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輪飯局讓葉曉楓深信自己今非昔比,跟他同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除了馬局長,錢處長這些人以外,還有曇城前市委書記,曇城市美協主席和文聯主席。酒席上的話大同小異,無非是葉曉楓給曇城的精神文明建設立下汗馬功勞,大家都把中國當代藝術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之類的。這些真假參半的話,在葉曉楓聽來很是受用,他終於脫胎換骨,不再是藝術村那個被人驅逐的流浪漢了。
瘋子也因這次拍賣會風光了一回。當記者把一個頗為尷尬的問題拋給他時,瘋子的回答再次印證了他的表演天賦。
「您的朋友葉曉楓拍賣會上一幅作品比您高出將近兩百萬,您是怎麼看待的?聽說他以前還是您門下的弟子。」記者說。
「看來你是內行,知道他的畫是從我的風格裡變出來的……青出於藍勝於藍嘛,我為他感到高興,看來葉曉楓把我的技法全都消化了。每一個優秀的老師,都希望自己的學生畫得比他好,都畫出全新的面貌來,我和林風眠一樣,反對學生照搬我的東西,要畫出他們自己的風格,找回他們自己!」
「看來您是一個慷慨、有度量的人,還是一個好的教育家。不過前一陣子,有不少您和葉曉楓之間的負面消息。」記者看來是做好準備的。
「負面消息,什麼負面消息?」瘋子假裝不知道地問。
「有刊物上刊登了您和葉曉楓互相攻擊,詆毀的言論。」
「唉,我被他們騙了!」瘋子一拍大腿,說,「有人採訪我,要我談談對葉曉楓的看法,我就照實說葉曉楓是我徒弟,他的畫畫得很好,唯一的毛病就是不懂得謙虛。我說謙虛讓人進步,結果那個採訪我的人就歪曲了我的意思,說我質疑葉曉楓的人品有問題,說我罵他忘恩負義。這樣一弄,葉曉楓就信以為真,對我進行人身攻擊,罵我厚顏無恥。唉,真沒想到,這場誤會傷了我們之間的和氣。」
「您沒向葉曉楓解釋這件事?」
「當然解釋過,他不信!年輕人就是涉世太淺,容易被人利用。不過這樣一來,反而幫了他。」
「幫了他?」
「大家都知道我名氣大,當中國當代藝術還在萌芽時期,我就把『波普』、『玩世現實主義』什麼的畫遍了。葉曉楓對我一開罵,反而把他自己罵出名了。」
「人們都說拍賣紀錄是衡量藝術品的標準之一,您認同這個觀點嗎?葉曉楓的畫在春拍會上以五百萬成交,對此,您又有什麼樣的看法?」
「拍賣紀錄是藝術品價值最直接的體現,不過也不排除被誇大或低估的嫌疑。葉曉楓的畫拍到五百萬,和他真實水平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他要是能像我一樣靜下心來,多出去寫生畫畫,多讀些哲學、歷史、地理和藝術方面的書,將來前途無量!不過現在是要懂得包裝的年代,不可能按我們老一輩人的標準要求他。我們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除了畫畫之後,就不想別的。而年輕人呢,愛趕時髦,喜歡炫耀,想趁年輕趕快出名……我能理解他。」
「您能理解他?」
「我是理解他,完全理解他!年輕人和我們比拚內力肯定是不行的,他們的世界觀還沒完全形成,寫實功力也不夠。年輕人需要借助外力,包裝宣傳免不了,不然他們很難冒出頭來……其實照我看來,他們完全可以用更刻苦,更堅忍不拔的心態來展現自我個性,雖然慢點,但對他們有好處,這也是我給他們開的一劑藥方。」
這一次,葉曉楓倒是從頭到尾把瘋子的採訪錄像看完了。他笑著搖搖頭,覺得從某種程度上看,瘋子也是給人逗樂的工具之一。刀疤臉也接受了採訪,不過他只簡單說了幾句之後,就離開攝像機鏡頭了。
瘋子的言論並沒給葉曉楓造成太影響,除了瘋子和楊志彬的馬甲「木林」之外,媒體上大多數的言論都是站在他這邊說話的。和無聰估測的一樣,大多數人認為以葉曉楓為代表的當代青年藝術家們,能夠在短短兩年內頻頻刷新拍賣紀錄,是中國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結果,「三十年」迎來的那一天,中國當代藝術還會再攀新高。
