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之行並沒尼克描述中那樣順利。抵達倫敦的第一天,就碰上下雨。因為沒叫到計程車的緣故,一行六人像淋濕羽毛的鴿子一樣,摟住自己的胳膊走了很遠一程,才來到尼克安排的旅館下榻。尼克跟大家聊了一會兒,聲稱去聯繫葉曉楓畫展的事情。他說舉辦方最近在忙一個美國藝術家的畫展,沒時間派人來接他們。
「那些美國佬都是大牌,他們以為當代藝術的中心已經轉移到美國,到歐洲來辦畫展,是給他們面子。」尼克向大家解釋過後,便晃悠著寬闊的肩膀出去了。
尼克出門之後,葉曉楓、余麗、譚秋農、小宋和桂姨五人坐在旅館的一個房間裡打牌,借此消磨時間。一直玩到下午五點,尼克才急匆匆地從外面回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們,沒能見到舉辦方的負責人。
「明天一定能見到,你們儘管放心好了!」尼克又補充說。
第二天一大早,尼克就出去了。而晚間回來時,他給大家的答覆也和昨天類似,因為種種原因,他跟負責人沒聊多久,就不得不離開。他再次向大家保證,明天一定能成功。
幾天之後,大家對尼克都失去了信心。這幾天,大家既沒瀏覽名勝古跡,也沒能開展任何工作,每天除了在旅館裡打牌,看電視之外就是閒聊,以為尼克隨時會帶回喜訊。
到了第五天,小宋實在按捺不住了。尼克剛出門,他就對譚秋農說:「這樣等,要耗到什麼時候才行?我們這幾天不是在廣場上看鴿子拉屎,就是坐在這裡亂吹,你的朋友是不是個江湖騙子?!」
「其實,我對尼克的為人也不太瞭解,以前在歐洲搞交流的時候才認識的。他遞過我一張名片,後來又跟他喝過兩次咖啡。不過,他不是買過葉曉楓的畫嗎?怎麼會是騙子?」譚秋農說這句話時,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我看你們這些混血兒和崇洋媚外的中國人都信不過,把人哄騙到這裡來,屁股一拍就什麼都不管了!」小宋懊惱地說。
「算了,大家既然出來了,就應該一條心。譚秋農是好心幫葉曉楓作宣傳,譚秋農你也別生小宋的氣,小宋前兩天剛下飛機就吐了。」桂姨勸他倆別爭了。
「在這裡再坐兩天,屁股都發霉了。我的生物鐘到現在還沒調整過來!」小宋嘴裡嘀咕著,索性躺到床上,生悶氣去了。
當晚九點,旅館的甬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雖說葉曉楓沒抱指望,不過他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尼克敲開葉曉楓的門,說已經搞定了。明天上午九點,他們就會派車過來接他們,他的個展將安排在下週末。
尼克這次沒有食言,第二天上午,一行人就被專車接到展覽館去了。進入展廳之後,葉曉楓才知道歡喜又落空了。眼前的展覽館和他想像中截然不同,從規模上看,它還沒有國內一些普通展覽館大,裡面的作品也相當雜亂:油畫、雕塑、裝置藝術都有。除了這些三四流水準的東西以外,商品畫和複製品也佔領了展廳的半壁江山,就差沒兜售旅遊紀念品了。
眼見吃虧上當,葉曉楓卻只能在心底裡咒罵著尼克,畢竟這群人中只有譚秋農和余麗能說英語,況且譚秋農是輕易不會得罪尼克的,而余麗對藝術品又一竅不通。這個展廳的負責人,是個有些禿頂的白人男子,從他對尼克的態度上看,對方沒把他當一回事,時不時地擺擺手,彷彿有忙不完的事在等待著他,叫他先在一邊站著。尼克跟白人男子糾纏了差不多半小時,負責人才坐了下來,翻看著葉曉楓的畫冊和簡歷。大概半分鐘之後,白人男子冷漠地朝葉曉楓這邊掃了一眼,那種輕蔑和懷疑的態度讓葉曉楓攥緊拳頭。
「他們經理已經同意了,下週六你的畫就能掛滿整個展廳!」又過了幾分鐘,尼克揮著手,興奮地走到葉曉楓跟前,說,「你看這裡,還有那裡,都能掛畫!」
