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愛情要好好把握,那些承諾和守候,如今變成想太多。)
手機鈴聲響起,又是陌生的號碼。
展勁在專心開車,江雪籽擔心是展陸用其他號碼撥過來的,不敢顯露出太多異狀,猶豫片刻還是摁下了接通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男聲,音色並不算低沉,卻很悅耳,還有些熟悉。
江雪籽蹙起眉心,沒有應聲。
電話那頭又“喂”了一聲,而後又說:“是江雪籽嗎?”
大概是對方說的這句話比較長,江雪籽這次終於聽出來了,卻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才反問道:“二哥?”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是我。”
江雪籽顧不得一邊的展勁會有什麼反應,只能提起全部心神來應付這個來電。江梓萱或許不足為懼,而江梓笙不會降低身份主動給她打電話。江梓遙則始終介於二者之間,既放得下這個身段主動與她往來,也沒有江梓萱那麼幼稚缺少心機,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擺平。且不說江梓遙是從何得知這個電話號碼的,但就他挑選的這個時段,就不能不讓人提高警惕。
江雪籽不由得坐直了上身,一雙手都摁在手機上,不發出任何聲音,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才說:“二哥,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剛才和展勁從火鍋城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這會兒眼看著要到家了,大概九點二十左右。一般除非特別親近的人會給自己打電話,否則沒有人會挑在這個時段。
江梓遙在手機那端無聲地抿緊了嘴角,過了一會兒才說:“號碼是梓萱從我這兒拿的。她那個脾氣你也知道,脾氣上來了說了什麼渾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江雪籽並不意外江梓遙在對待她和江梓萱時的態度差別,只是意外他主動打來電話就為了說這件事。所以在他說完之後,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江梓遙站在十九樓的臥室窗邊,垂目望著滿城夜雨,又說:“我聽說你現在跟展勁住在一起?”
江雪籽狠狠地咬了咬唇才說:“二哥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這件事?”
江梓遙的嘴唇並不算太薄,可此時卻抿得仿佛一條線,嘴角顯得凌厲,半垂著的眼中一絲並不明顯的黯然一閃而過。
兩人的對話進行得並不順利,幾乎各自每問一句,抑或答一句都要隔上一段時間。好像信號不好,需要過很久才聽清楚對方說話一般。可這兄妹兩人又都清楚,這樣謹慎而又缺乏溫度的談話,正是因為雙方戒心都重,且不願先洩露自己一分一毫的心思。
過了好一會兒,江梓遙才說:“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沒正式確定關系就和男人住在同一屋簷下。日後無論結果好壞,總是你自己吃虧。”
饒是對江家人心懷怨恨,可江雪籽依舊做不來冷嘲熱諷那一套,因此靜默片刻之後,只是十分平靜地說了句:“外公已經收回那套房子,我沒有工作,沒有存款,難道要我去救濟站或者城西貧民窟嗎?”
江梓遙眉心一攢,立時問道:“你說什麼?”
江雪籽吸了口氣,說:“我被圖書館辭退了工作,房子是小林秘書帶人來收回的。”
江梓遙眉心緊蹙,轉身往臥房外快步走去,口吻鮮見的有著一絲焦急:“你今晚不要關機,我待會兒給你打過去。”
江雪籽掛掉手機,一抬頭才發現車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在別墅外。而那個一直安靜開車的男人,此時已經脫掉外面的深色外套,挽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擱在腿上,松握成拳。他微微垂著眼,嘴角抿得稍緊,不知在想些什麼。
江雪籽把手機擱進包包裡,咬了咬唇,抬起手,輕輕地放在展勁的手臂上。
誰知展勁手臂一撤,解開安全帶,快速地關上車門下了車。
停車的方向正好是江雪籽這邊的車門對著家門的位置,所以只要打開車門,一腳就能踩在台階上,連傘都不用撐,直接安全進屋。
展勁繞過車頭,手裡握著傘,沒有撐開,率先刷過門卡,打開門,進了屋裡。
江雪籽有些莫名,盡管不清楚原因,但知道這個男人不高興了,而且原因似乎和自己有關。
她跟在他後面進了屋,幾乎剛把門關好,就被他抱在懷裡鎖緊,她被禁錮在門板和他的懷抱之間。
展勁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低沉的,醉人的,似乎是鬧情緒和喝了酒的緣故,有些悶,有些啞:“又要回江家去?”
這可是無妄之災!江雪籽連忙搖頭,試圖拉開展勁鎖在自己腰間的大手:“不是……剛剛那個電話是江梓遙打的,他只是問清楚一些事,沒有要我回江家。”
展勁的手臂紋絲不動,卻仿佛比剛才抱得更緊,聲音裡透出明顯的委屈:“如果他要你回,你就回了?”
