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長請喝茶。」「謝謝你!」哈小全感覺副部長的態度很親切,他從局長室出來,心裡美滋滋的。他把活兒攤在桌子上,無心幹事,一顆心被局長室牽著。他一會兒上趟廁所,沒有尿也在便池邊上站一會兒;一會出去倒一次煙灰缸,即使煙灰缸裡只有一兩個煙頭。他每次都能碰見黃隱。這小子今天也有點反常,沒有下科室。他比猴還精,肯定知道組織部來人了,也在觀察局長室的動靜呢。
副部長終於走了。單治進了哈小全的屋子:「小全,通知下午召開全體幹部會,誰也不准請假。下午組織部來人,推薦一名副局長。一定要通知到位,這可關係到你們的前途啊。」哈小全忙不迭地給各科、所打電話。
下午,全體幹部到齊了。組織部來了一位科長,給每個人發了一張推薦表,推薦表還要求填寫推薦理由。這位科長要求大家填表後必須交給他。單治沒有更多的話:「下面按照組織部的要求,我們要推薦一名副局長,請在以下四人中推薦:局長助理黃隱,辦公室主任哈小全,一科科長王玉起,三科科長鄔娟。可以回自己科室填寫,半小時後交給組織部的同志。」大家亂哄哄地起身回了各自的科室,哈小全也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不假思索地就在推薦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填自己有什麼不好?我才不怕組織部的人看見,毛遂自薦嘛。
難道我們社會主義的組織部門還不如封建社會的官僚?哈小全交完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裡七上八下的。有過密的哥兒們,向他打手勢,表明他們投了哈小全一票,哈小全抬抬手以示謝意。
哈小全茶飯不香,在焦急不安中等了十多天。
這一天,單治終於帶回了確切消息,幾個人得票,誰都沒過半數。提拔副局長的事就這樣被暫時擱置起來。單治召集黃隱、哈小全幾個人進行了集體談話:「請同志們放心,我已經和組織部談了,不要從外面給我們派副局長,我們的同志要繼續接受考驗,過一段時間再進行推薦。我相信我們的同志都是好同志,你們一定要繼續努力,要經受住組織的考驗嘛,決不能因此影響情緒,影響工作。通過這次推薦,我們應當反思一下,群眾為什麼不認可我們?我們能說群眾錯了嗎?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我們應當多從自身找問題,多找找自身的不足,然後,徹底改正那些不足,把心思仍然放在工作上。要比從前更加努力,更加謙虛、謹慎,要拿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來,向組織部門、向群眾交一份滿意的答卷,相信群眾會認可我們的。」哈小全感覺單治的話,語重心長,他頻頻點頭,並暗下決心,一定要幹出個樣子來,讓大家服氣。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黃隱來找哈小全。
「晚上有事嗎?沒事咱哥倆喝酒去,想跟你聊聊。」哈小全不知黃隱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再說他從來不願和這個競爭對手多交往,他深恐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給對手,將來會輸得更慘。他遲疑了一下。
「我今天得送孩子上家教。要不……」「送孩子上什麼家教,讓弟妹送不就結了,我有要緊的事和你說。」哈小全只好給小玉打電話。
他隨著黃隱進了一家比較偏僻的小飯館,沒有多少人,便於聊天,衛生也不錯。黃隱點了四個菜,要了一瓶二鍋頭。他打開酒瓶,兩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一杯。哈小全在酒上並不推辭。菜也馬上上來了。
黃隱端起杯來,兩人都呷了一口酒,吃了幾口菜。黃隱給哈小全遞過一支「紅雲」,兩人點上。
「小全,老單把咱耍了。」哈小全聽了心裡一驚。「你可別這麼說,咱可是單局長一手提拔起來的,是他的嫡系,是他的親弟兄,他能耍咱?」
