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淺淡的格局是一圈又一圈的春意的顏色,裸色的桌椅擺放有致,牆紙是青草的嫩綠色,連吊燈都選的是淺淺的橙色。斷斷續續的鋼琴聲在這個冬季將盡的午後,顯得協調而又溫馨。
唐翊隨意啜了口杯中藍山咖啡的馥郁,再看向眼前一臉溫和的女人。她前日裡的鋒芒與滿身刺如今都已經收起,如今卻只剩下一種叫人抓不住的淡然。
關凌。
下午她突然打電話給自己,約他出來見面,本來想著賀家歡有些猶豫的唐翊,卻聽到電話那頭人輕淡地說:
「唐翊,我要回美國去了,過幾天。」
所以,他想都沒想便去了約會的地點。只是當他見到關凌的模樣時,卻著實吃了一驚。
那個印象中總是穿著淺色裙子,纖長的腿部曲線陪著一頭黑亮而垂直的髮絲的女孩……竟變成了眼前這個只穿了牛仔褲,黑色半長小西裝,短頭髮的女人。當她抱著咖啡杯起身衝自己笑的時候,唐翊竟愣住在了原地連回應都來不及。
似是看到他的驚異,關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挽了挽髮絲,她彎唇笑,還是記憶中明麗的女人。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怎麼的,竟一個衝動把它剪短了。」
是呀,很奇怪。記憶中,那個幾乎愛惜自己頭髮當了寶貝一般的女人,怎麼會有一天,那麼快刀斬情絲地,一次性都斬掉了去。
記得高中的時候,同她兩個人約會,在榕樹下分享心事的時候。那時候,關凌還留著長髮飄飄,那張酷似張柏芝的臉上幾分俏皮。記得她說到最寶貴的東西時,突然眼皮一眨,狡黠地笑著道:
「嗯,我最寶貴的東西,嗯,是我的頭髮。」
唐翊聽後假裝生氣地別過臉不理他,她才有些猶豫地湊過來,輕輕地哄著他。
「好啦好啦,我改,是你……然後才是我的頭髮。」
是你……
如今,她寶貴的東西,不僅沒有了唐翊,連一頭頭髮都剪斷了去。
怎麼竟變了那麼多?時光的蹉跎,原以為那是永恆的東西一瞬間就崩裂了開。她同他分手,她結婚又離婚,她剪短了最愛的長髮……竟然變了那麼多那麼多。
似是唐翊沉默了太久,關凌突然低頭笑了笑,她深黑的瞳子一片淡然。
「剪了頭髮也好,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像張柏芝之類的了。」
「呵……」唐翊終是輕輕笑了笑,他有些猶豫地望向關凌,最後輕言道:「你不像她的。」
不像的。也……不再像記憶中驕傲卻靈動的關凌。時間把他,他們變得太多太多……就是連自己都分辨不清。
「唐翊,我買了後天的飛機票飛美國紐約。雖然同郭先生離婚了,但是我覺得我很喜歡紐約那種摩登城市的生活。同不同種群,不同皮膚顏色的人交流生活……其實很有趣。」
講了一段,突然又見關凌收口,她抬頭瞥了唐翊一眼,那眸光暗藏千百意義。
「以後,我就要留在那了。留在那個沒有人知道關凌,知道唐翊,知道唐家關家,知道清遠附中,知道這一切的國家了。」
「嗯。」唐翊只覺得心底一片苦澀,最後幹幹地問了句,「那你在那裡,打算靠什麼生活呢?」
「還沒確定呢。或者去找工作做個白領,又或者開個小店做點小生意。只要能維繫生活並且過的開心就好了。」
「嗯。」唐翊蹩眉,想說什麼但終究也沒開口。
「唐翊……」眼前人突然開口,她抬起美眸深深地鎖著他,連眼中的點點星光都不捨放過。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想起我們以前的日子。我想著,我究竟是錯過了。錯過了你,錯過了關凌的唐翊。」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說要二十三歲結婚,二十五歲之前生一個小孩,然後三十歲之前要有三個小孩嗎?你還記得以前我們說如果以後老了厭倦了這種家族之間的生活,我們要去一個小島上,養條狗建個靠海的房子,然後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嗎?你還記得每次我來MC經痛的時候,你都拉著我的手你說……你說醫生說以後生了小孩就不會那麼痛了。所以你要趕緊把我娶回家,你不想看到我受這種苦,你說……」
