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華聽了心裡明白,這是陳縣長故意在將他的軍。有誰能拿得起二百多個億?這不是開玩笑嗎?劉錦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通過他一個在銀行信貸科當科長的本家兄弟才籌到了九百萬。代價是一旦買賣成功,他必須擁有臥虎嶺煤礦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二百多個億?那真是天方夜譚。
劉錦華笑笑,說:「陳縣長,誰也不可能籌到二百多個億,即便能籌到,人們也不會貿然投到至今也看不到前景的地方,無利可圖的事情沒有人會幹的!」
陳梓良說:「這麼說我們的買賣是做不成了?那好,請你代我向三大電廠的老總轉達我的幾句話,我真誠地希望與他們合作,如果他們願意繼續購買曲唐的煤,我可以給他們提供更加優惠的價格。如果他們想在曲唐的任何一個煤礦擁有股份,等我們對煤礦進行股份制改革的時候,歡迎他們來競標,曲唐煤礦的股份制改革即將推開。」
聽了陳梓良的話,劉錦華好久沒有言語。他已經知道了在縣委常委會上周兆麟和陳梓良大相逕庭的主張。周兆麟之所以力主將臥虎嶺煤礦以五百萬的價格出讓,就是因為他接受了劉錦華的一百萬元。錢能鋪路,錢能通神,錢能買到一切!陳梓良之所以堅決不放手,劉錦華想那是因為自己預先沒有把香燒到人家的廟門!
好一陣,劉錦華終於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紙放到陳梓良的面前。
「陳縣長,」劉錦華說,「電廠的老總們本想到府上來拜訪,又恐怕人多了不太方便,所以就委託我給陳縣長帶來一點意思。數量不多,不成敬意。還望陳縣長在這件事上能夠通融通融……」
「唔?」陳梓良拿起劉錦華送到他面前的那張紙看了看。這是一張支票,上面開列的數目是一百萬。
「還真不少!」陳梓良冷笑地說,「但你以為一百萬就能買動我這個縣長嗎?你們也把我看得太不值錢了吧?」
劉錦華聽了陳梓良的話先是一驚,旋即他就釋然了。他心裡想:原來冠冕堂皇的陳縣長也是一個愛錢的官!
劉錦華笑笑說:「事情辦成以後煤礦還會給陳縣長一定的干股作為酬勞。」
陳梓良把支票扔到劉錦華的面前說:「請收回你的支票,不要說是一百萬,就是一千萬也休想買走我的靈魂!請你轉告電廠的各位老總,讓他們盡快離開曲唐,否則我將以行賄罪拘捕他們!」
「這……」陳梓良突然變臉讓劉錦華始料未及,他想不通陳縣長竟然對送到嘴邊的肥肉不屑一顧。
陳梓良繼續說:「劉錦華,我希望你走正道,多為國家想想,多為人民想想!不要為了一己之私而出賣靈魂!好了,我就不留你了,請吧!」陳梓良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等劉錦華灰溜溜地走出家門以後,陳梓良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這「砰」的一聲悶響驚動了在樓上看書的曲芸。曲芸趕緊從樓上下來,她看見丈夫的臉色鐵青,手也有些發抖。
「梓良,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真是豈有此理!把我陳梓良看成什麼人了?」
「誰呀,惹你生這麼大氣?」
「劉錦華!」
曲芸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好了好了,梓良,別生氣了,上樓休息吧。」
「你先睡吧,不要擔心,我沒事兒。」
陳梓良努力平復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然後拿起電話,打給縣委副書記龔玉坤……
自從這一次劉錦華被趕出家門,他就從骨子裡懼怕了這位縣長。在陳梓良面前,他的腰就再也挺不起來了。直到陳梓良不明不白地因車禍而死,劉錦華才有機會在他的葬禮上說了幾句似乎很動情的話,這幾句話讓別人聽起來彷彿他與陳梓良是親密無間的兄弟。他還特意讓趙天雷代表他到陳梓良家裡表示慰問,並給陳梓良的遺孀曲芸送去了三百萬元的支票。只要曲芸在那張股權繼承證書上簽上名字,那麼,陳梓良一世的清名也就宣告結束了。但曲芸也和陳梓良一樣是個油鹽不進的「死心眼」,當趙天雷把三百萬元的支票原封不動地拿回來的時候,劉錦華的心裡感覺一陣驚悚,他竟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到要給陳梓良燒幾炷香……