「天真,你太天真了!小全,今天可是沒有外人,咱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藏著掖著。我知道,咱倆在某種意義上是競爭對手,可現在咱讓人家耍了,就別再鬥了。你還蒙在鼓裡呢。開始,我也沒多想,經冷薇這麼一點撥,我什麼都明白了。我問你,一名副局長,也就是一職,一職應當有幾個後備?」
「一職二備呀。」「為什麼推薦的時候出了四備?出了四個候選人?」
「是不是組織部有要求?」
「有屁要求,這是單治耍的花樣。候選人多了自然票數不集中,票數不集中,那誰也過不了半數。」黃隱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引得其他飯桌的人紛紛回過頭來向這邊看。
哈小全心有所動,覺得黃隱說的有一定道理。他端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嗓子有點燒得慌,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白斬雞放進嘴裡。
「那,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我想,無非有這麼幾點:一是維持現狀,繼續一手遮天,獨斷專行。真上來一個就不同了,有可能二比一,還能一個人說了算嗎?二是都上來了,他怕沒人給他幹活了。現在這樣,他總能拿餌釣著你,牽著你的鼻子走,想怎麼擺佈你就怎麼擺佈你。第三,或許他對這些人都不中意,他有自己的意中人。」哈小全又默默地呷了一大口酒,黃隱的分析讓他心煩意亂。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徹底地被單治愚弄了。他聯想到老科長曾對單治說的那番別有用心的話,他相信黃隱分析得一點不錯。他扔給黃隱一顆「龍泉」煙。兩人彼此會意地看著,沉默了一會兒。
黃隱點上煙又說:「冷薇砍了三斧子半,又縮回去了,為什麼?她在那屋成天發牢騷,說老單根本就拿她不當回事,什麼事也不和她商量,就比如推薦副局長的事,根本就不和她通氣。她分管的科室,科長們開始還向她請示工作,她定下來的事,沒過五分鐘就讓單治否了,索性科長們都直捅一把。他們有時向她攤著雙手,表示無可奈何,說什麼您可別怪我們。」黃隱說著端起杯和哈小全碰了一下:「一拇吧。」兩人喝了。黃隱又繼續說:「冷薇說,我看出來了,現在他不光是玩兒你們,其實也在玩兒我,我差點上了他的當,不過現在覺悟還不遲,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小全,我們也該醒醒啦,難道我們的見識還不如一個女人?」
哈小全沉吟了一下說:「我不是給他單治一個人幹工作,我給國家干,對得起國家給的俸祿;我給自己幹,我要養家餬口。他要真是玩人,那他一定不會長久,他會失去人心。你玩一次、兩次行,如今這時代,誰也不是傻子。」「說得深刻。來,乾杯!」他們一飲而盡。黃隱說:「再來一瓶吧,酒逢知己千杯少。」哈小全點頭同意。黃隱又來了個二一添作五。
哈小全說:「你有什麼可擔心的,你上面有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聽誰說的?我們家三代平民,沒根沒葉,誰騙你誰是孫子。」哈小全想:黃隱說得確實不是瞎話,這又是單治玩的花樣。我真是愚蠢,如果黃隱上面有人,何至於等到今天。「那,單治到底中意誰呢?莫非是白晶。她和你一樣也屬於「六八三五」。不過,她是副科級,還差著一道坎呢。」「這有什麼難的,先提正科。」黃隱不屑地說道。
「媽的,女人腿一翹,咱這幾年就白幹了。我操他奶奶的。等著瞧,咱誰他媽也別想上。喝酒。」哈小全在嚴酷的現實還有濃烈的酒勁撞擊下,一改平日謹小慎微的作風。
黃隱一怔,立即說道:「對,對,誰他……他媽也別……別想上。干……」黃隱喝得紅頭漲臉,舌頭都短了。
他們哈哈大笑著。哈小全感覺兩個人酒越喝越多,話越說越多,關係越來越近乎。但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前面的路並不是很好走。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回的家。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感覺頭痛欲裂,看見小玉正收拾東西,準備送兒子上學。
