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程靈素呢？有人把她比喻成蘭花，我倒覺得，她有點像那盆七心海棠，看起來有點兒不起眼，實際上，自有一番動人的風韻。百花最嬌是海棠。古龍筆下的海棠夫人，簡直就是性感女神。張愛玲有三恨，其中一恨就是海棠無香。但程靈素的這盆七心海棠就不同了，論花容花色，極是不起眼，誰知道卻是天下第一毒物，在武林中是極端金貴的。其實還有個比喻更恰當，只是不大別緻。大家應該都吃過一種叫做「心裡美」的蘿蔔，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個蘿蔔的名稱倒挺適合程靈素的。
如果說楊過是最受女性金迷歡迎的男主角，那麼女主角中可以和他有得一拼的當屬程靈素了。
在我認識的男性金迷中，不知有多少人痛恨胡斐有眼無珠，痛恨袁紫衣胡亂攪局，以至於惹得程靈素一片冰心無人識，最後落了個苦海棠魂歸離恨天。
其實，我很想搞清楚，有多少人對程靈素的喜愛，是因為看了龔慈恩主演的那部《雪山飛狐》。
那一版的程靈素豈止是蕙質蘭心，簡直就是人淡如菊嘛。我現在還記得龔慈恩俏伶伶地披一襲白衫，和胡斐二人踏雪而行，那模樣，那氣質，簡直把那個「膚色微黑」的袁紫衣甩出了幾條街。
我想大凡看了這部電視劇的人都會百思不得其解吧，人家程姑娘天仙似的人物，巴巴地跟著你胡斐上北京，面對如此佳麗，千里同行你就能把持得住嗎？
後來直到看書的時候，我才突然有一點點理解胡斐的選擇。原來，程靈素並沒有龔慈恩那樣的美貌，除了一雙黑如點漆般的眼睛，身材相貌都殊無可取之處。
在座各位，其實我很想問問，在生活中，如果讓你在袁紫衣和程靈素之間做出選擇，你是否會毫不猶豫地偏袒後者呢？畢竟，胡斐完全不可能做到料事如神，根本料不到程姑娘會為他而死，恩情暫且不計，光從吸引力的角度，你會選誰呢？
首先，根據金庸的描寫，袁紫衣比程靈素要美得多，程靈素不單是不美，而且還「面有菜色」，皮膚不好，而且還「身材瘦小」，發育不良。而金庸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美貌至上主義者，你讓他筆下的胡斐捨紫衣而就靈素，可行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其實最關鍵的還不是美貌，通常男性擇偶，還是在欲的基礎上加了那麼一點點靈的成分，用通俗的話來說，男追女，寧願選因可愛而美麗的，也不會選光美麗不可愛的。
這就涉及一個我思索了很久的問題，那就是，在現實生活中，到底是外向型女性受歡迎，還是內秀型女生更搶手。
袁紫衣（指的是剛出道時的小袁，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尼姑圓性無關）和程靈素，恰恰是這兩種女性的典型代表。
數千年的封建傳統要求女性同胞們要三從四德，要賢良淑惠，即使到了今天，我們提到女性的特徵，都會毫無例外地想到那些偏柔性的詞語，比如說溫柔、矜持、內斂、含蓄等等。這就無形中在人們腦子中形成了這樣的觀念，對於一個東方男人來說，應該是，娶妻當娶內秀女吧，那些個奔放熱情的主兒，還是留給洋鬼子們消受吧。
但是同學們啊，請擦亮你們的眼睛吧，看看身邊真實的情況。反正，依照我多年來的冷眼旁觀，就發現男人們口口聲聲說女人要矜持，女人要溫柔，女人要內斂，但一旦碰見了那些活潑開朗，熱情大方的女生們，他們通常是半點抵抗能力也沒有的。
話說當年我讀中學時，班上有兩大班花雙峰並峙，一個走冷艷路線，一個走豪放路線，結果呢，結果直到畢業，豪放型的班花大致談了三四次戀愛，外加無數次小曖昧，而眾男生對著冰山女神們敬而遠之，只敢遠觀，不敢褻玩，可憐我們班的冷艷教主連情書都只收到了三四封。
這就是鐵的事實。作為一個女人，你可以不美，但是你不能不生動不愛笑，從古至今，男人們都比較偏愛那種明快嬌俏、未語先笑、活色生香的女子。
特別是那些情竇初開的少男們，明快型女生的殺傷力指數絕對可以達到五顆星。一直要到很多年以後，他們從少男熬成了熟男，才漸漸覺悟到，有時候，嬌憨笑語不能當飯吃，還是有個溫柔體貼的老婆更實在。但這時，往往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他們的後輩卻尚在執迷不悟中，明快型女生從來都相當有市場。
