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倉央嘉措遇見納蘭容若 第一章 緣定此生不尋常
    【尋找倉央嘉措】

    倉央嘉措。

    如果你曾為這四個字悸動過、歎息過、尋覓過,那麼,你必定已經領悟,這不僅是一個名字,這是佛,是情,是信仰,是千萬種追尋的極點,連歷史的迷霧也掩不住那份光華。

    只是輕輕觸摸這四個字,但凡你心弦不是太緊或者太硬,你就會把心底的溫柔誠摯地奉獻,然後在他的迷濛卻寬廣的世界裡轉一回、思一遭、醉一次。

    倉央嘉措。他是活佛,是六世達賴,是雪域最大的王。

    可如果沒有愛,沒有那些絕美的情詩,沒有那些經歷幾百年仍舊清晰、深刻的情懷,那麼這個名字必定不會這般迷人。

    可是,他做到了。從活佛,到癡情人;從西域最大的王,到世間最美的情郎;從靈透深沉的佛經,到清婉動人的詩歌。一次次,他給這繁蕪的世間,無限驚喜、無限眷戀。

    布達拉宮,那神聖,依舊讓萬千人心馳神往,那麼,你不能忘記,幾百年前靜坐在裡面,將這世間一切參透,將一切交付如來,卻又至情至性,於黃昏月下、和風細雨中,將一腔深愛交給所愛之人的他。

    他的愛,如同他對佛的敬仰一樣,沒有保留,沒有渣滓。愛就是愛,天崩地坼卻又演變得溫和而安詳。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其實,我沒有勇氣寫他,我的筆觸恐怕點不到他三百多年前深邃眼神裡的光芒,也觸不到他佛性、智慧、通達、執愛縱橫交錯的寬達廣智。我只能用粗薄的文字,為他的生命,為他壯麗的人生,做一個簡單的概括。或者,隨著無邊的思緒,與他一起,於繁華處,靜聽、深思,從靜寂走到靜寂。

    那麼,就隨著他的那些詩句,隨著幾百年後仍舊搖曳著的風采,緩步回到那裡,那個幻夢一般的地方,靠近他,但不要逼視,諦聽他,但不要妄想。

    最好,踩著斜陽,沐著細雨。最好,順著那條遙遠的光芒,一路堅定地匍匐過去,如朝聖一般。

    【走進雪域西藏】

    佛光穿過無邊的蒼涼

    有一個聲音幸福安詳

    清晨我揮動白雲的翅膀

    夜晚我匍匐在你的天堂

    生靈順從雅魯藏布江流淌

    時光在布達拉宮越拉越長

    無邊的草原放開懷抱

    我是一隻溫順的綿羊

    我要去西藏

    仰望雪域兩茫茫

    風光旖旎草色青青

    隨處都是我心靈的牧場

    我要去西藏

    仰望生死兩茫茫

    習慣了孤獨黑夜漫長

    雪蓮花盛開在我的心房

    西藏。

    這裡是人間,這裡不止是人間。這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這裡,天就在山頂,雲就在山坡。

    雄鷹、雪山、信仰。一首首激越遼闊的歌,把這裡的一切推向靈魂深處,推向更遠的遠方,在那裡,孕育出久遠的豪放、悲壯與蒼涼。

    人類對征服和控制充滿興趣,為此甚至不惜一切,卻很少花時間探尋自己的本心,所以會在大多數時間裡陷入空虛、麻木、迷惘之中。希望、夢想和野心,似乎能帶給人們快樂,實際上卻帶給人們痛苦,就好像一杯鹽水,只能讓我們變得更加飢渴。

    純淨燦然的笑容,與慾望無關的快樂,沒有被所謂文明迷惑的眼睛,沒有蒙上塵埃的心靈……當越來越多的人對燈紅酒綠的生活深感厭倦時,他們越來越喜歡將自己投身在西藏,投身在這片藍天下的靜謐大地上。去西藏的人,大抵都是帶著一種近似膜拜的心理,不僅膜拜那些山嶽,也膜拜那裡的生命狀態。人們把西藏稱作淨土,希望能在那裡洗去一身的塵埃,與佛結緣,暫別塵世的紛擾。或者,乾脆忘掉自己,讓一切歸於最初的寧靜。

