的,和《十月圍城》中的那些犧牲者一樣,她也是被忽悠著充當了時代的粉末,只是這個忽悠者,卻是她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大英雄陳家洛。
斗膽說一句,郭靖和黃蓉,袁承志和溫青青,甚至張無忌和趙敏之間,何嘗又不存在這種依附與被依附的關係呢?是的,黃蓉敏敏們原本實力很強,根本犯不著去依附任何人,她們只是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光彩和智慧去滋潤愛人,哪怕因此而萎謝也在所不惜。出現在《神雕》中的黃蓉,身份明顯已從「黃姑娘」轉變為「郭夫人」,而笑傲中的任盈盈,簡直就是上天派下來專門輔佐令狐沖的。當她的名字被冠以他的姓氏後,男主的形象逐漸豐滿,女角們卻難免因此而失色三分。
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出霍青桐在金著中獨一無二的地位來,為什麼香香惹人憐惜而青桐讓人敬重。根本的答案是:對於愛情和男人這種不太靠譜的事兒,她們的態度一個是依附,一個則是游離。
我前文中評過殷離,同樣的清醒自愛的女子,殷離的自主,還是表現在情愛範疇之內的,這不免讓人對她未來的情路有所擔憂。而對於霍青桐來說,家族的安危、個人的尊嚴即便不比愛情來得重要,至少也在她生命中佔有同等重要的份量。
所以,我們敬愛的霍MM,在意中人移情別戀後化悲傷為力量,運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把保衛自己民族的重任挑在了肩上,領導回疆人民以寡敵眾,運籌帷幄,「黑水河之役」大敗清兵。黑水河一役,可以說是霍青桐生命中的華彩樂章,經此一役,霍青桐這個名字足以在金庸小說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翠羽黃衫,何止是脂粉叢中的英雄,便是鬚眉男兒也輸她幾分。
對於愛情,霍青桐的態度是有追求,但不強求。陳家洛幫其奪回回部聖物《可蘭經》又救其一命,霍青桐覺得此人挺不賴的,於是主動奉上定情信物:匕首一把。而當香香公主選定陳家洛做她的情郎時,霍青桐銀牙咬碎,在窺知情郎細微的內心變化後,黯然退出三角糾葛。
同學們啦,這就是金庸的高明之處了。一進一退,霍青桐的風華躍然於紙上,當主動時主動,當退出時退出,絕不拖泥帶水。到了此時,即便陳家洛對她有情,她又豈能不退出?姐妹倆爭一個男人,那是瓊瑤劇中才有的橋段,金庸這等高手,自然是不可能將霍青桐寫成綠萍,把香香寫成紫菱,上演一番武俠版的《一簾幽夢》。不過話說回來,香香和那個喜歡「走邊邊」的夢娃娃紫菱,倒是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愛情,對於霍青桐來說確實很重要,但絕不是唯一,應該也不是最重要。這就是她的可貴之處。如果金庸大筆一揮,把結局改成霍青桐為了成全香香和情郎,癡情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那我覺得霍青桐這個形象將會黯然失色。
霍青桐的悲劇,不在於錯將芳心付流水,也不在於妹妹跑出來橫刀奪愛,而在於曲高和寡,知音難求。陳家洛這個人,不管是從胸襟、氣度、才幹、智慧哪方面來看,都是配不上她的。作為閣老家的公子、紅花會的大當家,他早習慣了眾星捧月、居高臨下的感覺,怎麼可能去找一個需要時時仰視的老婆?
所以說,李沅芷女扮男裝和霍青桐調笑只是一個煙霧彈,事情的真相就是,陳家洛無法接受太能幹的霍青桐。他需要的,就是香香那種天真可愛、視他為大英雄的姑娘。
金迷們對此選擇大多無比困惑,無數人包括男筒子們跳起來大罵陳家洛有眼無珠。但試看今朝,一旦在情場狹路相逢,霍青桐這樣的輕熟女,也未必是小蘿莉們的對手。
不錯,對於草根出身的鳳凰男小白領來說,他們需要的是霍青桐這種能幹獨立的女子,輕熟女們大多事業小有成就,物質較有基礎,不需要自己操心,反而能時時提攜著自己往前走,能夠同甘共苦,可以一起奮鬥,得妻如此,夫復何求?草根男們對蘿莉們一般不是太感冒,生存壓力如此巨大,自顧尚且不暇,哪有工夫陪你去吃吃花兒、捉捉小鹿、洗洗天浴?
