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歷史的主人
今年夏天,我們的新雜誌《全球商業經典》問世,能夠在這個新平台上和志剛成為同事,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同為傳媒人,志剛這幾年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對當下中國活躍的企業家群體的採訪和記敘之中,《人生:中國首部商業領袖集體傳記》便是這項工作的一個成果。
是的,這一代企業家也到了「對自身經歷的反思、梳理、再現」的時候了。這是一本試圖對這個群體進行歷史記錄與觀察的書,它記錄了這個時代一些領先的人做過什麼、正在做什麼、為什麼這樣做。從小處說,他們的品格來自於家庭、教育的影響;從大處說,他們的命運與中國大時代緊密相關。
記錄當下企業家群體也許並不是一件新工作,但志剛的寫作還是呈現出許多特有的豐富。成為同事之前,我和志剛有過一次長談,自然也談到他的寫作,談到對自己的超越。應該說志剛是一個方向感很強的人,他在和企業家群體深入交流採訪和後來的寫作過程中逐漸隱約感到了什麼,感到了什麼呢?從對人物成長經歷的記錄到對人性的體悟,從對他們創業歷程細節的探究,到對大環境影響的關切,最後找到並建立企業家個人命運與這個時代的關係——成與敗、喜與憂——透過企業人物折射歷史的烙印。事實上,黃怒波、朱新禮、陳年等人的寫作已經更加關注外部世界和獨立個體之間的關係與呼應。
志剛的寫作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深入精緻,精於對企業家朋友內心世界的把握。看得出,他自己也在寫作中逐漸縮短著與企業家的距離,成為他們信任的朋友。志剛用的是什麼招數,讓這個驕傲的群體,不再只說客套話,而是娓娓道來成長辛酸。我想志剛待人的誠懇與質樸一定是重要的原因。
但志剛並不滿足於此,他希望能拉開一點距離,找到企業領袖成長歷史的內在邏輯;他希望能把對這個群體的寫作,從真實、生動、深入發展到縱橫捭闔,更有穿透力和滄桑感。那天談話,我們提到了史景遷,提到了大歷史與小歷史的平衡、人物與時代的關係,如何互相映照,彼此錘煉,共成畫卷,完成從微觀人物寫作到歷史寫作的跨越。
從更大的背景看,中國企業家的成長,沒有辦法脫離既往三十年中國經濟的成長和變化的大背景。中國的商業寫作也如此——這種大背景無疑具有某種特殊性——也許「中國模式」是一個有爭議的表述,但不管怎麼說,中國企業家的生長與發展環境還是有一些非常鮮明的特點。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所謂摸著石頭過河——實用和經驗的結果,往往就是路徑依賴,而並非模式——理論的創新,是的,這三十年我們其實還沒有什麼理論創新,至少在商業領域。所謂「中國特殊性」的基本特點是:在一定的時空中充分尊重一個民族國家的特殊性和自主性,同時尋求人類歷史發展的普遍性和一般性。但是「如果我們把一些具有時空局限性的經驗當成永恆並進行神化,其結果必然是作繭自縛,阻礙發展」。
顯然,中國既往所取得的經濟成就符合普世經濟學原理,是順應了市場化、全球化基本原則和大趨勢的自然結果。其中最關鍵的是政府的經濟政策大體上符合「明晰產權、擴大市場化、促進對外開放」的經典後發國家特點。但另一方面,中國也的確結合自身國情進行了探索。中國做了什麼特殊的事情?歷史是不是就此不會「終結」?中國人的道路哪怕只對中國人自己好使,也不錯。畢竟,13億人生活幸福而有尊嚴也是大好事情,不一定非要別人學習之,複製之。所謂「中國模式」更大的意義是,人類有沒有可能在「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和「萊茵模式」之外,有其他的創新。這個事情要等到中國和中國的企業真正經歷一個現代化的全週期之後才能更加清晰。
企業領袖與企業的歷史,正如美國企業史家錢德勒的創造性工作,使我們知道構成美國歷史的不僅有南北戰爭、林肯與羅斯福,還有卡耐基、IBM。儘管中國企業家在中國的地位仍有幾分尷尬——一會兒是人們敬仰的財富英雄,一會兒又是社會不公的替罪羊。「日漸活躍的商業力量只擁有狹小的表演空間,表演者仍沒有積累足夠的表演技巧,中國企業家欲言又止的性格使他們無法釋放自己的全部能力。」但我相信,這一群富有冒險精神的人,一定會和歷史共同作出正確的選擇。
序史景遷說過:「歷史的一項功用,乃在於提醒世人,大千世界的萬事萬物能夠不可思議到何種程度……歷史的另一項效用還在於,它得顯示,人們在面對極端匪夷所思的情形時,其反應是何等實際……」
若干年後,人們回顧既往三十餘年中國這個被稱做企業家的群體,會不會從諸如《人生:中國首部商業領袖集體傳記》這類書中,在歷史風煙裡瞭解往事的真相,讓已經過去的沉睡在史料背後的人物從時光隧道中返回,成為活生生的歷史的主人?