江雪籽聽他這語氣,覺得好氣又好笑,反正力氣也比不過他,所以不急著去扒開他的手掌:“你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展勁有些賭氣,又仿佛是在耍賴,嘴唇在她的臉頰和耳垂上有些發瘋地親著,嗓音越發低啞下去,“你從來都不信我,過去是這樣,今天在酒桌上,還有現在,你依舊不信我。”
江雪籽感覺到他緊緊貼著自己的某處漸漸起了某種顯而易見的變化,不禁脊背一僵,嗓子發抖地輕聲叫他:“展勁……”她被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窩在他懷裡,一動也不敢動,只敢出聲勸他,“展……展勁……不要在這裡。”
展勁一聽這話,動作突然一頓,接著松開禁錮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扳過來,面朝著自己,捏住她的下巴。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一雙黝黑發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眼:“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展勁這是借著酒勁兒,心裡又不痛快,才這麼一驚一乍地鬧騰。
被他這麼一問,江雪籽反倒過了最初那股子驚嚇勁頭,嘴角漾起一抹笑,雙臂伸開,掛住他的脖子,眼底微微有些濕潤,羞澀和微笑並存:“知道。”
展勁徐徐地吐出一口氣,用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那幼嫩的肌膚上輕輕撫摸,然後低下頭在那兩瓣柔軟的唇上輕輕地落下一個珍重的吻:“我要聽你親口說。”
江雪籽心中無措,眨著一雙水汽氤氳的眼,只覺得被他這樣瞅著,整個人就酥軟得使不上半分力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並不介意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之後,等兩人的關系更進一步,由原本似有若無的曖昧升格為名副其實的親密,然後在兩人神志清醒、感情確定的情況下,把自己交給他。她看得明白趙清的不甘,也知曉江梓萱的嫉妒,她清楚地知道這兩個女孩對她和展勁的態度,代表著兩個家族對他們倆這段關系的認可與否,更知道兩人前路艱難,可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想對這個男人說愛,也不會因為這些阻撓和艱難,而簡單生出一種純粹賭氣和發洩的心理。
她和他都是成年人,對喜歡,對愛,對某些事水到渠成的到來,她會順應心意地接納,並不排斥,也不討厭,盡管有些小小的恐懼和羞澀。可這種情況之下,盡管她早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也願意說一些讓他安心、高興的話,卻還是不知道此情此景應該說些什麼才能讓他滿意。
他們在一番翻雲覆雨過後,傳來手機鈴聲,展勁順著鈴聲傳來的方向一看,是江雪籽的手機,他長臂一伸,從床頭櫃拿過手機,滑開手機蓋接通。
他“喂”了一聲,電話那頭明顯有短暫的停頓,而後才響起展陸的聲音:“展勁?”
“嗯。”展勁拿著手機回到床上,畢竟情勢迫人,不欲多談。
同樣都是男人,展陸怎麼會聽不出對方嗓音的沙啞,那份饜足之後的懶散以及中途被人打斷的不耐。原本手指間攥著的資料一時間被掐得見了折痕。展陸在那頭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她睡了,那不多打擾。”
展勁又“嗯”了一聲,摁下關機鍵的同時,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晦暗。
一夜冷雨過後,溫度又下降了許多,正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眼看就要邁入金秋十月。江雪籽從床上坐起,只覺得全身綿軟無力,尤其兩腿之間酸痛難言。她回想起昨夜種種,不由得紅了臉頰。她在衛生間簡單沖了個熱水澡,從展勁的衣櫃裡找了件半舊的棉質襯衫套上,又回到自己房間找了條乳白色的運動長褲套上。
江雪籽沖了個澡,身上的酸痛好了許多,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了精氣神兒。
她扶著樓梯到了拐角處,這才聽見,原來別墅裡還有別人。
展勁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從客廳傳來:“你們家老爺子吩咐的,該做絕的你丁點兒沒手軟,該拿的好處你也分毫沒少拿,現在才來說這聲抱歉,宋楓城,你不覺得這太沒有誠意可言了嗎?”
江雪籽攥緊襯衫的前襟,輕輕咬住嘴唇。剛剛她在臥室打開手機,立刻顯示出兩條短信,一條是展陸的,說讓她今天有空了給他回個電話。另一條則是江梓遙的,責問她昨晚為什麼不聽話關機。
從展陸那條短信的語氣來看,再加上之前展鋒透露的大概時間,江梓笙應該已經有所行動了。這個節骨眼上,宋楓城找上展勁,真的只是為之前的事道歉那麼簡單?
大概是之前自己下樓梯的時候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又或者是樓下那個男人的耳力太好,太過於敏銳,江雪籽還在猶豫是不是先回樓上,展勁已經收住話頭,橫了對面訕訕站著的男人一眼,轉過身朝樓梯口走過來。
江雪籽套了件自己的襯衫,頭發松落落地散著,發梢微濕,眼波蒙矓,顯然剛起床就沖了澡,人還沒醒透呢!她穿了條乳白色長褲,柔軟的布料貼著那雙修長的腿。
“吵到你了?”展勁嗓音輕柔地問,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樓梯拐角,低下頭,伸手攬住她的腰,不輕不重地畫圈揉著,“不累嗎?要不要再睡會兒,我叫了外賣,待會兒端上去給你?”
江雪籽搖了搖頭,眼角朝樓梯口的方向瞄了一眼。雖然只是很細微的一個眼神,卻被展勁捕捉在眼裡。他心中早有了計較,卻不動聲色地拾起她一縷頭發絲兒綰在耳朵後面:“宋楓城來了,你想見他嗎?”
