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傍晚的夏風已經逐漸轉涼,不同於中午時那種暖暖的溫,已經顯得有些清逸而爽快起來。而此時,賀家歡感受著身旁這位走得有些急切的小哥哥的步伐,交錯的手心下,第一次,從心底竟冒出了一種麻麻的悸動感覺。
那種當年還值少女的賀家歡懂不了的酥麻觸感,從身邊少年略有汗濕卻暖源般的手心傳來,心跳的就像吃了一整箱小牛奶冰棒的舒暢感。
從小到大,除了阿爹之外,再沒有被其他的男人牽過手。小時候,大師兄一年四季在外面闖蕩經常不在家,其他的幾個師兄還沒有加入門下;而就跟自己朝夕相處的二師兄齊攸卻又不知為何的,總是對著自己避地遠遠的。刻意的冷淡,就好像賀家歡剛碰到他的袖管就能見到他避嫌一般地躲開。那種失落感,賀家歡小時候並不懂得,只每次委屈地跟在一臉不耐煩的齊攸後面好像一個小跟屁蟲一般。
而就今天,對著眼前這個握住自己手的好看愛臉紅的小哥哥,賀家歡第一次的,心跳煥然地加速起來。『撲通撲通』地響在耳邊,就好像打著小鼓一般,驟驟有聲。
那位小哥哥一路拉著自己到了一家便利連鎖店的門口,一邊鬆開賀家歡走進去,一邊口氣溫和地叮囑道:
「小朋友,我進去買個東西,你乖乖站在這裡等我。」
話罷,賀家歡瞧見眼前少年好像追命一般『唰』地邁開腳步跑進了便利店的門,進去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只見那個少年有些侷促一般握住手上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塑料袋跑了出來,完全無視了身後那位售貨員姐姐說那句「同學,你的零錢。」。
待到到了賀家歡面前,才見到那個少年又是擦了一把頭頂冒出的汗,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把手中那個幾乎要被捂熱的塑料袋遞制賀家歡面前,最後有些支支吾吾紅著臉開口:
「小朋友,給給……你你……的。」
賀家歡有些猶豫地接過塑料袋,打開一看,卻是一個上面寫著『護舒寶』之類字樣的鼓鼓的塑料袋。什麼東西?
有些三怪地在手心用力捏了捏,感覺那有些被套在塑料袋的東西有些軟綿綿的,不像餅乾,也不是巧克力。額,裡面到底裝著什麼呢?
想到這裡,賀家歡便隨即當街將那包東西拆開來,一打開,只見到是並排一小包一小包有點像海綿的東西。剛掏出一包想要再打開,那站在自己對面哆嗦著嘴唇的小哥哥終於忍不住一般一把奪過了自己手中的包裝袋。連著那個要打開的小包,也被搶了過去。
見他似是一臉鬱悶地將那包東西又嚴嚴實實地裹進了塑料袋,一系列動作完畢之後,似是有些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已經滿盈的汗滴。良久,眼前少年似是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對著眼前這位完全無法交流的小朋友,身上穿著的整件白襯衣都已經全部被汗濕。那樣一縷縷貼在身上,顯得身材越發的挺拔卻又略有滑稽。
良久,才見到眼前一直紅著臉糾結著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少年,有些急促地敞了敞一陣陣冒汗的衣領,最後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個手機,隨即撥了個號碼打出去。那個年代,才是『大哥大』剛流行的時候,極少有人身上會配電話,尤其是眼前這種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出頭的高中生。而眼前這位男生,卻不管是舉手投足還是說話言辭間的,都有種常人不及的溫斂於貴氣。
電話很快接通,便聽到眼前少年略側過臉,那那雙清瞳裡面卻滿載笑意。
「關凌……嗯,我現在這邊有些情況……嗯,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我在龍崗街,嗯,就是對面有個佳佳便利超市的那個,嗯……」
那天,是賀家歡第一次從唐翊的口中得知『關凌』這個名字。而那時候的她,卻不知道,自那以後的自己,卻好似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漩渦的世界裡面,永遠充斥著『唐翊』跟『關凌』兩個名字。
唐翊跟關凌怎麼樣,唐翊今天跟關凌去了哪裡,唐翊跟關凌今天又是一起回家……唐翊跟關凌……
就是那天,還對著未來世界一無所知的賀家歡,就那樣對著眼前這個一直臉紅的好看小哥哥,站在人群穿梭的走道上,等著一個叫關凌的人過來。
而馬路對面的那家影像店,車水馬龍之間,卻反覆地放著一首歌。略有沙啞的女音,有些空曠的曲調,反反覆覆,字字清晰。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告訴我星空在那頭
那裡是否有盡頭」
……
……
最後的記憶有些模糊,賀家歡只記得,那天見到的關凌,一貫整齊的直髮披在肩頭,不同於自己有些毛糙的鍋蓋頭,那飄逸的髮絲每一縷都是發亮而柔順。一雙大而幽黑的眼睛鑲嵌在略有嬰兒肥的鵝蛋臉上,溫婉的笑容,那模樣卻是像極了大師兄門口貼著的一張海報上的女明星。
賀家歡想了半天,都沒能想出那個女明星的名字。