何力
《全球商業經典》雜誌出品人、總編輯
在寧靜中成長
我承認,當我聽到何力兄請小胖子——就是李志剛——出任《全球商業經典》總主筆的消息時,有幾分小吃一驚的感覺。眾所周知,何力兄在我們這個行業中,以對技術與品質的孜孜以求而著稱,而小胖子李志剛,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個以勤勤懇懇的採訪、有力但粗拙的寫作見長的記者,何老師委之以如許信任,足證李記者這些年來的武功精進。
從十多年前,在廣州大道中289號那幢莫名其妙地拿了中國建築最高獎項魯班獎的醜醜的大樓裡,第一次見到李志剛起,我就叫他小胖子。時隔十餘年,我去北京公幹,其時在《東方企業家》當首席記者的李志剛,已經娶妻生子,人到中年。舊同事相約酒聚,酒量不大的李志剛以他招牌式的樸實微笑,痛痛快快地敬完每人一杯酒後,我們仍然如當年嘯聚於南方報業後院那座小樓時一樣,喚他「小胖子」。
小胖子那時候只是《南方都市報》組版照排車間的一名掃圖員,下得一手好棋,沒事就愛往編輯部跑。也許是因為我個人出身於野路子,我在我主導操作的媒體中,都厲行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的用人之道。我至今記得,我通知小胖子到剛剛創刊沒多久的《南方體育》來做圍棋編輯時,他喜出望外的神情。其人次日就回到車間做自己的第一個版,施施然地朝著那些昔日多少有些欺負他的前工友比畫版面組合。這是我頭一回扎扎實實領略到傳說中「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狀態,當這個有準備的年輕人得到他渴望已久的平台時,哪怕他是個小胖子,他的腳步也是帶著風的。
說實話,小胖子並不是一個很出色的編輯,他能組織到非常專業的稿件,卻組合不出當時《南方體育》所推崇的風流倜儻的版面。然而他在默默用功,為了下好棋,更及時地追蹤國際圍棋資訊,他幾乎是咬著牙自學了日語。這就像馬曉春到廣州做道場,小胖子敢從一大群棋迷中長身而起,奮而與大國手過招,而籐澤秀行在廣州觀光,他聞風而動,居然求得了登門拜訪的機會。基於小胖子的紮實與堅韌,我把他調整到記者崗位,讓他有機會天南地北地跟著新聞走。我當時以為小胖子會成為一個比較不錯的記者,但我沒想到,他能夠用幾年的時間把自己錘煉成一名即使放到全國範圍內也出類拔萃的記者。
這些年來,小胖子由體育報道而突發報道,由突發報道而調查報道,由調查報道而人物報道,他完成了一個記者的工作循環。他在鍥而不捨地剝開那只叫做「真相」的橘子,他在向他的採訪對像發起挑戰,他在貪婪地積累,就像一個天生的獵手,決不允許自己錯過一切有價值的細節。
小胖子形容憨厚,行為舉止有些樸拙。但就是在這小小的樸拙之中,他守住了一份大寧靜。這份大寧靜,是一個奮鬥的年輕人對自己內心的忠實追隨,他很清楚自己想幹什麼,要去到哪個地方,因此很享受那種吾心安處即故鄉的美好感覺。
平和、自信與驕傲,合乎小胖子從業以來的處世之道。在慾望如同長安街上密密麻麻的車流般令人不安的北京城,他安居於回龍觀,像個苦行僧般守護經營著自己的職業規劃。他還想好好拼幾年,再拿出幾篇過人的作品,然後回到他妻子的家鄉成都,去過好日子。
這次小胖子把在《東方企業家》供職期間做的商界名人訪談結集出版,他對我說,主編,你是最瞭解我的人,這個作品集的序言捨你其誰。我寫完這一千多字再想起他的話,覺得也是:由一個野路子出身的總編輯,為一個同樣野路子出身的大記者作序,確實有些相得益彰的味道。
祝福小胖子與他那個歲月靜好的夢想,祝福他的妻子,以及孩子。
是為序。
龔曉躍
曾任《南方體育》總編輯、《瀟湘晨報》執行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