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本是正坐一般默語的唐翊不知觸到了什麼敏感的詞一般，緊緊地，握住了微汗的掌心。
關心，關凌的哥哥。
關凌，關凌……自從那個人走了以後，或者就連篤定如他，也能從自己母親眼中看到那一絲挫敗。
他沒有借酒澆愁，更不會自暴自棄……上自己的班，一如既往地處理著公事朝九晚五。下班回了家，吃飯睡覺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偶爾……偶爾也會想著那個人。現在的她，在著地球的另一端活的到底好不好。
後來，卻是母親忍不住了。她大張旗鼓地要給他張羅著相親，找著A城一個個可以門當戶對的相親對象。甚至……甚至一次次地，在他面前提到那個本以為再不可觸及的名字。
「關凌，關凌，難道你這一輩子，都只能有一個關凌嗎？！」
「就關家那種身份的人，能攀上我們唐家都應該要謝天謝地了。那種爆發戶的家庭，本來家庭素質就不高，若不是這些年靠著我們唐家的提拔，他們能自己打入上流的聚會嗎？！哼，本來我對關凌就一直不看好，想不到……哼哼，果然是窮人農村人的本性！忘恩負義！沒關係，媽媽這次給你找的相親的夏小姐，無論是身份背景，都能配上我們的唐家……你去試試看，反正年紀不小了也不該如此耗著……」
夏小姐嗎？
想到這裡，唐翊無心地朝病床上睡得四方八穩的人瞧去一眼，再觸及那抹還未消去的笑意時……不知為何的，緊皺的眉頭微微放開了些。
這個夏小姐，還記得自己去相親之前，還被母親逼著看了她的照片的。那張不知道被PS了多少遍，完全分不清原本樣貌的藝術照……在見到本人的時候，卻意外的沒有失望。
或者他本不報什麼期望，歪瓜爛棗也好，夭桃穠李也罷。他不過當過過場，正常表現，疏離有度然後再敷衍了事就罷了。
可是，卻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真的接觸了這位『夏小姐』的時候，卻難以將她從自己母親口中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女』之類的聯繫到一起。
坐沒坐相，高跟鞋穿的似乎不太合腳，吃飯太沒吃相，說話不經過大腦，腦袋有些掉線……若是讓他一一例舉，這個女人實在要讓人say『no』。只是，卻是這樣子，他才會有些好奇，母親讓自己同這樣的一個人相親，究竟是要意圖如何？
或者，他一直懂不了女人，母親，關凌，統統都是。
從未想過，十幾年的戀人，二十多年的夥伴。會有一日，就那麼一夕翻臉，好像硬生生要把他們之前所有的過往全部抹殺。
不過是結婚前夕，他對她還是關懷有度，每日的電話，短信……似是從未覺察到她若有若無的抗拒於疏離。直到，直到他一次無意，瞧見她挽著那個男人在街頭。
他沒有上前吵鬧阻攔，那本不應是他的作為，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甚至心裡下意識地要為她解釋。等了太久，她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沒有任何解釋或者過問……最後，卻是關氏向唐氏退婚的消息。
「竟然為了那種樣樣不如你的男人，來向我們唐氏退婚。」這是母親同他講的。
「那個男人吧，其實也就是一個搞藝術的，沒錢沒貌沒前途，實在是比不上你。」這是關心同他講的。
「關氏這次的舉動真是太不明智，竟然小女兒為了那樣子一個男人，而跟背後唐氏這個靠山翻了臉。呵呵，說實話，那個叫關凌的女的真是瞎了眼，竟然就找了一個樣樣不如意的男人……」這些，是圈子裡面的人討論的。
樣樣不如意，樣樣比不上他，沒錢沒貌沒前途……他聽了太多這樣子的話了。就好像小的時候，就算再普通不過的一個舉動，都能被身邊那些想要攀上自己家的親戚們吹成『神童』『聰穎』。漸漸的，他也真的變得優秀了，變得有實力有想法……若不想，有一天他一帆風順的生活中，就那樣的，被一個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人打破平靜。
背叛感，挫敗感，自負裡有些自棄……那些原本不是屬於他的感覺一夕襲來。若叫他，似是找到了年少時唸書沒有拿到第一時母親那種刺人而恨鐵不成鋼的目光。
就連如今，只要他閉上眼，似乎就能完全想起那天關凌在耳邊茵繞不去的話語。她的眼淚，她一貫平和溫婉的面孔因為激動而有些猙獰，她聲淚俱下的哭訴。
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是打入他的心房。登登登，敲擊有力。
「唐翊，是的，他的確是樣樣不如你。他沒你有錢，沒有背景，也……可能沒什麼前途。可是你知道嗎？你知道為什麼我要選擇他嗎？你一定不知道……這麼多年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難捱。每一次，我跟你走在公共聚會的時候，都能聽到身邊人不斷地議論著我們關家是多麼榮幸而攀上你們唐家，我是多麼會耍手段耍心思才將拴在我身邊這麼多年。」