江雪籽搖了搖頭,心裡滿是疑惑和不解,但她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跟展勁說謊:“我原本跟他也不熟,不用了。”
展勁撫著她水潤的臉頰,嘴角噙笑:“那你……”
“喲,都起來了?”宋楓城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樓梯口,穿著卡其色的英式風衣,深棕色燈芯絨褲子,一身英倫風盡顯儒雅本色。他細長的眼微微瞇著,嘴角翹起一抹有些戲謔的弧度,一只手插著兜,仰臉笑望著他們。
江雪籽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不確定是否要打招呼,只是微微點了點下頦,算是打過招呼。
宋楓城則微一欠身,斯文的俊臉上現出幾分誠懇的歉然:“江小姐,好久不見。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下來喝杯茶怎麼樣?”
這話說得倒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意思。
展勁皮笑肉不笑地橫了他一眼:“茶在哪兒?”
宋楓城微微一笑:“前陣子有人送了一盒極品大紅袍。我今兒帶過來一些,展哥和江小姐賣個面子,借套茶具用用,也讓我露一手,就當給兩位賠罪,如何?”
展勁也不是死臭冷硬的那種人,畢竟跟宋楓城多年的交情在那兒,而且說到底,那件事盡管宋楓城做得相當不地道,可他這樣做的緣故,展勁也能猜到個七八分。更何況,展、宋兩家的關系向來不溫不火,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宋楓城搞僵,一方面顯得自己忒小家子氣,另一方面從大局來講也不是個明智之舉。故而展勁稍一沉吟,偏過臉看向江雪籽,話是問她的,卻是念給宋楓城聽的:“想喝茶嗎?”
展勁能想到的,江雪籽也能想得差不離。所以她嘴角一彎,巧笑倩兮道:“好啊!”
展勁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尖兒,蹙了蹙眉:“今天天涼,再上去加一件衣服。”
“算了。”展勁忽然記起,打上次搬家後,江雪籽的衣服都需臨時添置,估計厚實的外套也沒兩件,於是拽過她的手在掌心裡摩挲著,“先穿我那件外套,待會兒咱們去商場買。”
三人一同回到客廳。門鈴聲響,是展勁叫的外賣。
江雪籽從廚房裡找出一套茶具,又用細棉布仔細擦拭過一遍,才端到外間的茶幾上。
展勁從塑料袋裡端出一碗熱騰騰的蔬菜粥,還有一盤燒賣、一盤水晶蒸餃,以及幾碟賣相誘人、味道酸甜帶辣的開胃小菜。
宋楓城把風衣隨手擱在沙發背上,挽了挽薄線衫的袖子,從江雪籽手裡接過茶具:“飲茶不宜空腹。你們先墊點兒東西,泡茶的事就交給我吧。”
江雪籽點了點頭,刻意避開了宋楓城耐人尋味的探查目光,走到茶幾邊,幫展勁一起擺放碗筷。
等宋楓城端著一整套盛著明澈茶湯的玻璃茶具出來,見到的就是江雪籽微微搖頭躲開,而展勁非拿著筷子要喂她的情景。
宋楓城將茶具放在茶幾上,眼中快速閃過一抹光亮。平心而論,如果不去考慮這個女人復雜的身世背景,以及宋、趙、江三家之間的種種糾葛,單就從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無論是容貌、氣質、舉手投足,江雪籽都不差別家的千金小姐。她的柔婉沉靜、落落大方,更是讓人著迷,她確實是個能讓男人輕易沖動、甘願心動的女人。而從一個朋友的角度來看,她和展勁之間的那種脈脈溫柔,溫馨互動,也確實是令人贊歎的一對璧人。
可他今天來的目的,卻不單單是奉茶道歉那麼簡單。
有展勁幫忙,江雪籽很快將茶幾上的碗碟收拾干淨。
宋楓城端了兩只茶杯送到兩人跟前,自己也端起一杯,微微一笑:“展哥,江小姐,今兒我以茶代酒,還請二位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之前的魯莽無知。”
江雪籽端茶杯的手只微微一頓,卻還是將杯子拿在手中。反倒是展勁,坐在宋楓城斜對面的位置,看也沒看面前的茶杯一眼,眼神淡漠,淡淡贊了一句:“好茶。”
宋楓城失笑:“展哥你這還跟我置氣呢?瞧都沒瞧上一眼,怎麼就知道是好茶?”
展勁也笑:“哪兒能啊,我這還不都跟你學的。當初你不也是看都沒仔細看一眼,就跟我說不成?”
展勁沒明說“不成”的是什麼,可宋楓城聽得明白,這是埋怨他一連幾次對他追江雪籽的事橫加阻撓,給他們家籽兒抱不平呢!
細膩的玻璃茶杯裡,茶水澄澈清明,茶味馥郁悠遠,宋楓城這壺大紅袍,沏得確實地道。
江雪籽不去理會他們倆之間的明槍暗箭,捧著茶杯,輕輕吹了吹茶湯表面,啜了一口,含在唇齒之間,細細地品。
宋楓城被展勁噎得夠戧,一見旁邊這位已經品上了茶,立刻眉眼彎彎,徐徐一笑:“江小姐覺得這茶還喝得慣?”
江雪籽又嘗了一口,慢慢地點了點頭:“很不錯。”
宋楓城心中一動,連忙道:“這麼說,江小姐是原諒宋某的失禮之處了?”