    當然,這是一個以信仰生存的神奇地方,神鷹、經幡、瑪尼堆,和那些朝聖者無怨無悔的身影,組成這裡的思想,純粹而深邃。

    走進西藏,帶著塵世的煩擾;而當你從這裡走出,就像經歷了一次生命的洗禮,輕鬆而淡然。倘若依舊沒能抖落一身的塵埃,那是你沒有走入西藏的深處,沒有從那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體味到生命最本源、最至純的東西。

    從遠方來,回遠方去。經過西藏,生命就有了莊重感。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

    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第一次看到這些詞句的時候,心在瞬間就開出無邊的荷花,因為它美得淒絕。只要看到,就能如清涼的雨滴倏地滴落在心間,一瞬間就跌宕開來,從寂寥的心門,到寬闊的人間,生出自然而然的寧靜和純粹來。

    這是朱哲琴的《信徒》。恐怕只有身處西藏,把身體、靈魂都交付給那片神聖的土地,才能從這音樂中聽出生命和信仰的原汁原味來。何訓田的歌詞,從容而舒緩,像一個坐在西藏陽光裡的老人,拉著古老的扎木聶,緩緩講述一個遙遠而又近在咫尺的故事,將前生後世裡的孤單長路漫不經心地拉出來。匆忙趕路的人們都停了下來,靜靜聽他講述。故事講完了,陽光溫暖,歲月正靜好。人們各自分散,去往四方。朝聖的信徒用身體丈量大地,他們還要走遙遠的長路。

    朝聖的藏民,攜兒將女,每走幾步,就伏倒塵埃,五體投地,虔誠地磕下等身長頭。一瞬間竟如重石撞擊胸口,淚水剎那滾落,不知道他們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到要去的地方。這一生一世,這樣的朝聖之旅,又能夠走多遠?一個平生不曾追問過信仰為何物的女子,那一刻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僅僅為了完成《古蘭經》「變成一個較好的人」的規誡,全世界的穆斯林一生之中千方百計都要去往聖地麥加朝覲,有人甚至為此橫越半個地球,翻山越嶺,耗盡一生財富,走得瘦骨嶙峋。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

    人們說這首歌源自西藏民間,為西藏歷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活佛——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所創,在藏民族中世世代代、口口相傳。人們說這是一首情歌。那麼愛情,是不是也是一種信仰?

    【杜鵑來自門隅】

    杜鵑來自門隅。

    帶來故鄉氣息。

    在喜馬拉雅山山脈南麓,有一塊生長雲雀與靈芝的土地。那裡是門巴民族的發源地,風景秀麗,山高谷深,道路艱險,交通阻隔,人們叫它隱藏的樂園。那裡是情歌之鄉、酒歌之鄉——門隅。對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如果你知道,這裡曾經走出一個人,那麼,你一定會記住這裡,或者,你會饒有興致地來到這裡,在那些遺跡裡,暗自逡巡一回。

    門巴族人性情豪爽,愛唱歌,愛喝酒。薩馬酒歌、加魯情歌一年四季流淌在門巴族的田園山鄉。酒歌生動,情歌熱烈,每逢節慶嫁娶良辰吉日,門巴族人載歌載酒,奔走朝賀,歡飲數日,情意深重。

    門巴族是個古老的民族,鄉情淳樸,民風開化,崇尚自由,尊重愛情。在門巴民族祖先的傳說裡,門隅的神山聖湖中住著愛情化身的美少年,與美麗的姑娘一見鍾情,遂以月亮為弓,流星為箭,射出定情的靴帶,便俘獲了姑娘的芳心,孕育了成群的兒女。所以門巴族的父母對自由戀愛的小兒女並不橫加干涉。有一首加魯情歌唱道:「東邊的山再高,遮不住天上的太陽;父母的權再大,擋不住兒女選伴侶。」追逐著爛漫山花的孩子們長大了,聽懂了加魯情歌大膽直白的歌詞,吹過山野的風也溫柔多情起來,月缺了月圓了,花開了花謝了,少年男女的眼神不再懵懂了,黏在某個人身上的目光柔軟了,像蘸了蜜糖,長了鉤子,再也收不回去了,父母親的眼神裡也並無擔憂。