「還有你的母親，每一次我去你們家，我都能感覺到她透著我看過眼神裡面的藐視。說什麼，我們關家是暴發戶，這些年我們一直是高攀了你們，一直是抱著你的唐氏的大腿才一步步攀上去的。說我不如哪家哪家的女兒賢惠，說我配不上你，說我們關氏……你……你一點都不知道。你真當我這些年在你身邊活的輕鬆，活的開心了？！一點也不，我告訴你唐翊，一點點都沒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叫我覺得窒息，覺得被壓得喘不過去，我無法想像以後我要是嫁入你家，每夜睡在你枕邊的壓迫感。我已經受夠了，捱夠了……現在，我也想要拋棄家族為自己活一場了。」
「對不起，唐翊，我不愛你……試過了太多次，始終不愛你。」
或者是唐翊沉默了太久，一邊坐著的關心有些看不下去，若有所思地收起了手上替賀家歡包紮傷口的動作。見他微斂起嘴角，塗上一層亮亮唇蜜的唇瓣顯得魅惑十分，原是有些戲謔的眸光慢慢收緊。
半晌，才見他沉沉開口：
「唐翊，你知道嗎，關凌她……前段時間才從美國跟家裡人通了電話。」
關心話音剛落，一邊本是坐著略思的唐翊倏地抬眼。他臉上的表情雖有微斂，但還能瞧見幾絲夾雜慌亂的落寞。他沉默許久，原本淺褐色的瞳孔一點點收緊，只看見微微聳動的長睫在眼前。
良久，見他終是吁出口氣，嘴角一貫的笑意卻勉強不來。
「她……過的還好嗎？」
或者說，同那個男人，過的還好嗎？
聽到唐翊開口，這一回，關心卻沒有再笑。微冷下來的面孔，口中的語氣已經變得有些幽深而不可捉摸。
「唐翊，你問我關凌她過的好不好，究竟是想要聽到我說她過的很好呢，還是，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聽到此，一邊坐著的唐翊捏了捏拳心，不知覺中，手心裡竟碎碎汗意。見他頷首，好看的唇線已經深深抿起，良久，似是從喉嚨中擠出一句：
「我自然是……希望她過的好。」
「呵……只是唐翊，對於你而言，甚至對於關凌而言，到底是怎麼樣，才能算過的好？」
「有的時候，有些人在別人眼裡似是沒有找到真正好的歸宿。但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那其中的奧妙體會又有誰能知曉呢？旁人通通說我妹妹嫁的不好，可是……可是她是真的會過的不幸福嗎？」
一邊關心的質問讓唐翊不禁抿緊了唇，面容上的顏色陰暗不明。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皆成往昔，或者就同網絡上常講的那句一樣，她自認為是找到了她對的人。
儘管那之中摻雜了背叛，挫折甚至到如今仍然糾纏自己不去的挫敗感。可就算如此，他還是寧願想著，如今的關凌，是幸福的。
他祝她幸福，這句話，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他的放手。關凌丟下了那麼一大把爛攤子逃去了美國，無非是想要避開他……或者避開那些人云亦云的緋言緋語。
而他同她那些叫人拚命抹殺卻也抹不乾淨的過去，從幼時的相識到小學，中學，大學一路的歲月裡……有的時候唐翊會想，至少，她在曾經的歲月裡給予了他那麼多歡快而難忘的歲月。
就算是知道她不過強裝演戲，最少她有付出。強作歡笑，假裝體貼，偽裝本心，哪樣不要花心思費氣力？
他怪不得她，也不能一味地怨懟自己，只好責怪命運——天公不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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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唐翊同關心難得的沉默時，一邊躺在病床上睡得迷糊糊的賀家歡猛地一個翻身，見她無意識地努了努嘴，有些含糊地叫了句：
「二師兄……」
話音剛落，卻聽到一陣『咕咕』的聲音，某人的肚皮又開始打鼓了。
半晌，才見到床上的人噠了噠嘴，接著慢悠悠地略睜了眼睛。還未清晰開來的視線下，只瞧見眼前一個腦袋湊得離自己近了。
亮綠色的眼眸一動不動，黑漆漆的眼皮，上面還不知道塗了什麼東西一般一眨就一層金粉唰了下來……還有那湊近還能瞧見刷了一層粉好比殭屍般白的面皮……
「媽呀……」
賀家歡一個抖身，咕嚕咕嚕地往身後的地方退了一步，差一點就從床上翻了下來。見她有些膽怯地朝眼前的地方略瞥過一眼，在觸見那位不動的『妖魔鬼怪』之後，又不由得縮起脖子抖了抖身。
天啦，誰來告訴她，她不過就打了會盹，腫麼眼前就突然多出了這麼一個牛頭馬面的東西。
似是見到賀家歡的反應，眼前關心更是饒有興趣地朝她躲過去的方向湊了前來。
賀家歡有些微抖地朝屁股後面的方向挪了幾厘米，眼前人窮追不捨般跟了前來，她再挪，眼前人再跟……再挪，再跟……就到她快一頭撞在身後的牆壁上時。
眼前關心倏地勾了勾嘴，凝在嘴邊的笑意顯得詭異幾分。半晌，見他默默抬手，朝著賀家歡躲過的地方伸了過去。
一秒鐘，一分鐘，十分鐘……
就在賀家歡等著眼前人動作等得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卻見到關心一個伸手，兩隻手並齊準確地掐住賀家歡兩邊粉嘟嘟的臉蛋。上前前後來回用力搓了一搓之後，終是滿意地頷首長歎道：
「嘖嘖嘖，就是這個手感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