一旁的展勁連眉毛都沒挑動一下,就聽江雪籽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慢地說:“宋先生,你跟展勁是多少年的好哥們兒,無論今天你倆之間有什麼說得說不得的矛盾,我都沒資格插嘴。可是宋先生既然提到了我,那我倒有兩個問題,想要問一問宋先生。”
宋楓城從前沒直接跟江雪籽打過交道,也沒料到這個看似美麗柔弱的女人,說起話來竟然這麼條理分明、不卑不亢,讓人很難反口。他心中一時睖睜,不由自主地就點頭道:“江小姐請說。”
江雪籽沒有去看展勁此時是什麼表情,只是微垂著眼,望著捧在兩手中間那杯澄澈溫醇的茶。她靜靜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想知道宋先生到底是站在江梓笙那邊,還是江梓遙那邊,又或者,宋先生和令尊一樣,把整個江家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後快?”
宋楓城溫溫一笑,眉眼間已經恢復之前的溫文儒雅:“我站在宋家這邊。”
江雪籽並不意外此人的滴水不漏,點了點頭又說:“那麼宋先生今天道歉,也是代表宋家的意思嗎?”
宋楓城笑容不變,眼色卻已經暗下兩分:“上次麗晴飯店的事,我謹代表個人向江小姐道歉。”
江雪籽點了點頭,放下茶杯,抬起頭,目光閃爍,在宋楓城臉上轉了兩圈,最後揚起一縷淺笑,站起身說:“我不接受。”
宋楓城臉色微變,就見江雪籽已經將視線投向遠方,一雙素白小手插在展勁那件深色外套的口袋裡,外套和襯衫袖子挽起兩圈,露出皓白似玉的手腕來。
“宋先生為家裡做事,無論在外人看來是好是壞,總有宋先生的緣由和考量在,這點我完全可以理解。可宋先生說,上次麗晴飯店的事,是你個人對不住我,不是江梓笙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授意,僅代表你自己。我想不明白宋先生圖個什麼,只是這種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殺了人再說對不起的做法,我很難接受。宋先生的茶很好喝,但這份道歉我受不起。”說完,江雪籽將外套解開來,拋在展勁的膝上,轉身走向樓梯。
宋楓城一連被兩人駁了面子,其中一個還是他壓根兒就沒怎麼看得起的女人,一時臉色很是難看。他狠狠地放下手裡的茶杯,黑著一張俊臉斥道:“這就是你相中的女人?”
展勁打從江雪籽站起身來,嘴角就一直微微翹著,雖然是極不明顯的細微笑容,可看在宋楓城眼裡,已經足夠搓火了!
宋楓城眼一瞇,嘬著牙花子,連珠炮似的說:“你倒是吱一聲啊?就這麼個父不詳的私生女,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說話還帶刺兒,當著外人面兒都能給你甩臉子。除了她那張臉蛋長得漂亮點兒,你到底看中她哪兒了?”
展勁不慌不忙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什麼私生不私生的,以後別讓我從你嘴裡聽到那三個字。”頓了頓,又道,“剩下那些話,原封不動奉還給你,那個陸璃,你又看中她哪兒了?”
宋楓城再次被噎得夠戧,顧不得風度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著眼罵:“你丫的展勁,合著我今兒就是上趕著白送上門,給你們兩口子扎筏子玩的是吧?”
展勁更絕,干脆利落吐出一個字:“滾!”
宋楓城氣得一張臉煞白,騰地站起來,拎起衣服,手腕子直抖:“就為了這麼個女人,你今兒就這麼不給哥們兒面子,我真是瞎眼了我……”
展勁坐在沙發上,連腿都沒挪個窩,拿過茶壺又倒了杯茶,閒閒地說:“你要真當我是哥們兒,今兒你壓根兒就不應該來。”
宋楓城今兒個為什麼來,要不是展勁早先就對他跟陸璃那一點事兒知根知底,他還不一定會來。他們倆的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因為這個陸璃,宋楓城欠過江梓遙一個人情,所以才有麗晴飯店那茬兒。
而今天宋楓城會主動登門奉茶賠罪,一方面是他確實不想因為麗晴飯店那件事兒,壞了跟展勁十多年的兄弟情誼,另一方面也有江梓遙的托付,想讓他過來看看他們倆相處得如何,最重要的是,展勁還知道陸璃的事。
要說道歉這事兒,在宋楓城看來,可謂一舉三得。既幫了江梓遙,又給展勁順了毛,還能得知點陸璃的消息。在他看來,江雪籽跟展勁本來就不合適,展家現在風頭正勁,是不太可能容下這麼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女做兒媳婦兒的。
可他這點兒小心思,又怎麼瞞得過認識他十幾年的展勁,直接一句話把宋楓城這個沒安好心的主兒噎回去了事。
送走了宋楓城,展勁回到樓上臥房,就見江雪籽又躺回床上,裹著一床雪白的被子,跟個蠶寶寶似的只露半張如玉似雪的小臉在外面。
展勁脫掉鞋子,爬上床,連人帶被子地抱了過來,又拽啊扯的,終於把被子扯開一條縫,然後腳一蹬,長腿一伸,直接將她的兩條腿隔開,手臂一攬,就將只套了件襯衫的丫頭抱了個滿懷。
江雪籽這會兒心裡亂糟糟的,正煩心呢。被他這麼一鬧,兩腿之間的地方又感到絲絲縷縷的酸痛,不禁皺了皺眉,別過臉,也不答理他。
展勁一見她這表情,也跟著皺了皺眉,把被子重新裹嚴實了,把她兩條光裸的腿夾在自己兩腿之間,大手在她背心撫了撫,想了想還是把原本想問的話咽了回去。
她有事兒瞞著他,有計劃想要籌謀,有煎熬,有不甘,更多的是親人施加給她的難過和寂寥,他都知道。可她既然現在不願意說,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問。所以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在她的下巴上吻了一下,說:“下周大哥生日,跟我回家裡一趟,好不好?”