「走廊也能掛嗎?」小宋白了尼克一眼。
「當然能,下週六我們把這裡的場地全包了!」尼克說。
「你他媽的分明是在下套子坑我們,合同上不是分明寫好了,要進具有國際水準的展覽館嗎?這也算得上國際,簡直和餐館食堂差不多!」小宋忍不住罵起來。
白人男子朝這邊望了一眼,似乎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尼克見了,慌忙跑去向白人男子解釋。幾分鐘之後,尼克才過來,低聲對小宋說:「經理生氣了,說展覽館不能大聲喧嘩,要給展覽加價錢。本來我都和他說好一天八百英鎊的。」尼克一邊說,一邊埋怨地瞅著小宋。
「八百英鎊?展出一天就要一萬多元人民幣!你個龜兒子的乾脆把我殺了算了,合同上不是說好展覽不要錢的?你小子太壞了!」小宋伸手去揪尼克的衣領。
「請你把嘴巴放乾淨點!」尼克推開小宋的手,說,「誰允許你在這裡瞎嚷嚷的?剛才,經理已經發話了,一千英鎊一天,願不願意,隨你們的便!」丟下這句話之後,尼克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從這個所謂的展覽館出來,葉曉楓一直打不起精神。在沒來歐洲以前,他就耳聞身在國外的同胞之間,是怎樣相互欺詐的。老僑吃新僑幾乎成了永恆不變的公式,一些境遇不佳的畫家,甚至會因爭奪一家畫廊的代理權,拔刀動武。但他萬萬也沒想到,這種事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尼克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吃準了他們拿他無可奈何。想到這裡,葉曉楓煩悶地從旅館房間裡出來,走到大廳,坐下來吸煙。與此同時,從外面進來的余麗衝他嘿了一聲。
「沒在房間休息?我還以為你早就累了呢。」葉曉楓對余麗說。
「看你回來就一直不願意說話,我也感到不開心。」余麗笑說,「是因為展覽的事吧。我也恨不得給那個王八蛋兩耳光,不過和他硬碰硬也沒用。」余麗在葉曉楓身旁坐下,接著說,「幸虧桂姨留了個心眼兒,要我去問問尼克到底什麼來頭。」
「問到了?」
「剛才我和桂姨特意又去了一趟。我悄悄問了那裡的工作人員,這個展覽館其實是賓館改建的,專門展出那些想沽名釣譽的人的作品。願意在這裡展出的,大多是國內一些不出名的華人。」余麗找葉曉楓要了支煙,吸了一口,接著說,「你的畫就算在那裡展出了,也不會有真正的藏家來買。在展廳裡拍兩張照片,和老外合個影就完了。就算是這樣,在這裡排隊辦畫展的檔期也已經排到了明年。要不是你在國內有那麼高的拍賣紀錄,還找不到這樣的機會。」
「尼克這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後來我又單獨找負責人聊了一會兒。那禿頂佬色得很,老是瞄我胸,幾句話就套出來了。尼克根本不是什麼藏家,他頂多算個中間人罷了。他在國內看好某個畫家的畫,然後讓別人出錢買下來,他再從中抽利。他所扮演的角色,就跟上次買你畫的程經理差不多。」
「如果是這樣,無聰上次給我看的畫冊和他那些頭銜又該怎麼解釋?尼克怎麼能瞞得過那麼多人?」
「他只能騙國內的同胞,那些畫冊都是內部印刷的,至於說頭銜,沒一個是歐洲官方認可的,都是野雞頭銜。」說到這裡,余麗沖葉曉楓笑了笑,「你不用急,這事剛才我和桂姨已經商量過了。桂姨在大使館有熟人,真正買過你作品那人的電話桂姨也給你打聽到了,是住在倫敦的法國佬,等一會兒,我就給那個藏家打電話。」
聽過余麗的這番話,葉曉楓不禁喜憂參半。喜的是他那幅《山海經·01》的成交價格不虛,況且是歐洲人買走的;憂的是剛到倫敦來就被人騙了,展覽的事眼看也要泡湯。在那樣低檔次的展廳展出,不過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呵呵,別皺著眉頭了。既然來都來了,就該再使把力。明天我和桂姨再出去跑跑路,看能不能聯繫到買你畫的藏家,天無絕人之路。」余麗倒是比他鎮定。