但是同學們請記住,陳家洛可不是小草根鳳凰男,陳公子一出世即享盡富貴,坐擁榮華,即便不欲求功名利祿,功名利祿也滾滾而來。紅花會的大當家是什麼概念,對比一下,是不是差不多等同於少林掌門人釋永信那個位置?照金庸的描寫,紅花會的幫眾比少林還多得多,清軍麾下,都有很多紅花會的會員,陳家洛陳公子,那可是走到哪兒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啊。
話說大理的世子段譽都是單槍匹馬闖江湖,可堂堂陳公子呢,卻配了一個小書僮心硯。當看到陳公子回海寧老家時,一個小丫環情意綿綿地給他梳頭,我猛地一拍腦袋,天爺啊,這豈不是紅樓中麝月幫寶玉梳頭的場景重現?偶們的陳公子啊,生在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可不是郭靖令狐沖們可以望其項背的。
如果說草根男需要的是雪中送炭式的戀情,富貴逼人一如陳公子這樣的風光男,需要的則是錦上添花般的戀情了。
生活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大齡有房有車有才有貌的三高女性淪為「必剩客」女人,而清純可愛初出校門的小甜甜卻成功釣得金龜婿。這是何緣由?還不是因為金龜婿根本不要求你有多能幹,只要長得甜美性格和順拿得出手就是。
比較起輕熟女霍青桐來,小蘿莉香香自然更加能夠滿足陳家洛追求錦上添花的虛榮心。首先,香香可是金書中古往今來天字第一號美女,美得足以和海倫比肩,能叫軍士們一個個下巴都掉下來,渾忘了廝殺,霍青桐雖然也美,奈何美中尚有更美者;其次,香香天真可愛如同嬰兒。
那些事業有成的男人都想找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MM,眨巴著大眼睛崇拜地看著他,因為一束玫瑰一頓燭光晚餐而驚歎不已。若是找了霍青桐那種穩重端莊的熟女,人家啥世面沒見過,哪是這些小玩意兒能糊弄的?
從古至今啊,男人但凡一有錢有勢,都難免會偏愛那些年輕貌美不通世事的小姑娘,這現象貌似從來沒變過。還是《蝸居》中宋思明的老婆說得好:「這男人啊,年輕時需要一塊墊腳石,中年時需要一劑強心針,人老了就需要一根枴杖。」
人家陳家洛更拽,連墊腳石這個階段都可以省去,直接打一劑強心醒神針得了。
話說宋思明喜歡的海藻,走的不也是青春甜美年少無知的路線麼?
扯遠了,言歸正傳。繼續。
霍青桐的悲哀,正在於曲高和寡,知音難求。誰叫男主陳家洛那麼不爭氣呢,十八九歲情竇初開的霍MM,初次行走江湖,也到了該喜歡上一個人的年齡了,我們不能怪青桐選錯了對象。不喜歡陳家洛的話,你叫她去喜歡誰?文泰來?余魚同?無塵道長?或者乾隆?!
實在是沒有辦法,比較來比較去,書劍中就只有陳家洛這麼一個單身未婚適齡男青年,我們不能對霍姑娘的眼光有太高要求。
看《書劍》時,我覺得霍青桐最傷心最難過的事,不是陳家洛移情別戀,愛上了自己的妹子(說實話這兩個人也就是那麼打了一兩次照面,說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礎,變心了也不至於說是致命打擊),而是在黑水河一役中,族人尤其是父親表現出的對自己的極大的不信任。
可能在一個家庭中,父母通常都會將更多的關愛和體貼留給那個較弱的孩子,長此以往,就形成了行為定勢。木卓倫老族長就是典型的例子,對長女霍青桐嚴格要求,對幼女香香則一味地溺愛。
當然,事實證明,要求越嚴,子女越能成材,而寵溺過度,女兒就很可能永遠都「像個孩子一樣」,雖說作為局外人,我們覺得「像個孩子一樣的」香香也不乏可愛之處,但為人父母的,可能潛意識中還是希望子女能夠成材成器,而不是永遠都像個孩子一樣吧?