江雪籽心裡一驚,猛地抬頭,正好頭頂一下子撞在展勁的下頦上。這一下撞得挺重,連她都覺得有點疼,何況展勁那不是頭骨,而是下頦骨。
江雪籽連忙往後退了退,伸出素白小手,扒著他的臉要瞅個仔細:“讓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展勁嘶了一聲,搓了兩下才松開手讓江雪籽看:“沒事兒。”
江雪籽一看,果然紅了一塊,用手指一摸,還挺燙,沒准待會兒真能見青。
江雪籽不言不語地給他揉了好一會兒,抿著唇,剛要說話,就被展勁握住手,低下脖頸,以吻封緘。
這個吻來得格外纏綿,又帶著那麼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急躁和不安,開始得急促,結束得綿長。末了,展勁在她的嘴角輕輕吻著,又用舌尖舔過被自己吮得微腫的唇瓣。
江雪籽垂眸,纖長細巧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蝶翼輕顫著。
展勁捏著她尖巧的下巴,又在她的眼皮上親了一下,說:“答應我,好不好?”
江雪籽抬起眼簾,就見展勁一雙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那裡面的篤定和審視讓她突然心頭一緊,沒來由地就覺得心虛。
展勁的臉色卻一派平靜,他仿佛完全沒有覺察到她的畏縮和退卻,說:“無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你都答應我,不會提分手。”
江雪籽的心頭猛地一縮,一喘氣的工夫,好像整顆心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被他那麼盯著仿佛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她原本最愛的就是他這一雙眼,沉靜,悠遠,從十多年前起,就如同一道明亮平和的光默默追隨著她,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溫暖、踏實。她那時就想,有這樣一雙眼的人,或許能透過她看似光鮮亮麗的外表看到她內心深處的無措和孤獨,她所有不能言說的苦悶寂寞,父母、親人的疏於關懷,外人故意為之的諂媚討好以及背地裡的議論紛紛,甚至她對未來的恐懼和茫然。他能看穿這一切,卻也不說穿,只是陪她一起,順著她的意,與她聊著那些看似獵奇、實則枯燥的話題。
可現在,同樣被這雙眼看著,她卻無端覺得畏懼且混亂。
越是愛一個人,才越是怕一個人。
她怕他生氣,怕他不喜,怕他對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時沖動,更怕他因為自己背著他做的那些事而對自己感到不屑和厭惡。她害怕被他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更害怕他向她索要那句承諾,而真正讓她打從心底裡感到恐懼的是展勁的這種眼神。她心中是如此恐懼和不安,可在那一雙仿佛充滿魔力的眼眸之下,她竟然糊塗地點了頭,答應下他這句話。
展勁將她所有的情緒盡收眼底,嘴角綻出一縷笑,再次吻上她的唇:“我們待會兒出去一趟,給大哥選份生日賀禮,由你來挑,好不好?”
江雪籽這兩天都在為挑禮物的事情頭疼,連復習參考資料都快顧不上看了。她現在總算知道這男人打的是什麼算盤了!把這麼大一件事直接交給她辦,何止是看得起她啊,簡直是太看得起她了!這根本就是不想讓她有工夫琢磨那些有的沒的。她整天在網絡上搜羅各種有品位有格調的新鮮玩意兒,剩下的時間不是做飯做家務就是准備資格考試,她哪兒還有時間和精力去做別的啊!
就連展陸和江梓遙的那兩條短信,最終也都是一通電話了事。
跟江梓遙的通話比較簡單,前後不過十來分鍾,他們又跟上次在車裡那次打電話一樣,每個人說一句話都要斟酌半天。十幾分鍾下來,他們其實也沒說上幾句話。
江梓遙讓她回電話的用意很明顯,就是不贊同她跟展勁住在一塊兒。圖書館還有搬家那事兒,他提都沒提一句,只是告訴她,給她在市中心找了套八十平方米的公寓,房子是直接掛在她名下的,付的全款,也不用還貸,更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臉色。按照江梓遙的意思,讓她過一個禮拜就搬過去。另外他還在國家圖書館給她找了份工作,如果她想做什麼其他的工作也可以提,他可以找朋友看能不能安排。
江雪籽卻沒接這個茬兒。
展勁曾經跟她商量過,想讓她重新去讀大學,或者夜校也好,至少把大學本科的文憑拿下來。這樣無論將來想干什麼,有文憑在手,無論誰給安排、怎麼安排都好說話。
可江雪籽心裡,另有一套想法。
她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就是讀夜校或者半工半讀那種,最少也要兩到三年。B市畢竟是帝都,這兩年市場競爭激烈,別說名牌大學研究生學歷或者博士學歷,就是海歸回來,文憑都不大好使。她要是按展勁說的,去重讀大學是圓了曾經的大學夢,可除了填補曾經的那份缺失,實質上的作用和意義並不太大。
展勁當時聽她這麼說,也沒生氣,就是笑呵呵地瞅著她,問她:“那依咱籽兒的意思想怎麼著?”