此後幾天,余麗便隨桂姨去找那位藏家。對待尼克,大家則掩蓋他們已經知道的事實,假裝跟他言歸於好。一周以後,余麗敲開葉曉楓房間的門,挨在他旁邊坐下。
「有新消息了?」葉曉楓問她說。
「聯繫上了。開始的時候,以前買你畫的人還以為我們是騙子,拿出你的畫之後,他才相信你已經來到英國了。不過,他不能幫你辦展覽,所有展廳都要事先預約,就算要排上,也要等到今年秋天。」余麗歎了口氣。
「我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葉曉楓有些洩氣地說。
「呵呵,我剛才說的只是壞消息,你還沒聽我的好消息呢!」余麗眨了眨眼,說,「藏家說有經理人能把你的畫送去參拍。下個月就有一場,雖然不算什麼大型的拍賣會,不過我們總算沒到歐洲白來一趟。」
事情確定下來以後,大家的鬥志重新鼓舞起來。此後半個月,譚秋農也加入了桂姨和余麗的行列,幫葉曉楓辦參拍前的各類手續,葉曉楓和小宋則在倫敦街頭漫無邊際地閒逛。兩人不通英語,被一個兜售廉價紀念品的小販欺騙之後,就不敢跑得更遠些。他們拿著旅遊地圖,去紅筆標過的聖保羅大教堂、格林尼治天文台和泰晤士河附近逛過之後,就耗費大量時間,站在廣場上喂鴿子。這期間,他們也遇到幾個在倫敦街頭給過路人畫肖像的畫家,從技法上看,他們的寫實功力比國內某些大學教授還紮實,可惜華人在歐洲普遍的境遇並不比若干年前要好一些。
到了六月二十七日,離拍賣會只有一天時間了。當天晚上,許久沒露面的尼克突然跑到這裡來找他們。尼克用力敲開葉曉楓房間的大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
「你們居然敢玩我?啊?!你們知不知道,為了給你們辦展覽,我費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錢?現在你們說不展就不展了,我的錢,我的時間,還有我的損失,又該怎麼算?!」尼克氣急敗壞地說。
「你不要給臉不要臉,說到玩,大家沒少被你玩過。你這個整天舔白人屁股的馬屁精把我們忽悠到這裡,想等我們彈盡糧絕之後,再一刀刀地宰我們,現在你還敢在我們面前耍狠,信不信我抽得你認不出爹娘?!」正在跟葉曉楓玩牌的小宋把牌往床上一摔,指著尼克的鼻子說。
「我耍狠?你要是再敢說一句這樣的話,我就叫你明天就在泰晤士河裡躺屍!」尼克朝前走了一步,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勢。
然而沒等他把架勢擺正,啪的一記耳光就扇到尼克臉上。小宋沖滿臉通紅的尼克說:「有種你就還手啊!不要把****縮進去當孫子。你這號人我見多了,都是欺軟怕硬的卵蛋,你要真有種,就不會幹這種下賤的事情,真有種你早就去混黑社會了!」
小宋這一巴掌,還真把尼克給鎮住了。他摀住臉,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丟了句「你們給我等著」,就匆匆離開了。
「看來手還沒生。」小宋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對葉曉楓說,「狗日的,在這裡困了這麼多天,總算出了口惡氣!」
尼克離開以後,為了避免小人來找麻煩,他們又換了家旅館。旅館條件一般,不過離泰晤士河很近,步行約半公里,就能看到標誌性的塔橋。這幾天雖然勞頓,大家卻沒能睡好覺。到歐洲來第一次揚眉吐氣是一方面,葉曉楓能否順利打開歐洲市場的渠道,則是更讓人惦記的事情。葉曉楓躺在床上,摸出靈羽送給他的那枚幸運幣,放在指尖,不停地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