在龔玉坤家的客廳裡,陳羽凡和谷雲波在認真地聽龔玉坤介紹縣委常委會第二次研究臥虎嶺煤礦改制的情況。
那是在第一次常委會以後的第三天,是個週六,常委們被通知上午不休息,繼續研究臥虎嶺煤礦體制改革的問題。
會議室裡,大家都正襟危坐。
今天的會議還是由周兆麟主持。
「同志們,」他說,「關於臥虎嶺煤礦體制改革的問題,在上一次常委會上已經議論了一次。但由於我們的認識不太一致,所以會議沒有形成決議。大家可能會感覺不太適應,在黨的會議上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這不是有悖於黨內團結的宗旨嗎?不!我認為這很正常,這才是一種民主的風氣。暢所欲言,各抒己見,應該成為會議的一種常態,這樣有利於大家說真話、說心裡話。這對於我們的工作將有百益而無一害。距離上次會議已經過了兩三天的時間,大家一定都在腦子裡思考了一番。臥虎嶺煤礦究竟走怎樣的路才會更有利於曲唐經濟的發展,我想大家都會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張,這次會議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我個人認為,在目前的困難條件下,我們應該大膽地放手,把臥虎嶺煤礦徹底從政府分離出去,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把它轉讓出去,我們不僅可以得到一部分補償,而且稅收也不會有任何損失,臥虎嶺還在我們曲唐的地盤上,誰也搬不走。我就先說這些,請大家暢所欲言,發表意見!陳縣長你先說說吧。」
既然書記點名讓他說話,陳梓良也不客氣了,說:「我同意周書記關於會議風氣的論述。周書記說得對,會議上只有一種聲音不是好現象,它不利於大家獨立思考,不利於黨內民主風氣的形成。至於說到臥虎嶺煤礦的改革,我還是主張對其實行股份制改革,只有這樣才不致於使國有資產大量流失。是的,沒有誰能搬走臥虎嶺,只要我們嚴格管理,稅收大概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但是,煤礦所產生的利潤我們卻一分錢也拿不到了。這個損失恐怕不是一個小數目,大家肚子裡大概都有一本賬。好吧,我也想聽聽大家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顯然,兩個主要領導仍然沒有想到一起,他們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誰也沒有要改變自己主張的意思。擺在大家面前的問題是,每個人都必須作出自己的抉擇。同意書記的觀點,還是同意縣長的看法?每個人都不能模稜兩可,都不能推脫逃避,這給大家出了一道難題。
按照常理,當兩個主要領導的意見相左的時候,人們一般不會很快站出來表示支持誰或反對誰。最常見的情況是誰也不說話,讓會議陷於長時間的沉寂。但這一次卻一反常態,陳梓良的話音剛落,就有人說話了,這個人是韓琛。
「我來說幾句吧,」他說道,「我認為周書記和陳縣長說得都有道理,周書記的主張是想讓臥虎嶺煤礦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在競爭中自己尋求發展,這符合經濟發展的規律。陳縣長的主張是想使國有資產的損失盡可能做到最小,對臥虎嶺煤礦進行股份制改革的規劃也比較穩妥。我對兩位領導的主張實在是難以取捨。但總要有一個態度,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比較贊同周書記的意見。臥虎嶺煤礦已經陷入困境,尤其目前全國的經濟形勢仍然在低谷徘徊,我們還看不到臥虎嶺煤礦樂觀的前景,那就不如從政府分離出去,以減輕財政的壓力。我就說這幾句吧。」
韓琛的發言很明確地站在了周兆麟的一邊。
接下來是組織部長羅培林發言,他同意韓副縣長的意見,周書記是根據曲唐縣的實際提出的一個可以立竿見影的主張。當然陳縣長的主張也很好,富有遠見。但他只能選擇一個,他選擇轉讓臥虎嶺煤礦的經營權,反正臥虎嶺也跑不了。但這不表明他反對陳縣長的主張。
已經有兩個人表態支持周兆麟,會議對陳梓良不太有利。
會議略微沉寂了一陣,人大主任發言了。他的發言很簡短,只有一句話:同意以上兩位同志的意見。
會議出現了一邊倒的傾向。
有人懷疑周兆麟預先做了這些人的思想工作,其實不然。周兆麟在上次會議以後只跟韓琛私下談過臥虎嶺煤礦的事。在會議上,只要有一個有影響力的人物帶頭,別人自然就會跟上來,這就是所謂的「羊群效應」。