江雪籽咬了咬唇,還是跑到隔壁她曾經居住的那個房間抱了一摞書出來。
展勁挨個兒翻了翻,呵!全都是國家二三級翻譯資格水平考試相關的參考書。
展勁把筆記本拎過來,打了幾個字,看了會兒網頁,才問:“三級比二級低,口譯和筆譯都有,還能一塊兒考,你想兩樣都考?先考三級,還是直接考二級?”
江雪籽有點兒接受不了地睜大眼,格外無語地瞪著這男人小半天才說了句:“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我大學只念了半年。”
展勁悠悠一笑:“你當初報的不就是英語系,你那時候還說大三時候選二外,想去國外留學,你以為我記性是有多不好?”
江雪籽不言不語地白了他一眼,展勁誤解了她的意思,又說:“還有,你過去那麼愛看書,把你一天到晚擱在圖書館,你能一點都不看不學?我們家籽兒這六年在圖書館,哪能是白待的!”
江雪籽只用一句話就擊潰了他的自信滿滿、得意揚揚:“你記性那麼好,當初還不是沒認出我來。”
展勁頓時有點窘,拇指刮了刮額角,吸了口氣兒才走到江雪籽跟前,把人往起一抱,歪嘴笑著說:“那還不是你故意不想讓我認出來,連正眼看我一下都不肯,一句實話都沒有,還什麼……習慣性暈車?”
江雪籽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隨即,展勁把她抱得離地約莫有二十公分,這樣說話的時候,他的嘴唇正好輕貼著她的耳垂:“還有,你變瘦了好多,小時候你多好看啊,臉圓嘟嘟的,哪像現在,下巴尖得都快能當錐子使了!”
江雪籽狠狠地捶了他一把,瞪著大眼,凶巴巴地說:“我現在就是沒小時候好看了,怎麼著?你嫌棄我,那還不趕緊把我放下來,我……”
展勁還真立刻把她放下來了。
江雪籽都傻了,這下他們又回到平常對視的角度,江雪籽必須得仰著點兒下巴才能跟他的視線對上。
展勁一看她瞪著一雙大眼,抿著粉粉的唇,一臉又氣憤又委屈的表情,還真沒憋住勁兒,撲哧一聲就笑了:“把你放下來,你要怎麼著?”
江雪籽還是頭一回被他這麼對待,面子上自然下不來,氣得轉身就走,結果被展勁從後頭一把抱住。
這還不算完,展勁的手還順著她的小腹往上摸,一直將一方柔軟牢牢實實地罩在掌中才停下來:“前些日子你就是太瘦了,甭學電視上那些什麼演員明星,那樣不好看。”頓了頓,又說,“這樣摸著舒服。”
這還是在書房啊!江雪籽那個有點兒古板的小脾氣又爆發了,扒著展勁的手罵他:“你……你不要臉,大白天的在書房你也……”
展勁笑得都快岔氣兒了,從後面抱著她,胸膛微微震動,直震得江雪籽的後背酥麻:“小姐,你到底是什麼朝代的人?連我媽都沒你這麼多講究,什麼看音樂劇不許說話,在外面只許拉手不給親,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不能碰,還有……”
展勁的嘴唇在她的耳垂上蹭了蹭,隨即張開牙齒,輕輕地咬了一下,低沉微啞的聲音伴隨著那下輕啃,讓江雪籽半邊身子都麻了:“誰規定做這種事兒只許在晚上,只能在床上?”
江雪籽被他給嚇得渾身一激靈,掙開他就往外跑,一邊紅著臉頰,一邊小聲罵了他一句:“流氓。”
展勁扶著桌沿哈哈大笑。等笑夠了,人都被他嚇得跑去一樓廚房准備午飯了。
江雪籽實在不知道該送展鋒什麼禮物,從展勁那裡得不到一丁點兒建議,幾番猶豫,就打電話給展陸:“去年大哥生日,你們大家都送的什麼?”
展陸在那頭把文件合上,從飲水機往茶裡添了些熱水:“展勁沒跟你說?”