說到明快型女生，我覺得楊玉環應該算是一個傑出代表。玉環死時已經36歲，按照常理，她的肉體再豐美，這時候也應該漸呈頹勢，而唐明皇愛她的心，卻沒有半點厭倦（愛是一回事，賜死是另一回事，這裡不展開了）。玉環和梅妃之爭，正是明快和含蓄之爭，活潑和沉靜之爭，歷史再一次證明了，兩女相爭，勝出者必是那個更明艷動人的。
楊玉環這個人，真正稱得上是尤物，歷史上敢稱皇帝老公為三郎的，怕也只此一家別無他人了吧。她的很多趣事，包括和皇帝鬧彆扭回娘家，吃點兒無傷大雅的小醋，放小狗攪亂對皇帝不利的棋盤，都令人解頤，這樣的妙人兒，難怪唐明皇要稱她為「解語花」了。
只有陸放翁那樣悶騷到底的男人，才會說什麼「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普天下正常的男人，哪個不希望和自己那小冤家說說笑笑，打情罵俏的？
說到打情罵俏，程靈素可是遠遠弱於袁紫衣的。袁紫衣在沒有成為圓性之前，還是蠻可愛的。遙想當年，這個來自回疆的少女，一襲紫衣，一騎白馬，以其靈動的風采和頑皮的性格闖進了胡斐的世界。這對於那個一向只知練功的傻小子來說，簡直是擋不住的風情啊。
看到袁紫衣和胡斐從鬥智鬥勇走向情愫暗湧，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會心一笑。誰不是這樣走過來的，當我們青春正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就是故意和他去作對，一次次地胡攪蠻纏，好引起那個人的注意力。所以老話說得好啊，不是冤家不聚頭。
突然覺得，鄭愁予那首著名的詩《錯誤》，其實可以當做袁紫衣的自白書，摘抄如下：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袁紫衣這個人物之所以遭人詬病，實在是因為金庸太不厚道了，不知是不是為了把胡斐留給苗若蘭，他硬生生將原本的可愛少女袁紫衣寫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尼姑圓性。如此虎頭蛇尾草率了事，當然分薄了袁紫衣的光彩，也令人更加為程靈素鳴不平了。
何如嫁與苗人鳳
程靈素是湘女，但這個湘女有點兒另類，既有湘妹子的某些特質，又不能算做典型的湘妹子。
湘女多情。這一點程靈素倒是挺符合的。請注意，多情不是濫情，多情是指重情重義，重感情輕名利，擇偶以愛情為首要條件，視金錢地位如糞土。以為多情就是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同學們，可以洗洗睡了。
程靈素簡直就是湘女多情的註解，廣大的男同學們之所以如此中意程姑娘，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的癡情吧。不過我很不解的是，為什麼程靈素為胡斐死了就是為愛癡狂轟轟烈烈，岳靈珊為林平之付出了生命就是嚴重腦殘死不足惜？不錯，胡斐是比林平之高風亮節俠骨柔腸，但人家也和林平之一樣，對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沒有愛情好不好？！
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換了是金著中其他女主角，會在胡斐中毒時如何處理：
如果是木婉清，她會乾脆利落一刀殺了胡斐，然後含笑自刎，反正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死了，就不能讓胡郎還活在世上，便宜了其他女人（PS:如果程靈素知道後面還有個苗若蘭的話，她會不會乾脆就讓胡斐去死？悲劇！）；
如果是阿紫，她說不定會因為胡斐中了毒而歡欣鼓舞，然後想點辦法讓他在世界上還多活幾年，有得樂時且樂些，等毒發時再一起殉情；
如果是任盈盈，她會先穩住胡斐的毒勢再說，誰說七星海棠的毒是無解的，反正只要有時間就會有希望……
可是我們的程姑娘呢，毫不猶豫就付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你可以說她傻，但這是個令人心疼的傻姑娘。
湘女的第二個特徵是敢愛敢恨，喜歡誰就咬住死磕，磕不了就拉倒拜拜，總之乾脆利落毫不含糊。程靈素在這一點方面比較模糊，她不是沒有倒追過，只不過她的倒追方式太含蓄太東方，注重試探和暗示，採用的迂迴戰術，不像大多數湘妹子那樣直截了當。
不過她毅然赴死的行為，倒是挺符合湘女乾脆利落的作風，既然生無所戀，索性早早死掉。敢愛敢恨的湘妹子總是喜歡走極端。
