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血,一輪殘月無力地懸掛於虛空,山口間偶爾噴薄的熔岩早已奪盡群星的光輝,罡風急捲而過,一陣陣燥熱氣浪迅速瀰漫開來,同時送來的還有遠方山峰隱隱傳來的咆哮,那是大地準備再次爆發的警告聲音。
此處名喚火焰山,東西橫跨達過千里,南北縱深亦有數百,因其終年流火不絕,是以百里之內渺無人家,正好與北方的綿綿雪山和南邊的浩翰荒漠形成了東西兩大強國的天然緩衝之地。
千萬年來的飛火流熒雖令火焰群山鳥獸絕跡,植被荒蕪,但天地萬物皆有其生存的獨特要求,在這片被稱為鬼神煉獄的生命禁區,同樣養活了不下千種的動植物生命。其中便有一些萬金難求的天材地寶,如吞火龍蛤、九眼雷蛛、烈陽花、血石杞等奇珍異物。
亦因此,火焰山下雖無常住人家,卻從不乏往返來客。
蕭衍便是這裡的常客,他可以說是個孤兒,在他十一歲那年,鎮上來了個大客商,以高出平常五倍的價格收購血石杞,所以蕭衍的父母和鎮上的幾個山客雖明知火山將要爆發,卻還是進了山中,只是最後再也沒有出來。
此後,蕭衍便與哭瞎了眼睛的奶奶一起相依為命,幸好父母雖故去,卻留下不少資產,足夠兩婆孫生活,只是從那時開始,蕭衍便再也沒有機會踏入山中一步。直到三年前,蕭衍的奶奶因抑鬱過度去世後,這才有機會繼承祖業。
本來蕭衍根本無需重操賤業,憑借家中余財的支持,天資聰厚的他已是西北地區小有名氣的行腳商人。只是,蕭衍怎也入不下對火焰山的那份感情,就像蕭衍爺爺生前所說,他們蕭家從來就是火焰山的兒子,生在這裡,死亦要在這裡。
於是他唯一一次違背了奶奶的心願,如父輩般走進了山中,數年下來,因為待人處事極有魄力,加上有些商人的完滑世故,很快就便成了他們那夥人中的頭領。
這次,鎮子上同樣來了大客,出三倍價錢收購在火山爆發前夕才會成熟的烈陽花,所以他們選了這個時候進山,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命運是否會如父輩一般?鑽出紮在山坳處的牛皮帳篷,抬頭望了望天色,隨手拍掉帳篷上的巖灰,擰開腰間的羊皮水袋貫了一口烈酒,蕭衍便對著身旁幾個睡帳大聲麼喝起來:「起來了,天亮了」,說著走到那幾個帳篷輕輕踢了幾腳:「動作快點,看樣子火神爺又要發威了,如果中午前趕不到地頭,就算採到東西只怕也帶不回家。趕緊收拾收拾,馬上出發!」。
隨著蕭衍的喝罵,死寂的山谷迅速熱鬧起來,七八個漢子動作麻利地爬出營帳,隨意活動幾下筋骨便馬上收拾起來,不一會兒功夫,行裝已打點完畢。
走出山谷,爬上附近的小山崗,領頭一個年約三十幾許的高瘦漢子眺望了一眼遠處突然平靜下來的火山口,擔憂地對蕭衍說道:「蕭老弟,你看那山口是不是準備噴發啦?太平靜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啊!」
蕭衍點點頭並不答話,手搭涼棚向遠處的山口望了一會,才輕輕說道:「是有點不尋常,現在這情形,我們根本無法判斷山神爺什麼時候就發瘋」,頓了頓,接口說道:「大伙是什麼意思?去、回,還是看定再說?」
對蕭衍他們這些火焰山的常客來說,震盪、噴氣、噴發灰屑的火山口並不可怕,因為他們可以通過無數先輩用生命換來的經驗相對準確地預測大爆發的時間,只有突然安靜下來的火山口才是最恐怖的,因為這樣根本就無法預料,所以絕大部份的山客都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喪生。
山客中,一個濃眉大眼,皮膚紅得發黑的少年聞言後大聲說道:「去,當然去,這可是個好機會,現在烈陽花開得滿山都是,隨便挖它個十朵八朵,回去就有錢娶媳婦了。」
眾山客哈哈大笑,蕭衍狠狠敲了一下少年的腦袋:「小兔崽子,毛都還未長全就想媳婦了,翠兒她爹肯答應了嗎?」
少年摸摸後腦殼,得意地傻笑道:「這個當然,進山前咱就說好了,她爹對我說:黑子,只要給八十八兩銀子禮金,翠兒就是你們家的人啦,呵呵!」眾山客又是一陣大笑。
少年的開朗沖淡了眾人心中的陰影,先前的高瘦漢子大笑著說道:「黑子說得對,那烈陽花滿山開著呢,咱隨便挖上幾朵,回家蓋房子、娶老婆去。」