拍賣會結束以後,葉曉楓馬不停蹄地接受採訪,錄製錄像,出席各種社交場合,無聰說拍賣會的後續工作不能間斷,他只好硬著頭皮去了。把這些事忙完,差不多花了一個月時間,無聰畫廊的所有籌備工作也已完成,小宋如願當上了畫廊經理。
無聰畫廊開業的那天,馬局長、錢處長、銀行行長以及拍賣行的何總都參加了剪綵儀式。畫廊裡除了葉曉楓和幾位當代藝術大佬的作品之外,還有一些美院師生的油畫,這類作品在無聰的畫廊裡佔了相當大的比例。無聰告訴大家,有了葉曉楓這樣成功的範例之後,他將出資培養更多的藝術人才,填補中國當代藝術家的空缺。下一步,他還要在大學和企業裡開設關於當代藝術的免費公開課,讓國民深入淺出地瞭解當代藝術的歷史和在中國發展的現狀。說完這些,無聰又把拍賣的收入中的一部分捐獻給了曇城某所聾啞學校。他特意指出桂姨是那所聾啞學校的名譽校長,桂姨在曇城做慈善事業的同時,也為推動當代藝術作出功不可沒的貢獻。
「你這是笑話我呢。大老闆才是前面衝鋒的領袖人物,我們不過在後面打打邊鼓,喊喊口號罷了。」桂姨笑對無聰說。
「桂姨最愛謙虛,誰都知道你默默地奉獻了不少,去北京聯繫場地,給藝術家的作品定價,和媒體記者商量採訪錄像的事,都非你親自出馬不可。你可別再推脫,將來還有更多的事要請桂姨出馬。」無聰說。
「我說大老闆就是精明的猶太人,桂姨就是女諸葛。一個給大家分配任務,一個行軍佈陣。」譚秋農在一旁開玩笑說。
「我比猶太人聰明!」無聰笑起來,「猶太人現在還沒能完全在耶路撒冷站住腳跟,我和大家卻有自己的祖國;猶太人賺錢從來都遭人嫉恨,不是被西班牙人驅逐,就是被德國佬屠殺,要麼就是跟阿拉伯人之間衝突不斷……我無聰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在給國家創造財富的同時,也在推動中國當代藝術事業的發展啊!不瞞大家說,下一步我還有轉戰歐洲的打算,讓那些白皮膚藍眼睛的外國人,也給我們中國的當代藝術埋單!」
無聰剛把這些話說完,譚秋農就過來提醒他,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今天下午,他們還要去見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那人已經乘機抵達曇城,在賓館下榻了。
下午兩點,葉曉楓和無聰等人見到尼克。這位曾經以一百二十萬的高價拍下《山海經·01》的藏家比照片上看起來要胖,氣質平庸,刮得再乾淨不過的下巴圓溜溜的,如同一枚煮熟的雞蛋。跟無聰說過的一樣,譚秋農和尼克很熟,兩人以前在歐洲就成為了莫逆之交,因而見面不免多寒暄了幾句。
「恭喜你,葉先生,又拍出新高了!」經譚秋農介紹之後,尼克向葉曉楓遞出一隻手,熱情有力地握了握。
葉曉楓陪尼克聊了幾句之後,尼克才向無聰說明來意。他想邀請葉曉楓在歐洲舉辦畫展,倘若事情進展順利的話,還極有可能讓他的作品參加歐洲的拍賣會。
「呵呵,只要畫家本人同意,就不用等我的意見了。你說呢?葉曉楓,這是好事。」無聰向他遞了個眼色。
尼克笑了笑,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大沓裝訂成冊的資料。上面都是華人在歐洲市場拍賣的記錄。尼克的意思是,當代藝術的發源地是歐洲,只有佔領歐洲市場,才能真正地擁有國際性的話語權。
「和我想的一樣,我也一直在尋找這個機會。沒想到尼克先生一來,我們就方向明確,目標一致了。」無聰說完這些以後,想聽聽尼克的具體計劃。
「初案已經擬好了。請你們先過目一下。」尼克把另一份資料遞到無聰面前。無聰大略瀏覽了一遍,又拿給葉曉楓看。幾人都看過以後,無聰對尼克說,「我們回頭商量一下,三天以內給你答覆。」
尼克站起來,握住無聰的手,說:「相信我們之間的合作,會相當愉快的!」
無聰和尼克再次商議這件事時,葉曉楓和其他人都沒參加。等到事情談妥之後,無聰才把葉曉楓單獨約出來,說事情大致談好了,舉辦個展的時間暫定到今年五月。
「不多準備一下?太倉促了吧。」葉曉楓沒想到進程如此之快。
「我們要趁熱打鐵,一個真正偉大的藝術家,除了拿出最好的作品之外,還要講究辦事效率!你先看完合同,咱們再細說吧。」無聰說著話,把修改好的協議推到葉曉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