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一聽,心裡正好有氣,就對著任世雄吼道:「任老闆,你今天不說這句話,我還一直很尊敬你,認為你是條漢子,是位與其他商人不一樣的文人。易老師是我的老師啊,不錯,他支持我,也給我創造了絕好的機會和條件,但是,你知道嗎?他的死對我是多麼大的損失,成名對我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你看著辦吧,你願意出,就把以前的那些東西出版,算是我還你的債,如果不願意出版,我就還你的錢。等這件事結束後,我們恩斷義絕,再不來往。」
任世雄沒想到張維會這樣,轉過身走了。張維便上樓去了。張維剛剛躺下,有人敲門。是任世雄。張維放他進來。任世雄一進門就問張維:
「我說,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你不是剛寫完沒幾天嗎,還可以把它再寫一遍。」
「我已經說過了,難道還要讓我再說一遍嗎?」張維吼道。
任世雄走了。張維躺了下來。從易敏之墓前回來,把任世雄的事打發了以後,張維突然覺得很累很累。他睡著了。
自從張維告訴穆潔去看過吳亞子後,穆潔總覺得張維存有異心。她還聽到很多關於張維的傳聞,她對離婚一事暫時放下了。張維也因為各種原因無力顧及這件事,再也沒提過。
這一天,張維拿著易敏之的書稿來找林霞,對林霞說:
「這是易老師最珍貴的東西,你把它保存好!」
林霞仍然驚魂未定,對張維說:
「你拿著吧,他既然給了你,就成了你的。實際上,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你應該明白,你拿著吧。你不是說它對你很重要嗎?」
「可是,可是……我覺得這對他來說可能不重要,對後人認識他卻非常重要。」張維總覺得這麼重要的東西應該由林霞來保管,「如果以後有哪家出版家願意出版,也可以讓後人全面地瞭解他啊。」
「他生前就能出版,但他不願意出版,肯定有他的道理。他曾經給我說過,人世間最無法消除的戰爭就是人的思想之間的戰爭,是思想讓人對立,讓人仇恨,聖人自以為在教化天下,孰不知在分化天下,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仇恨和矛盾。他最恨的就是聖人,所以他不願意使自己的文字也成為仇恨的一部分。他常常說,先前出的那幾本書也不應該出。你知道他在跟我結婚的這段時間裡,常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享受生命,熱愛生命,卻沒想到會是這樣。」林霞說著又哭起來。
張維只好拿了書稿回去,把它放在箱子裡。他想,什麼是聖人呢?大概莫過於此吧。
轉眼過了國慶節,他們也得上課了。由於易敏之突然故去,系裡決定,委派一位名叫劉全賢的教授暫時代導師。易敏之活著時,美學教研室總共五個人,這五個人卻分為四派。易敏之和穆潔暫為一派,劉全賢為第二派,主要是搞文藝批評,方教授為第三派,主要是教文學概論,剩下還有一位姓吳的教授,也是自成一派。穆潔未來之前,四個人一直不睦,誰也對誰不服,相對來講,大家都服氣易敏之,所以易敏之任主任。劉全賢可以說是著作等身,平均每年都要出一兩本書,吳教授雖然年輕,但平均一年也可以出一本書,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常常對外人說:「他易敏之有幾本書?就是出的那幾本也是80年代中期以前出的,以後他寫過什麼書嗎?他早該讓位了。」他們當然更看不起方教授了,方教授好多年來一篇文章沒發表過,更不要說出版著作了。易敏之一去世,最高興的自然是劉全賢和吳教授了。高興是高興,可是帶研究生也是一件辛苦的事兒,何況這裡面除了方教授和穆潔外,都有自己的研究生,誰也不想多挑擔子。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研究生導師的責任你說大它就大,你說小它就小。除了上課外,就是做論文一事費些時間而已。如果你要是仔細地指導,那當然擔子就重了,如果你隨便他們自己寫,那擔子就輕得很。李寬本來想,這個教研室的矛盾本來就大,如果讓別人代,可能會出什麼意外,所以就提出讓穆潔暫代,可是,系裡其他領導不同意,認為不能開這個頭,穆潔已經是破例了,如果現在再讓她帶研究生,那不是教研室沒人了嗎?這個先例如果一開,以後可就不好收拾了。討論來討論去,還是覺得應該讓劉全賢暫代比較好,穆潔呢,就算是副導師。大事情劉全賢決定,小事情都由穆潔來辦。同時任命劉全賢為教研室主任。
研究生的課,並不是導師一個人代,而是由他來組織。易敏之在的時候,方教授是絕對沒有資格代他學生的課的。但是方教授也絕不會請易敏之代他學生的課。易敏之和方教授的矛盾是公開的。劉全賢帶了張維等後,為了搞好教研室的工作,決定打破過去易敏之的做法,讓方教授給張維等上一門課。穆潔不太同意這種做法,給李寬說了。李寬也覺得這樣恐怕有些不妥,就給劉全賢說。劉全賢說,早一天說就好了,現在給人家都說了,可怎麼辦呢?李寬一聽,也覺得不好辦,就說,算了算了,就這樣吧,讓他代一門課。
劉全賢自恃在國外拿的博士,一心想在易敏之的研究生面前耍耍威風,講的全是西方最新的文藝理論,特別是後現代主義和解構主義。劉全賢大概也是國內第一個講德裡達的人。剛開始時,大家聽得目瞪口呆,因為劉全賢把過去所有的理論全批倒了,說是中國人講的文藝批評都不是真正的文藝批評。張維算是見到了更狂的人。實際上,有關這些理論穆潔已經上過了,但他們的理解卻是如此地大相逕庭。
劉全賢的第一堂課上完後,馮德昌提議大家應該去拜訪劉全賢,大家便去了。事先馮德昌先打電話進行了預約。劉全賢的家跟易敏之家一樣大,一間屋子裡四壁都擺滿了書。大家便閒聊。馮德昌一個勁地說,劉老師出的書可真多,又是洋博士,講起課來真是出神入化,猶如天成。楊玲等也趕緊吹捧。劉全賢得意地笑著,說:「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不會吹自己。很多人說,你看你這個人,出了這麼多的書,在北方大學跟你這年齡的有幾個人啊,為什麼不找些人捧捧呢?我就一笑,學問是吹不得的,學問是冷板凳上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