    在遙遠的古代,門隅一帶的門巴族人信奉的是原始宗教。從11世紀後期開始,藏傳佛教寧瑪派傳入門隅。寧瑪派是最早傳入門隅的一個佛教教派。如果把蓮花生作為寧瑪派的開山祖師,那麼早在吐蕃中期(8世紀)寧瑪派就在門隅有所傳播。8世紀中後期,蓮花生大士來藏,一路降妖伏魔,幫助赤松德贊修建了西藏第一個「佛、法、僧」三寶俱全的桑耶寺。在門巴族民間傳說中,桑耶寺建成後,蓮花生沿河谷向南,翻越亞堆拉、雪香拉、俗坡達拉和波拉等大山,捉妖降怪南下門隅,至今在錯那和上門隅勒布一帶,還有許多相傳是當年蓮花生大士傳教時留下的遺跡。

    三百多年前,在門隅納拉山下的達旺附近的烏金凌,有一對夫婦,男的叫扎西丹增,女的叫次拉旺姆。他們深愛著對方,在這片清淨而安詳的大地上,靜靜地勞作,任時光打磨他們矢志不渝的愛情。

    扎西丹增是一個命苦的人。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父母就病重在床,於是,從他懂事開始,他就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終日勞作為父母賺取醫藥費,從無怨言。

    是這樣一個人,善良、淳樸、堅強、樂觀,因為這些,他在那個破舊的屋子裡面,守著自己的父母,從少年到青年,到壯年。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修得最大最深的福祉。

    可是不管他多孝順,多麼不捨得父母,他們還是在他的淚水中,永遠地告別了他。傷痛後,他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他只有自己,只有那個孤獨的影子陪著自己。

    門隅安詳的天空下,還有一個人,次拉旺姆,一個注定要來陪伴扎西丹增的女子。賢淑溫良,在默默地等待著與他在那一生相逢。

    我一生向你問過一次路,

    你一生對我揮過一次手,

    遠遠地我為你唱一首歌,

    靜靜的你露出天邊的笑容。

    也許,就是那一次問路,我問的是今生與你相依相守的路;也許就是那一次揮手,揮的是這一世你我從人群中認出彼此的喜悅;我唱著久遠的情歌,從這一山到達那一山,你燦爛的笑容從那一水到達這一水。我們,在這人海裡尋得對方,一眼就知道,前生我們約定過。

    次拉旺姆早已聽說過他,那個心地善良、堅強篤厚的男子。她被他純淨的性靈吸引著。他們像是純潔的山茶花和清透的露珠,在彼此的路上走向最終的交叉點,期待著露珠滾落到花朵上那一瞬間的美好。

    也許,他們已經等了很多個輪迴。他們不會在這一輪迴再次錯過對方。於是,他們真的相遇了,在門隅的藍天下,在那條芳草萋萋的道上。

    就那麼一眼,天崩地裂。他們認出了對方,也便從此不相忘。

    從此,他們不再孤獨,因為擁有了彼此。

    兩個清澈的生命,兩個純然的性靈,在門隅的安詳裡,相遇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很幸福,他們的屋舍,屋舍門前的月亮、不遠處的小河,以及那些高峻的山、清淡的浮雲,都在沐浴著他們的幸福。

    塵世間的兩個人,要靠多深的緣分才能享受到這般幸福!