「好了,關凌。」眼前的女人已經哭的泣不成聲,那點滴的抽泣終究使唐翊握緊拳頭,他想遞紙巾過去,但是卻又佇在了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關凌,都過去了,這些,都過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關凌有些倉促地擦拭著眼邊的淚,她朝唐翊凝了個笑,溫婉的,卻叫人抗拒不得。
「我只是想,如果當時我沒有那麼做,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分手,會怎麼樣呢?」
「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我會給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會同你一起想他們名字,或者叫唐笑,唐琪,唐韻……我會每天在家做飯,早上給你做早餐叫你起床,晚上做飯等你回家。在家我負責做菜洗衣,你負責洗碗拖地,如果忙了,我們便請個鐘點工打掃家務,誰也不用煩。我們每個週末都去喜歡的餐廳吃飯,兩個人都精心打扮一番,就好像約會的時候一樣。我穿上小禮服,你穿西服打領帶,走在街上,每個人都會用歆羨的眼光看著我們。」
「還有明年的結婚紀念日,婦女節,情人節,七夕,中秋節……每個節日,我都在家收到你一捧九十九朵的玫瑰花,等著你給我的禮物驚喜。還有我每個月不方便的時候,你會照顧我,給我沖藥買熱飲,一下班就回家給我煲湯……你會……你會……」
眼前的人已經泣不成聲,她用手抓過唐翊的手臂緊緊握住,她哭的一顫一顫,臉頰上的淚都一毫不落地只掉下來。
「唐翊,我怎麼就錯過你了呢……我怎麼就這麼錯過你了……錯過了我們能在一起做的這麼事情,我們怎麼就錯過了……唐翊……唐翊……」
「關凌,你不要說了,這些都過去了。」唐翊抿了抿唇,他本想從關凌的手中將胳膊抽出來,但是嘗試了好幾下,終是沒有忍心地繼續讓她握住。
「是呀,過去了。可是唐翊,我沒有辦法不想。當年對你說了那樣子的話,我早就後悔了;還有回來同你講的那些,講的那些傷你的話……我是後悔的。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你唐翊早就刻進了我的生命,我的血肉。你並不是我無關緊要的,並不是我隨便傷害便可以放過一記的人。因為你是你呀,唐翊,你是陪伴我成長的玩伴,知己,好友,曾經的愛人……還有親人。到現在,我終於才明白,說了那席話傷害你的我,為什麼心也會那麼痛。原來你就像我親人一樣的存在,傷害了你,便是傷害到了我。因為在我的心裡,早就把你當做了親人,血緣一般的至親。抹不掉了,再也抹不掉了。只因為,你是我的親人。」
你是我的親人。
原來那些他們攜手走過來的歲月,早以無關乎愛情,她同他,就好像是最至親至愛人一般的存在。無論是誰傷害了誰,對方都能感到那種切骨之痛。只因為,他是她的親人了。
……
……
那天的最尾,唐翊一路將關凌送到了家。那一條他們走過,踏過無數遍的榕樹小路,再走一回,卻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惆悵感覺。
送關凌到了樓下,唐翊看著那個剪了一頭短髮但眉目間仍是驕傲倔強的女人,忍不住地,輕輕地將她擁入懷抱。
心畔的跳動已經不再是往昔的絲絲心動,但卻讓他覺得有一種事過人非的安然淡漠。
他將手臂輕輕環住關凌的肩膀,她的淚還滴在他的肩膀上,他都視而不見。
「關凌,一路順風。」
他輕輕道。隔了好久,又見他開口,眼前的視線竟變得模糊不清,連著頰邊的溫熱都一併地釋放了開來。
「你一定要幸福,關凌。關凌,這一輩子,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掉你了。就算有了歡歡,我卻始終還是會記住你。你是我曾經愛的刻骨銘心的女人,你已經刻入我的骨髓,所以一輩子都不會奢望忘了你。所以,請你也一定要幸福。」
他同她的淚交合在一起,一生一次地,就那麼安靜地,永遠地相擁。
從關凌家離開,唐翊打開電話,才發現剛才自己沒注意的時候,賀家歡已經給自己發了很多條短信。
「唐翊,你今晚回家吃飯嗎?唐伯母讓我問你要不要回家吃飯?」
「唐翊,你是在忙嗎,哎我們都吃過飯了你還在忙,真可憐。~~~~(>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