雖然已經有幾個人發言表示擁護周兆麟,但周兆麟緊繃著的神經一點兒也沒有鬆弛下來,還有十幾個人沒有說話,周兆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如果這次會議仍然不能作出決議,那他這個縣委書記當得就有點窩囊了。而一旦他的主張被否決,他的面子可就丟大了。他又怎麼向劉錦華交代呢?人家的一百萬不是平白無故送給他的。
坐在橢圓形會議桌主賓席位置上的周兆麟望著周圍一個個正襟危坐的各部門領導,心裡有如坐針氈的感覺。
「我來說幾句吧!」說話的是龔玉坤,他說:「其實在上次會議上我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就是我們不能任憑國有資產在我們手裡大量流失。三百二十五億與五百萬相比較是個什麼概念呢?六千五百分之一呀!打個比方,如果你有一根價值六千五百塊錢的金條,你捨得一塊錢賣給別人嗎?反正我是捨不得!國家投資建設起來的那麼大一座煤礦,還有地下上百平方公里的煤炭資源,用區區五百萬賣給別人,我是想不通!就憑這一點,我就不同意把臥虎嶺賣掉。陳縣長的改革方案或許還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但起碼有一點值得肯定,那就是他著眼於國家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就在上次常委會的當天晚上,就有人帶著一百萬巨款來到陳縣長的家裡,企圖讓陳縣長在臥虎嶺煤礦的問題上高抬貴手,這個人被陳縣長一怒之下逐出家門。這件事告訴我們什麼呢?大家自己判斷吧!」
龔玉坤的話就像一記重錘敲擊在周兆麟的心上。他有些懷疑龔玉坤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龔玉坤的發言激起會場上一陣躁動。人們都用驚訝的目光望著陳梓良,他們大概希望他能把事情的經過說一說。但陳梓良沒有開口,他對龔玉坤在這個場合披露這件事很不以為然。他絕無用這件事抬高自己而貶低別人的打算。那件事過後,陳梓良打電話給龔玉坤,實在是氣憤之極而對朋友的一種傾訴,絕不是要證明自己的人格有多麼高尚。
「真是豈有此理!」說話的是宣傳部長鄭文藻,「如果誠如龔書記所說,那就不難看出他們的鬼祟心腸。他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行賄,只此一點就不應該考慮他們的要求。不僅不予考慮,還要嚴加訓誡,甚至可以以行賄罪把他們送上法庭,讓他們知道我們是站得直、行得正的共產黨員!」
會議的進展剛剛還有利於周兆麟,但由韓琛營造出來的有利形勢轉眼間就變成了勢均力敵。如果會議繼續進行下去,必然會走向周兆麟希望的反面,這讓他感到了危機,他知道自己的主張再也沒有更加有說服力的論據了。尤其龔玉坤披露了有人行賄的情節,這讓周兆麟心裡感覺有點心虛。但心虛並沒有能讓他改弦易轍,相反,更加激起了他幹到底的決心。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作為縣委書記,周兆麟已經沒有了退路。如果他放棄自己的主張,那無異於是向對手繳械投降,這讓堂堂縣委書記的臉往什麼地方擱?所以,他必須破釜沉舟,硬著頭皮也要幹到底!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讓會議降溫,不能讓龔玉坤把會議引向歧途。想到這裡,周兆麟發出一陣很寬厚的笑聲。
笑過之後,周兆麟說:「你們看,我們常委會的民主氣氛是越來越濃了,這讓我感覺十分欣慰。但我們不能無休止地爭論下去,總要有一個結論才行。作為縣委書記,我是根據曲唐當前的形勢,經過再三的權衡,才下了這樣的決心。有不同的意見在所難免,因為這畢竟是一種新的觀念。不同觀念的碰撞是必然的,這不奇怪。我提議今天仍然不作結論。今天是週六,大家可能會有許多個人的事情要辦,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吧。大家回去以後再認真地思考一番,我們再抽一個時間把這件事定下來。如果大家沒有什麼要說的,那就散會吧!」
周兆麟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就宣佈散會,這也是不多見的。然而會議主持人宣佈散會,大家也就只好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