「你昨晚怎麼又喝那麼多酒,不要命啦!回家來,嘴裡還不乾不淨,罵什麼白骨精。」「沒什麼。你給我單位打個電話,就說我不舒服,別說我喝醉了,我今天痛痛快快睡一天。」不管哈小全內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但日子仍然像潺潺的流水一樣流淌著。他被生活的慣性推著,他表現出來的還是從前的那個他,但他內心中有些事已大打了折扣。他再不會把一顆赤誠火熱的心捧出來了。
一到週六,單治就讓哈小全通知一部分人加班。一般來講,他先向大家傳達一周來市區會議精神,然後由大家向他匯報本周工作,研究下週日程安排,有時事不多,就聊閒篇。沒事了也不讓大家回家,等耗到了吃飯的鐘點,單治就對哈小全說:「我說主任,我們大家這麼辛苦,中午是不是得犒勞犒勞我們。」哈小全就忙不迭地給餐館打電話定桌。餐館也是換著家地吃。冷薇一般是冷著面孔說聲:「我還有事。」站起來就走人。冷薇走了正中下懷。中午,單治和大家推杯換盞,喝得痛快淋漓,聽著哥幾個抬轎子的話,他心裡一定頗為受用,因為他一臉的熱情洋溢。黃隱這小子最能拍了,最能抬轎子了,給單治一頂又一頂地送高帽,毫不臉紅,你還真看不出他對單治其實有一肚子的不滿。喝完了酒,下午幾個人留下陪單治搓麻。要麼來了興致就去歌舞廳唱歌跳舞,有時有意識地不叫著白晶,哈小全就讓舞廳叫幾個陪跳舞的。黑暗中,單治和大家一樣,和女人們打情罵俏,動手動腳。要麼就去洗桑拿、按摩,哈小全也漸漸知道了什麼是泰式,什麼是中式。一時覺得這一世沒有白來,也算和單治吃過見過了。單治有時對哈小全發感慨:「現在不吃、不喝、不玩,等退了休還有機會嗎?」哈小全只有投其所好,盡情地為他安排。
冷薇私下對哈小全發牢騷:「你說你們這是辦的什麼事?大週六折騰大伙來了,又沒什麼事,聊大天耗點,完了事用公款一通大吃大喝。你們不怕群眾戳你們的脊樑骨?現在大伙已經有意見了,總是那麼幾個人去吃喝,幾百幾千地那麼花。聽說還唱歌、跳舞、搓麻、洗桑拿,吃喝嫖賭,你們都佔全了。再這樣下去,就會出大問題了!」哈小全被冷薇說得無言以對,囁嚅了半天才說:「冷局,我是磨坊的磨,我也沒有辦法。」「你就應當抵制這種不正之風。你多安排點好事!我提過多少次了,三年了,沒有給大伙體檢了,婦女同志有什麼婦科病,有多少幹部有心腦血管病、血壓高、肝腎腸胃病,你們關心過嗎?這是關心群眾生活最直接的體現。你們就知道圍著一個人轉!」哈小全不是沒有向單治提過體檢的事,但單治說什麼也不同意,想必是和冷薇慪氣。不光是體檢的事,其實他在底下還聽說了,大伙對兩年不給報醫藥費意見很大。有人發牢騷說,單局長長年治療頸椎病,一張支票壓在醫院,隨便花,他敢情不用報醫藥費,我們怎麼辦?能把這話原鍋端給單治嗎?他疑心那麼重,萬一他真查是誰說的怎麼辦?我決不能指出是誰說的,那樣就會得罪人。
給光明副食店打過去的錢,也成了一筆爛賬,反正一張票據已經在局裡下了賬,那裡的錢可以隨便花。吃喝玩樂,迎來送往,上下打點,凡是不好下賬的,都從光明副食的那筆錢出。有一次,哈小全陪單治、黃隱去釣魚,三個人釣了二百多斤,費用就是從光明出的。
哈小全還曾經暗示光明副食店的老秋,我們局長吃菜可就方便了。老秋自然心領神會,反正是不花我的錢,隔三岔五地總給老單送菜、送肉,直到把單家的冰箱填滿為止,過年過節還要送煙、送酒、送茶。
完事,老秋把賬一記,這錢總不動,也增加不了店裡的營業額,你們不好意思花,我幫你們花。
局裡的會計們猴精,她們知道給光明副食打了多少款,細細算來,給大伙辦年貨,總共花了不到兩萬元,可是下賬的票據卻是五萬元,她們問哈小全那三萬哪去了,哈小全說,反正我沒貪污。
有些事你們少打聽,現在哪個單位不是這樣,為了好花錢,只能採用非常手段。會計們甩出一句,反正這錢沒花在我們大伙身上,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誰得便宜誰心裡明白。我們都看著呢,看誰作出報來!底下議論最多的就是事務所的所謂個人承包,事務所和局裡沒有脫鉤,也不願意脫鉤,這樣背靠局裡這棵大樹好乘涼,業務好開展,只要每年向局裡上繳四萬,實行自收自支,自負盈虧。財務收支十分不透明,局裡只有單治一人知道事務所的賬目。有人私下裡按照他們的業務量計算,估計每年純收入達五、六十萬元,單治和事務所的人到底從中撈了多少實惠,大家不敢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