「對!怕什麼,去!」,「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下次可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有人帶頭,眾人紛紛起哄。
蕭衍點點頭,大手一揮,眾人再次前進。
他瞭解這些人的想法,山客本就是一項極其危險的職業,只因天材地寶總是生長在一些險惡的地方,越珍貴則越凶險。正是富貴險中求,像他們先前提起的烈陽花,就是一種生長在火山口內側邊緣,只有在火山爆發前夕才會成熟開花的植物。
一行人說說笑笑,三個時辰後終於爬上了最近的一個活火山口,蕭衍吩咐眾人稍事休息,抓緊時間進食,補充體力,然後叫那名叫老王的高瘦漢子一同來到火山口邊緣觀察情況。
蕭衍仔細查看了一輪,黑深深的火山口內,除了偶爾冒起的青煙,不見一絲亮光。二人對望一眼,明顯都感覺對方鬆了口氣,看情形,這火山短時間內是不會發瘋的了。
招呼一聲,迅速綁好繩索,蕭衍率先滑下山口。不過十數丈,便已發覺一朵開得正艷的烈陽花,蕭衍也不急著挖采,先附耳貼近微燙的山壁,靜靜聽了一會兒,確定一切正常後,始招呼眾人下來。
大半個時辰工夫,就挖到了足足十三朵烈陽花,蕭衍擦一把額上汗水,低頭望了眼腳下仍然漆黑平靜的深淵,心中不由暗道:「看來這次真是逮著了個好機會。」
就在這時,火山突然輕輕地抖動了一下,就像小姑娘對情人的嬌嗔輕哼那樣,由幽深不可見底的巖心深處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響。
眾山客不由大吃一驚,反應快的已抓著繩索向上爬去,較沉穩的,如蕭衍和那高瘦漢子則馬上把耳朵貼在粗糙的山壁上聆聽,但更多的則是滿面驚恐地呆呆望著漆黑的洞淵,愕然失措。
幸好,火神爺只是在熟睡中打了個呼嚕而以,並未真正醒來。待耳邊的沉悶漸漸散去,身旁的巖灰也不再索索而下,眾山客不由齊齊舒了一口長氣。
「好險!」
這是他們此時的心聲,雖說前後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也足夠他們警惕得提心吊膽了,蕭衍對不遠處的高瘦漢子輕輕問了句:「林叔,怎麼樣?走不走?」
林叔明白蕭衍的意思,望了眼腰間掛著的藥婁,點了點頭:「走吧,這趟已經超過平日許多了,不要貪心,省得惹火神爺生氣?」
「哎——」黑子剛張開口,就感到腳下一股烘氣急衝而上,跟著耳邊傳來一聲仿似飽呃般的悶響,整個山口也隨著這聲悶呃再次晃動起來,說到嘴邊的說話馬上吞了回去。再說,自己也挖了平時兩三趟也得不到的收穫,實在犯不著再拿性命冒險,又想到回家後就能把翠兒娶過門來,心頭不由一陣發熱。
就在黑子忍不住呵呵傻笑出聲的時候,蕭衍朝他打了個手勢,「黑子,過來一下!」
兩腿先後用力搖晃了幾下,然後大力一蹬,借勢在灰巖上彈跳了幾步,靈巧如一頭猿猴的黑子已來到蕭衍身邊:「啥事?」
蕭衍摘下腰間的藥婁送到黑子手上,指了指右下十數丈深處:「看到沒有?裡面可能有血石杞,也有可能是火龍果,你先隨大伙上去,我過去看看!」
隨著蕭衍的手指,黑子看到了一縷隱約而妖異的紅光,淡淡的,卻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氣息。
作為一下小有資歷的山客,黑子知道那是火山岩洞透出的亮光,而那些寶貝,特別是火龍果,就生長在這些直通地心巖池的俑道上。
黑子先是大喜,已有差不多一年沒人挖到這種寶貝了;跟著有點失落,可惜不是自己先發現,雖說按山裡的規矩也能分到一份,但總不夠完美;然後是輕微驚懼和強烈的心悸,這些罕見的寶貝旁邊,總守著一些毒物或悍獸,加上剛剛火神爺才打過招呼,如果……萬一……
但當眼光落到蕭衍堅定而專注,並流露出一絲莫明興奮的臉孔時,黑子再次把說到嘴邊的說話吞回了肚子,作為一名山客,他理解這種感情,於是狠狠咬了咬下唇,「唔!」的應了一聲,扣好蕭衍的藥婁,便隨著繩索向上爬去。
左臂在繩索上絞了兩圈,長長舒出一口悶氣,蕭衍咬咬牙,小心地朝右下方蕩走過去。輕鬆敏捷的幾下滑蕩走跳,來到了透射出紅光的地方,入眼是一隙剛剛破裂的山壁,估計是先前那兩下餘震的結果,正若有若無地向外瀰漫著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