當木卓倫老先生說出:「我再不信你的話啦!你,你喜歡陳公子,他卻喜歡了你妹子,因此你要讓他們兩人都死。你……你好狠心!」
不單是霍青桐,連我都差點要氣得暈厥過去了。木卓倫之偏心,何以一至於此!!!我真想找到《紅樓》中那個會治偏心病的醫生,給木老頭扎上那麼一針。
連生她養她的父親都懷疑自己的人品,霍青桐是何其不幸。所以後來她在戰勝後大吐其血,估計也是壓抑得夠嗆。
《飛狐》中曾提到過陳家洛,但我不記得有沒有提起過霍青桐了。不過,依我的想法,這兩個人,還是不要走在一起的好,根本就不搭嘛。
書劍中沒有給霍青桐一個明朗的結局,依照我的揣測,重回到大漠的霍青桐,一騎青馬,翠羽黃衫,必然重拾往日的風采。她也許會碰到屬於她的那個男子,也許終其一生也只有踽踽獨行,但是無論如何,她的下半生,仍然是由霍青桐親自掌控的,陳家洛這個名字,會漸漸隨著大漠中的戈壁一起風化掉。
很多年以後,如果你在大漠中碰到一個翠羽黃衫的女子,問起曾有的前塵往事時,她會淡淡地告訴你:「愛情?或許也有過吧,其實有沒有愛情,又有什麼打緊呢!」請不要再提陳家洛這個名字,霍青桐的生命,從來都只屬於黃沙大漠的回疆大地,而不是陳公子的附屬品。
金庸筆下多寫江南煙雨,少有大漠風光。開篇之作即寫回疆,我總覺得和梁羽生的影響有關。梁公最愛的,就是天山腳下的兒女們。
霍青桐這個人物,也難免會讓人想起梁著中的對應人物。那就是,同樣赫赫有名的飛紅巾。
草原的女英雄哈瑪雅(即飛紅巾),和霍青桐一樣擁有光風霽月的胸襟和智勇雙全的才幹,不幸的是,飛紅巾也是愛情中那個受傷的人。或許這是宿命吧,上天總是公平的,當它賦予了你出類拔萃的才能時,就會剝奪你享受世俗幸福的權利。
兩個少數民族女英雄的名字也相映成趣。霍青桐溫婉別緻,飛紅巾灑脫明快,比較而言,霍青桐這個名字挺漢化的,染上了江南煙雨的氣息,而飛紅巾這個名字則帶有濃烈的異域氣質,裹挾著草原上的風情撲面而來。
的確,霍青桐身上隱隱顯示著漢化的痕跡,尤其是在感情的處理上。颯爽明朗如她,為什麼不乾脆明瞭地挑明,李沅芷是女扮男裝逗你玩的,可她偏偏委婉地說:「這人(李沅芷)是陸菲青陸老前輩的徒弟,是怎麼樣的人,你可以去問陸老前輩,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
而黑水河一役中,霍青桐表現出的深謀遠慮、忍辱負重也和漢人很像,換了飛紅巾的話,可能隱忍的能力沒這麼好。
突然想起TVB的幾版霍青桐來,百度了一下,總計有這麼些人演過:
1976汪明荃;1987羅慧娟;1991劉雪華;
1994王菁華;2002關詠荷;2009周麗淇。
照我的想法,關詠荷不夠大氣,周麗淇太過嫵媚,劉雪華有失颯爽,羅慧娟和王菁華不熟,比較而言,我還是比較看好汪阿姐的版本的,阿姐骨子裡有一種很硬朗的味道,和霍青桐比較相通。
在網上看到一些阿姐年輕時的照片,印象最深的是那雙眼睛,當真是「目如寒星」。想像中,翠羽黃衫的霍青桐,應該是有這樣一雙寒星般的眸子,金庸不就說她「月射寒江」麼,不過,這和「霞映澄塘」完全不是一種美法,真不知一個人如何兼具這兩種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