    相傳,扎西丹增的祖上久居門隅地區的派嘎村,是紅教世家、名門望族,但到了他這一輩時已淪為貧苦農民。扎西丹增有一個性情兇惡的姐姐,在雙親去世之後,搶奪了扎西丹增多年辛勤勞作存下的微薄積蓄,並在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結婚之後將他們趕出了家門。而次拉旺姆有一個同樣凶悍的兄長,其作為與扎西丹增的姐姐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無奈,扎西丹增夫婦只好遷居到緊靠烏金凌寺旁邊的一間陋室。

    當他們的愛情終於有了結晶的時候,他們從不曾想到,那會是一個傳奇。

    既然是傳奇,那麼就以傳奇開始吧。

    據《金穗》一書中寫道:那一日,天生異象。「有許多穿戴華麗寶石的神男神女展現在天幕之上,並顯現出身著披風和頭戴通人冠的眾多喇嘛。孩童剛出生落地,大地便震撼三次,一時間雷聲隆隆,風散花雨,枝綻花蕾,樹葉生芽,七輪朝日同時升起,彩虹罩屋。」

    非凡的人,配得上非凡的物象。不論真假,我們只知道,那個孩童從一出生就注定不尋常,他的生命,從平凡之地來,卻注定要去向很遠很高的地方,在雲端、在煙波裡,在繁華中,經過一番沉澱,回到來時的平靜。

    如果我們的心思再細密一點,我們相信,他是坐著蓮花來的。

    他來了,在西藏,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在門隅,最純淨無瑕的土地。

    他來了,靜靜地來,如三月的微雨,如六月的清溪。

    可我們知道,他是從天堂來,從佛的心中來。

    他就是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

    太陽剛升起的時候,

    烏雲從左邊來擋,

    從右邊來擋,

    但誰也不能阻擋!

    我要是不能衝開雲彩升起來,

    那我就算不上是宇宙的驕子,

    那我就算不上是溫暖的太陽。

    他是驕子,是太陽,是一切眾生的福祉。他來了,世界就變得不一樣。

    關於倉央嘉措的上一世,除了藏傳佛教活佛轉生傳承中明確的前生五世達賴喇嘛洛桑嘉措以外,也有人說倉央嘉措的前生是密教尊者蓮花生大士。

    蓮花生大士是古印度高僧,也是西藏密教寧瑪派(紅教)的開山祖師。因為寧瑪派的傳佈,蓮花生大士開始充滿許多神奇的色彩,傳說蓮花生大士為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如來等身口意三密之金剛化身,是過去、現在、未來三時諸佛之總集,親身示現不生不滅之真諦。

    據《蓮花生大士本生傳》記載,蓮花生大士降生前八百年,佛祖曾告十大弟子之阿難,說自己涅槃之後八百年將有蓮花童子降生。所謂蓮花童子也就是蓮花花心之中將自生童子,接替佛祖,弘揚佛法,普度眾生。

    這個預言應驗於古印度烏仗那國。相傳烏仗那國三面環海,在西南的達那郭嘯湖中,有一株被佛祖加持過的蓮花聖樹。蓮花生便以八歲童子之身顯身於聖樹蓮花之中。

    蓮花生一降生即有無上的神通和智慧,並為天空與海島的眾空行母講解深奧正法。空行母,梵音譯為「荼吉尼」,意為在空中行走之人。空行母是一種女性神祇,她有神力,可在空中飛或者行,故名空行母。在藏傳佛教的密宗中,空行母是代表智慧與慈悲的女神。

    又傳說烏仗那國王安扎菩提沒有王子,為得子國王傾盡國庫,向三寶致貢品,還派人前往大海探取如意摩尼寶。在探寶回來的路上,佛教大臣特瑟那津路過達那郭嘯湖,便受佛光指引,拜見了蓮花生。回到宮殿之後,迅速向國王稟報了蓮花生的事。於是,後來國王便親自拜見了蓮花生,並收蓮花生童子為養子。蓮花生也是在國王收為其為養子後才取的名。

    蓮花生入宮之後以佛教教義來治理烏仗那國,並被封為頂髻王。只是這作為有限,不能助他完成弘揚佛法大業,後來蓮花生請求退位出宮,但未獲准許。於是,蓮花生便親手殺死魔臣之子以獲罪並被流放。流放乃苦行苦修。在行修途中,蓮花生以肉身歷經磨難,得到眾佛灌頂,並洗淨罪垢,修成無生無死的金剛身。