程靈素最大的悲劇不在於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人，而在於，她死得太早了。
作為一個內秀型女子，面對強大的對手，只有一種方法可以險勝，那就是：持久戰！
《笑傲》中的任盈盈，遇到的情況比程靈素更麻煩更糾結，可人家最後硬是化險為夷扭虧為盈了，為啥？那就是因為任盈盈深諳持久戰之道。
胡斐雖有點初戀情結，卻還不至於迂腐得不開竅，看他後期的表現，可謂對程靈素也頗有三分情意了。再往前一步，興許他們的感情就會有質的昇華了。悲劇啊。就在這個偉大的節點，程靈素過早地犧牲了。
可能有很多人認為，程靈素之所以選擇犧牲，是因為她太愛胡斐，斷不肯讓胡斐只剩下數年的性命。
對於這個觀點我絕不贊同！
索爾貝婁有本書名叫《多數人死於心碎》，很不幸，我們的程姑娘，就是這麼多人中的一個。因為愛得那樣無望，所以乾脆選擇死亡，讓那不開竅的小子懷念去吧後悔去吧，我什麼也不管了。
為什麼我堅持這種觀點呢？是因為程靈素最大的優點不在於癡情，而在於聰明。
綜觀金庸所有著作，像程靈素一樣將聰明才智和處世智慧結合在一起的女子屈指可數。所以，她絕對不會傻到像阿朱那樣，莫名其妙地去自動犧牲。
致使程靈素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胡斐中毒了，但根本原因卻是胡斐不愛她。
試想胡斐如果愛她的話，她若一死，胡斐豈能獨活？
如果程胡之間能夠成為情侶，可能會和胡一刀夫婦之間的情感比較類似（總之是略遜一籌，因胡斐不如他老子）。想想胡夫人如果死了，胡一刀豈有不殉情的道理？
所以，如果胡斐和程靈素兩情相悅，程靈素必然會顧慮到這一點，那就只有採取折中措施，先把胡斐的壽命延長幾年再說。不然的話，她犧牲了，胡斐也跟著殉情，那可是兩條人命啊！如果你和愛人面臨絕境，只能讓一個人活下來，那麼如何處理？我比較欣賞楊過的做法，既然只有一粒情花的解藥，那麼不如乾脆扔掉，生，咱們一起生，死，咱們一起化灰化煙去。
綜上所述，程靈素有湘女的多情和利落，卻不像大多數湘女那樣奔放和明快。程靈素最後死於心碎和絕望。
其實金庸中像程MM這樣癡情到為愛犧牲的人並不只有她一個，《神雕》中的公孫綠萼也屬此例。
特別要提到的一個人物是歐陽克，話說他對黃蓉的癡情可真不是蓋的。我還記得黃蓉使計把他壓在大石頭下時，他還一心為黃蓉著想，叫她小聲點，不要讓歐陽鋒聽見了。
話說黃蓉如果當初跟了歐陽克，說不定還在桃花島或者白駝山上，喝著小酒，調著小情，不至於要落得死守襄陽一門忠烈了。
金迷們大多認為，程靈素是上上女子，胡斐則只是中上男子，所以胡是配不上程的。在我看來，愛情中原本沒有絕對的強弱，而只有相對的合適，胡和程，可能是不太合適的。
這麼一說，就又要繼續之前的拉郎配了，咱們聰明靈慧、外柔內剛的內秀型女子程靈素，哪位大俠才配得上呢？
為了程姑娘的歸宿，我躺在床上苦苦思索了一宿。
我的初衷，是想把程靈素配給蕭峰的。後來想想，人家阿朱妹子不容易，咱還是別幹這種棒打鴛鴦的事了。
程姑娘太過執拗了，普天下的男人那麼多，就是在《飛狐》之中，比胡斐更合適他的男人也有，那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苗人鳳。
除卻年齡差距，這兩個人各方面來看都是挺般配的。
我開始說了，金庸小說中的男人大多唯美色至上，對於心靈美者通常選擇性無視，但卻有兩個例外，一是蕭峰，一就是苗人鳳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們不喜歡美女，阿朱長得就不賴，南蘭更是生得無限嬌美，但外貌美絕不是他們擇偶的必要條件。
苗人鳳嚮往的愛情，是那種知音型的，死生與共不離不棄。可以說，他想娶的，其實是胡夫人那樣的揚眉女子，最後卻陰差陽錯地和南蘭湊在了一起。
南蘭對這種貌合神離的婚姻極不滿意，但我們偉大的苗人鳳大俠，難道他內心就沒有一點遺憾嗎？如果真是萬分滿足的話，他也不會一次次不顧南蘭的感受，無比仰慕地說起胡夫人來。
胡夫人已仙逝了。書中唯一具有胡夫人那種風采的女性，非程靈素莫屬。南蘭太小情小調，袁紫衣（指後期的）太矯揉造作，只有靈素，那才是真正的重情重義颯爽利落。
程靈素毅然犧牲那一段，和胡夫人決然自刎那一段，是不是有著同樣的爽快和決絕？她們兩個性格本質中的相似之處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