江雪籽咬著唇,微窘,她總不能把展勁每次拿來堵她逗她的那些話直接說給展陸聽啊!那也太不像樣子了。所以只能輕輕“嗯”了一聲:“他說,讓我看著挑。”
展陸輕啜一口沏得正好的雀舌,語含笑意說:“也是,去年這幫子人都沒個正形兒,展勁也沒法兒說。”
江雪籽在電話那頭靜靜地聽著,就聽展陸又說:“展勁送的那個還湊合著,是個從西藏那邊淘來的物件,聽說是過去一起當兵的來了B城一趟,給他捎了幾件。兩把藏刀,一把給了展鋒,一把給了我。還有兩塊軟玉,聽說是有年頭的,一塊給了喬小橋,還有一塊給了伯母。”
江雪籽默默地記下了,展陸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好笑的事兒,笑了兩聲,才說:“我送了一瓶貴腐,一瓶干紅。展鋒好這口,我也沒什麼新意,反正每年都記著給他淘換兩瓶洋酒送過去,就算完事兒了。哦,對了,去年展瑤挺有意思的,他和展茜合伙送了展鋒和喬小橋一屋子的香檳玫瑰,從臥室到浴室,床上、桌上還有浴缸裡全都是,花了不少錢,不過女人都愛這個。喬小橋好像挺喜歡的,展鋒也看得樂和。”
這個倒是給了江雪籽以啟迪,想要投展鋒所好固然難如登天,可要想讓喬小橋高興就不是什麼太大的難事兒了。畢竟女人最了解女人,而能讓女人心花怒放的東西雖然不能說比比皆是,但也不是那麼稀罕難找。展鋒的生日宴,喬小橋又懷著身孕,要是能送一件討彩頭的好物件,讓他們兩口子都高興不就更好了嗎?
等到了和展陸約好的餐廳,江雪籽想著這會兒正好趕上展勁午休,應該先打個電話跟他商量商量這事兒。畢竟是她和展勁合送的賀禮,展勁要說不滿意不合適,她就只能另想辦法,也就不用展陸白搭工夫了。而且展勁要是問起來,是誰給出的主意,介紹的地方,包括展陸說下午有空可以陪她一起去的事兒,她都不介意讓展勁知道。
可一連撥了六七次,展勁的手機都不通,不是占線,就是沒人接聽,怎麼都打不過去。
江雪籽無奈,眼看飯菜都端上來了,只能先把手機撂一邊,舉起手邊的茶杯,朝展陸敬了一敬,笑著說:“你們法院應該挺忙的吧,真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請你吃飯,還要你三番兩次地提那件事兒,讓你多費心了。今天你又抽空陪我淘換東西,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謝謝你,展陸!”
展陸也端起茶杯,在她手中的陶瓷杯沿上輕輕碰了一下,一雙眼微微彎起,清俊的臉上露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淺笑模樣:“你太客氣了。”
江雪籽嘴角彎彎,舉著茶,輕抿一口,又四下看了看這間以“茶味”聞名的餐廳:“你好像對茶挺有研究的。”
展陸的目光溫溫脈脈,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細細觀看著她的側臉。她比前陣子見面時氣色又好了許多,臉頰圓潤少許,身材也略顯豐腴。因這兩分豐腴,臉色也見了淡淡粉色的紅暈,連帶那神情柔和的眼角眉梢又添了三分嬌媚。
展陸細細打量著,不自覺就屏住了呼吸,直到江雪籽轉過臉,將帶著些疑問的視線投向他,展陸才猛地回神,乍然恢復呼吸的當口,手裡的茶杯一動,濺出幾滴熱茶在修長的指上。他放下茶杯,拿過餐巾,擦了擦手上的茶漬,彎起嘴角,淺淺一笑:“抱歉,我剛才走神了。你說什麼?”
江雪籽微微垂下眼,不願去深想剛才轉回頭時展陸那炙熱的目光。她又飲了一口熱茶,才笑笑說:“沒什麼,我是覺得你挺會吃的。這地方環境不錯,東西也做得別致,我還是頭一回來。”
展陸看著她半垂著的眼簾,還有那兩排輕輕扇動的羽睫,以及眉眼間那抹不太自在的閃躲,暗自吸了口氣,擱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臉上卻全然沒露出半分不妥來:“先嘗嘗吧,你要喜歡以後可以讓展勁帶你來。”
“我這裡有幾張店老板給我的優惠卡,之前好像給了他們哥倆一人一張。你回去跟展勁說,他一准兒知道。”
聽到展勁的名字,江雪籽心裡略微踏實了些,抬起頭看了一眼展陸,拿起筷子夾了筷龍井蝦仁,在唇齒間細細品嘗,又笑著說:“味道確實好,比我小時候去杭州時嘗過的龍井蝦仁還地道。”
展陸聞言一笑:“這家的老板是地道的杭州人,做菜又捨得用好茶葉,味道應該不會差。”
江雪籽點了點頭,唇邊掛著禮貌的淺笑,安靜地吃著碗裡的飯菜,間或飲一口熱茶。
接下來二十多分鍾的時間裡,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展陸看到江雪籽撂筷才終於找到合適的時機,看似自然地說了句:“這會兒你再打個試試,他那邊沒准兒剛才有事兒耽擱了。”
展陸越是這樣,江雪籽越是提著一口氣兒,心裡怎麼也恢復不到之前的坦然無畏。
或許是之前展陸的態度和言行太過於自然順暢,又或者她前陣子一頭扎進跟展勁的甜蜜熱戀,所以她從來都沒想過,展陸對她會有什麼不一樣的情愫。可他剛才看自己的那個眼神實在太不尋常,饒是她不是對這種事非常敏銳的那種女人,都感覺到了他眼神裡流露出的柔情脈脈。
但是,江雪籽只是點點頭,朝展陸投以一抹微笑,拿過手機,摁下那個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被人接起,話筒那邊傳來的竟然不是江雪籽所以為的那道低沉男音,而是一道爽利清澈的女聲:“喂?”