    不但如此,修成之後,蓮花生大士更是行遍全國,調伏人間的不潔、苦難、魔障。蓮花生大士甚至調伏了凶殘的阿育王,且感化使之成為了佛教護法。

    另外,蓮花生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不同地方來調伏不同的魔障。在佛陀的發願及眾生的因緣聚集時,會出現無數化身,如蓮花生大士的傳記裡說他為了調伏六道輪迴眾生,出現六種蓮師的化身。以及其他的比如十三蓮師化身、二十五幻化身等。

    在藏傳佛教史上,蓮花生大士是至關重要的密教傳承人物。當年,他應藏王赤松德贊邀請,入藏弘揚佛法,並調伏了凶神邪祟的苯教(黑教),使藏民得以改宗正統佛教。並與堪布菩提薩埵建立桑耶寺。

    且不論前生後世,我們只知道,他來了,在那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在世間的煙火似乎到不了的聖潔大地,降生。

    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他就在那裡了,在我們探尋的目光永遠到不了的時空裡。

    這個世界,必將因為他而不一樣。

    這一年,是公元1683年,康熙二十二年。

    【雲天下的初戀】

    在舊時的西藏,人們對生日普遍並不重視,一般只在小孩子出生第三天才小範圍慶祝一下,就連孕婦和產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待遇。嬰兒一般在滿月時才起名,名字最好由一位大喇嘛賜予,男女的名字並無太大區別,很多喇嘛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賜給嬰兒,所以西藏同名的人特別多。

    根據現在能夠找到的資料,倉央嘉措最初的名字叫阿旺諾布。阿旺在藏語裡是「語自在」的意思,諾布也寫作羅布,是寶貝的意思。後來根據一位喇嘛的意見,小阿旺諾布又改名阿旺嘉措,「嘉措」在藏語裡是海洋的意思。

    倉央嘉措誕生的那所小屋的遺址至今仍可尋訪。據說在他的家鄉,今天還能在石頭上看到一個孩童的腳印,那是孩提時代的倉央嘉措有次被母親追打時留下的。相傳倉央嘉措曾親手在烏金凌種過一棵柏樹,此樹至今猶在。在今天的達旺寺中,還存留有倉央嘉措用過的小茶具、衣物以及他母親的遺物等。

    後世的很多人都把倉央嘉措稱作「藏族歷史上最偉大的抒情詩人」。其實在這一方面,準確的稱呼不是「藏族詩聖」,而是「西藏詩聖」。雖然倉央嘉措的族屬在歷史典籍中無明確記載,近世一般著述也均以藏族稱之,但越來越多的專家考證認為,倉央嘉措的家鄉是門巴族聚居區,他當是門巴族無疑。

    專家們還在門巴族聚居的錯那和墨脫地區搜集到這樣一首讚美倉央嘉措的民歌:

    布達拉宮頂上,

    升起金色太陽。

    那不是金色太陽,

    是倉央嘉措的光芒。

    一瓶水躺在超市裡,最多三塊錢;被帶到了沙漠,它的價值也許就是一個人的生命。人生也是如此。一個人是怎樣的人往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什麼位置、和誰在一起。這個在恰當的時間出生在恰當的地方的幼小生命,即將開始他傳奇而曲折的人生旅程。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藏區孩子,如果沒有後來的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我們不會對他的名字那樣癡迷,我們不會那麼戀著他的情,和他的生命。

    但是,他的生命,注定不尋常,因為他是倉央嘉措。

    只是在他來到人世的若干年裡,一切都還很平靜,平靜得就像草葉上的露珠輕輕落地,平靜得如湖邊的飛鳥自由來去。

    他的父母親,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在倉央嘉措到來之後,自是將他捧在手心,這個溫暖的家庭,從平靜到平靜,卻增添了更多的幸福。

    但是,隨著時間流走,扎西丹增和次拉旺姆越來越感到不安,有一種東西像毒瘤一樣在他們心底繁衍、生長,他們越是愛著倉央嘉措,這種不安就越來得猛烈。

    倉央嘉措在一天天地成長,種種跡象表明,他有著與生俱來的與眾不同。面對自然的一切更替變化,在他有能力思考的時候,他都願意停下來,想一番,小小的性靈裡,已經裝載了少有的情懷。