而就那天,關凌一到,賀家歡就瞧見眼前的小哥哥湊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說完之後,那關凌好似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低頭捂嘴一笑,那原本精緻的眉目更顯得溫婉了幾分。見到關凌笑了,那位愛臉紅的小哥哥,不知為何的,也瞧著她露了笑。一眼望過的眼神裡,卻促生起點點耀眼的光芒,好似眼前所望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什麼不可或缺的存在一般。
最後,那位叫關凌的女生拉著自己的手去了女廁所。
而經過她的一番講解之後,賀家歡才明白,原來自己今天並不是肚子疼,而是痛經。原來那位小哥哥給自己的東西並不是吃的,而是要用來墊在褲子上的叫做衛生巾的東西。原來每個女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來一種叫『月經』的東西。
見到自己一知半懂,眼前那位叫關凌的女生還告訴她,要是還有什麼不懂,回去問自己媽媽就行了。
最後,當賀家歡終於得知那位愛臉紅的小哥哥叫唐翊的時候,卻看到他跟著關凌並肩離去的身影。
臨走的時候,他還對自己揮手:
「衣服就借你圍著了,小朋友。」
小朋友,當賀家歡瞧著那相攜而去的般配背影,第一次,心中卻生了一種衝動。
好想,好想告訴他……
其實自己已經是初三,不再是小朋友。
其實她只是像阿娘說的還沒有長個子,所以才看上去很小。
其實,她有名字的,是叫賀家歡,賀家歡。
最後,賀家歡忘了自己站在原地,望著那早就空下來的空地發了多久的呆。一直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她才想起來二師兄跟自己叮囑地要在清遠附中門口等他。
待到賀家歡一路趕到清遠附中大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瞧見齊攸靠在停著的單車旁,臉上有些少見擔憂地張望著。他將身上穿著的黑色校服脫下來,只餘下了裡面的一件已經汗透的白色襯衫。領口因為熱已經被解開了三顆扣子,露出裡面已經成型的胸肌線條。似是他從清則趕過來有些急了,見他一邊輕喘著氣,還一邊胡亂抹著腦門上滴下來的汗滴。
看到賀家歡之後,原本有些憂慮的齊攸好似舒了一口氣,接著又板起一貫有些冷冰冰的臉,好看的桃花眼略有戾氣,惡狠狠得沖賀家歡丟了一句:
「不是讓你在學校門口等著嗎,亂跑到哪去了?」
見到賀家歡垂著腦袋不答,他有些不耐地上前,然後瞧著賀家歡腰上圍著的衣服半會,最後一把扯了下來。
剛扯下衣服,卻見到齊攸原還有些怒氣的臉倏地變了色。賀家歡見他對著自己褲子後面忘了半天,臉上的表情從緊張,到錯愕,最後又好似了悟一般地猛地紅了臉。
見到一貫在自己面前冷著臉的二師兄一下子臉上出現了這麼多不常見的表情,賀家歡有些看好戲般,一個勁地盯著齊攸的臉看。
似是被看的有些不適應,已經恢復一貫冷面的齊攸,他把自己的校服圍在賀家歡的褲子上,又將唐翊的那件丟給了賀家歡手上,接著清咳一聲道:
「上車,我帶你回家。」
賀家歡聞聲正打算抬腿往後座跨上去,卻瞧見眼前齊攸一把攔住自己,他似是有些急躁,一貫沉穩的臉上竟變得侷促起來。
見他敲著賀家歡腦門,厲聲道:
「都已經……怎麼還這麼不懂事。給我並著腿橫坐上去,不許向以前一樣坐了。知道嗎?」
一路回到家,賀家歡感受著已經放黑下來的初夏裡的習習涼風,整個人不知為何,慢慢地舒暢起來了。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竟讓賀家歡覺得,自己的小腦袋已經無法全部容納了。甚至回到跌打館上樓梯的時候,一貫不愛跟自己親近的齊攸,卻不知為何的,牽著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著她上樓。
齊攸的手不同於那個叫唐翊的少年,粗糙中是灼灼有力。而就在齊攸牽著自己的時候,賀家歡卻無比地懷念起那位叫做唐翊的少年,他有些帶著汗的濕濡的手心。
那樣的……輕柔,卻叫人念念不忘。
遇見唐翊的第二天,賀家歡起了一個大早,卻是站在大師兄的房間前,對著上面貼著的那個叫『張柏芝』的女明星的海報。
1999的張柏芝,出道一年就一炮走紅,叫人過目不忘的臉孔,成為多少懷春少年心目中的『玉女』。
明眸善睞,略有嬰兒肥的鵝蛋臉,小巧的唇瓣同略有肉的鼻翼……卻讓賀家歡又一次想到了那位叫做關凌的女生,想到了那個愛臉紅有些清瘦卻好看的不得了的唐翊……
第一次,賀家歡對著海報上張柏芝一頭飄逸的齊肩發,有些討厭起自己那常年被阿娘扣著碗剪出來的鍋蓋頭。
也就是那一次,賀家歡對著那張張柏芝的海報,第一次萌生了要念清遠附中的衝動,萌生了……要再見到那個叫做唐翊的少年衝動。
耳邊,從大師兄吱嘎作響的收音機裡,還悠悠地傳來那天自己同唐翊站在便利店門口的放的那首歌。
「心痛得無法呼吸
找不到昨天留下的痕跡
眼睜睜的看見你
卻無能為力
……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
告訴我星空在那頭
那裡是否有盡頭
就向流星許個心願
讓你知道我愛你」
——張柏芝《星語心願》
……
……
……
而此時,賀氏跌打館二樓房間裡,一個抱著件校服咧著嘴傻笑的女孩,不知為何地,突然身體一個踉蹌,一頭就從床上栽到了地板上。
「啊~~~~~」
半夜十二點的跌打館裡,無端從二樓的房間裡傳來一個尖銳且高亢的女聲,鬼片配樂一般地繞樑三周,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