江雪籽一愣,張了張唇,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話來:“我找……展勁。”
那道女聲沒有半分遲滯,很快回答說:“展哥這會兒不在,有什麼事兒嗎,我可以幫你捎口信兒。”
江雪籽微微蹙起眉心,慢慢地說:“你是趙清?”
電話那頭的女人抬手一撫自己臉畔的短發,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閃過一抹冷凝:“是啊,我是。我們這邊現在挺忙的,要沒什麼正經事兒,先掛了。”
江雪籽沒有說話,電話那邊等了幾秒,便先掛了線。
展陸見江雪籽表情不太對,等她掛了電話,他斟酌片刻,才問:“不是展勁接的?”
江雪籽“嗯”了一聲,抿出一抹笑:“大概是他忘記拿手機了,同事接的。”
“沒事兒,咱們待會兒直接去好了。我覺得你說的那個地方挺特別的。他工作忙,我不煩他了。”
展陸的目光始終溫然有禮,不透露半點兒疑慮,心裡卻很明白那個同事恐怕是個女的,而且看江雪籽剛才通話時的神情,能猜得出她們倆應該是舊識,並且,恐怕是不怎麼愉快的舊識。
趙清……展陸的目光閃了閃,如果是他認識的趙清的話,這件事情可就真有點兒意思了。
展陸所說的地方名為“孤鶩堂”,就位於城南那片老四合院,離展陸母親開的那間飯館只隔了一條長街。盡管已是初秋,這座院落裡卻到處是深深淺淺的綠色,腳下是大塊大塊的青石板,拐彎處偶有一兩盆叫不上名字的盆栽,花朵開得素雅疏落,除了似有若無的水流聲,頭頂高樹上鳥兒的啁啾聲,再無其他嘈雜人聲。目光所及之處,古色古香之中又不失天然味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到某個神秘的隱士居所。
地方太過於靜謐,而江雪籽原本就不是話多的人,所以兩人這一路走來寂寞無聲。所幸周遭風景美妙,倒也不像他們之前在飯館吃飯時,有那種各自都覺得難以為繼的尷尬。
直到進了一處正廳,展陸才停下腳步,示意江雪籽先邁步,說:“看樣子咱們來得巧,店主人難得沒出去。雪籽,待會兒你要有相中的物件只管說。
江雪籽點了點頭,進到屋裡,見屋裡擺放的是一色的黃花梨木家具,多余的裝飾物品不多,只有一座鍾,一只花瓶,還有一面鏡,寓意“終生平靜”,仿造的是徽派風格的風俗擺設。
屋裡似乎沒有人在,江雪籽站在一張交椅旁,盡管知道眼前種種皆非俗物,心裡既驚訝又喜歡,可還是沒有失禮地伸手去摸去碰。想到展陸剛才囑咐的那句話,又有些不解,便問:“你剛說店主人在,怎麼……”
展陸淺淺一笑,在另外一邊的椅邊站定,指了指江雪籽手邊的茶碗說:“喝吧,這茶就是給咱們准備的。”
江雪籽更加不解,微微搖頭笑著說:“你別鬧了。這地方不是做盆景生意的嗎,難道這店的主人還是個能掐會算的?”
展陸沒有坐,而是在江雪籽說著話的時候,拿起那盞茶,掀開盅蓋,刮了刮水面,嘴角噙笑,格外悠閒地啜了一口熱茶。原本站著喝茶的姿勢極容易顯得粗俗不雅,可展陸這樣端著茶,站在從門外照進來的一米陽光裡,整個人竟顯得格外清雅雋秀,仿佛一棵青松。
江雪籽正等著他答話,就聽身後傳來一道含笑男音,溫柔悅耳:“能掐會算不敢當,不過院裡安了幾處無線攝像儀罷了。”
江雪籽一時無語,展陸倒與這人極相熟,聽了這話,抿唇一笑,側過身說:“安老三,最近有什麼好貨,趕緊拿出來瞅瞅,我這位朋……”
前一句話還說得極為愉悅,可等展陸看清楚來人身後的兩人立時就噤了聲。他俊秀的黑眸中快速閃過一絲訝異和防備,緊接著,便將視線投向江雪籽。
江雪籽沒有如他那樣專注在品茶,自然一早就看清楚從屏風後走出的幾人。為首的那人她並不認識,三四十歲年紀,穿著一身白色的刺繡銀線唐裝,微微笑著的時候,眼角和嘴角都顯出些紋路,卻並不妨礙他一身出塵的氣質,以及那儒雅非凡的好容貌。
而後面那個人,江雪籽從一開始看到對方的面孔整個人就愣住了,乃至壓根兒顧不得去回應展陸投遞過來的擔憂目光,以及走在前面那位陌生男子的好奇打量。
年逾五十的男子,穿著一身暗藍色唐裝,鬢角霜白,中等相貌和身材,走路的時候,比尋常人要顯得僵硬一些。他自打看到江雪籽,先是一怔,接著便雙目一亮,眼中泛出淡淡水光,眼眶微紅,略微發紫的嘴唇也微微有些顫抖,嘴唇翕動了一下,卻始終沒說出什麼話來。
江雪籽愣了許久,身前的雙手緊攥成拳,聲音顫顫地道出一句:“趙叔叔……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