    而且,他喜歡那些流傳久遠的藏族民歌。他認真地吟唱,深深地思索,彷彿是鑒賞千年前的寶物。對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來說,這樣的思索,就是一次跋涉,一次探訪。他跋涉和探索的方向,叫做詩歌。

    詩,多麼神奇的東西,一捻到手指,心就會顫動,靈就會飄飛。

    倉央嘉措聽到了,站在家鄉高高的山岡,於清風裡,月光下,細雨中,斜陽裡,聽到了詩境裡深沉的呼喚。

    注定,他與詩有緣,就像注定他與佛有緣一樣。

    不止是詩。

    或者,只有詩。他的童年,他的整個生活,都是詩,靈透、清新、燦然。

    人世間,兩個名字能靠在一起,是多麼令人欣喜的事情!

    在倉央嘉措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的生活中除了父母,還出現了一個人。她叫仁增旺姆。美麗的姑娘,從頭到腳都閃耀著雪山一般的光芒。

    如果不是後來的命運波折,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和她,倉央嘉措和仁增旺姆,將在這片平靜的土地上,平靜地講述一段幸福生活。

    他們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起出現在門隅的每個角落。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朵雲,都見證了他們幼小生命裡沒有任何隔閡的相守。

    相守,多麼溫暖的字眼,卻又是多麼難得!

    我們願意聆聽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是如果可以,我們只願意聆聽他們少年時的故事,我們只有把他們的故事切割成兩部分,從倉央嘉措離開門隅的那一天開始,往後的故事對我們每一個喜歡倉央嘉措的人來說,對每一個心思柔軟的人來說,都是悲歌。我們寧願喪失一部分對他的瞭解,也不願揭開那些悲傷的往事。

    在那碧波蕩漾的河面

    我還是第一次放下小船

    風兒啊,我請求你

    千萬不要將我的小船打翻

    在美好的初戀階段

    我還是第一次嘗到甘甜

    戀人啊,我請求你

    千萬別將我的愛情折斷

    三百多年前的門隅,我們願意相信,在有倉央嘉措的那些年,每一天都是晴天,每一季都是春天。他們牽著手,小小的手,牽著前生對著月亮神許下的誓言。

    他們從東山跑到西山,從河流跑向田野,從黎明跑到黃昏。歌聲,在山坡上盡情地奔跑著,直到幾百年後,如果你靜靜地用心傾聽,似乎仍能從門隅的風中聽到當時的歡快歌聲。

    後來,他們漸漸長大了。可他們依舊牽著手,依舊形影不離,彷彿從前生開始,他們的手就沒有放開過。這時,他們可以趕著羊群去放牧了,放牧那時最美的心情,最美的相守。只有山坡的月亮知道,漸漸長大的他們,已經不再是完全不諳世事的孩童了,他們的心離對方更近了,他們越來越覺得,守著對方,看花開花落,春去秋來,是一件多麼快意的事情!

    他們在花鳥雲天的靜美眼神裡,偷偷地體味著擁有對方的幸福!

    一切都如春草吐綠般自然,兩個少年,在不離不棄的年華里,慢慢地用不捨得放開的手,告訴對方:我們要更加長久地不離不棄!

    同樣的天空下,同樣的祥和之地,他們,將最美好的時光,雕刻在一起歡喜、一起悲傷的相依相偎裡。那時的他們,尚不知這人世有多少流離,多少曲折,他們只是信誓旦旦地對著雪山,對著心中的神,許下稚嫩卻讓人激動的願望:永遠,不離。

    多少輪迴裡的微笑和擦肩,才換來一生的相見相識!

    我和情人相會的地方

    在南門巴的密林深處

    除了巧嘴鸚鵡

    哪個也不知道

    能言的鸚鵡啊

    這秘密

    請不要在路口散佈

    在那些歲月裡,因為有仁增旺姆,倉央嘉措是無比快樂的。兩個人,兩個少年,將那些故鄉的花鳥、樹木、河流,盡皆收入相守著的快樂裡,不願遺失絲毫。

    此生,若就這樣,相守一生,快樂一生。

    此生,若就這樣,青梅竹馬,執子之手。

    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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