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來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將城市塗抹得濕漉漉水淋淋的,就像一幅潑墨畫。
望著車窗外雨中的高樓大廈,林劍風感到水霧將樓宇的高度淡化,弱化了水泥森林對人心理的壓抑感。然而,雨中的大街不復繁華,行人和車輛都大大減少,再抬頭看看水洗似的寫字樓和商舖,他心中升起一種空漠的感覺。
一路上,吳欣然沒有言語,似乎是在聚精會神地開車。林劍風試圖將氣氛弄得輕鬆一點,嘗試了幾次要吳欣然和他交談,但吳欣然的淡漠都使得他感到徒勞。他終於明白了吳欣然的冷淡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她根本就不願意和他講話。他不得不放棄了尋找話題的努力。
這是張可死後林劍風第一次和吳欣然單獨在一個車上。剛上車的時候,林劍風心裡一陣竊喜,以為吳欣然終於給了他機會。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林劍風和依然沉默的吳欣然走進香格里拉旋轉大門,就看到已經先他們一步到達的胡湖和古偉軍已經站在大廳裡了。
在林劍風的引領下,三人走進了大廳旁邊台階上的咖啡廳。輕輕流瀉的鋼琴聲將人帶到了一個典雅抒情的氛圍中,頓時將街上車流的喧囂聲隔絕開來,也沒有濕漉漉的春雨流淌的潮濕感了。
鋼琴手在三角鋼琴前一起一伏地彈奏著。在幽暗的光線下,一束束射燈的光線照射在雅致的咖啡桌上,每一張咖啡桌上都有一個小巧玲瓏的白色骨瓷花瓶,小花瓶中插著一朵鮮艷得就像剛剛放進去的玫瑰花。乍地從明亮的大廳走進光線朦朧的咖啡廳,有一種逃避塵世的感覺。
陸燁正坐在一張大咖啡台前,看到他們走過來,欠了欠身。
林劍風對兩人相互介紹了一下。吳欣然和剛才與林劍風兩人單獨在車上時判若兩人,她精靈而活躍,生氣勃勃。走到陸燁面前,吳欣然大氣地伸出手,爽朗地說:「陸總,久仰久仰。對不起,第一次見面,就讓你等久了,真不好意思!」
陸燁矜持地笑笑,淡淡地說:「我也剛到,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好打交道,吳總就不要客氣了。」
吳欣然將胡湖和古偉軍介紹給了陸燁。陸燁帶來的是一個瘦高個子的上海男人,這是林劍風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男人。林劍風只是陪陸燁到亞新堡時認識了陸燁公司的幾個高級管理人員,但那只是陸燁的公司中其中一個公司的成員。陸燁似乎有很多公司,包括她參股或控股的公司,她都是聘請經理人擔任總經理,她不管具體如何操作,她只管進賬多少,安排心腹做財務,然後按每年利潤比例付給經理人年終分紅。這樣她十分超脫,可以有大量的時間和林劍風、虎子以及她喜歡的男人在一起。
對眼前這個30多歲的上海男人,林劍風的第一感覺這是一個長袖善舞有點能力的男人,但討陸燁歡心的能力比他的經營能力更強。陸燁淡淡地對吳欣然介紹說這是周總。周總馬上點頭哈腰恭敬地對吳欣然說:「儂好儂好,儂多多指教!」
談判過程中,吳欣然問到什麼問題,陸燁都會一攤手,指著周總說:「你問周總吧,這些都是他操作的,我不知道。」
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雙方公司的情況和各自創業的經歷,吳欣然直奔主題:「我來拜見你,是想請你幫我一把,或者說,放我一馬。」
陸燁打斷吳欣然,正色說:「說要幫你,沒有問題,都在海濱,抬頭不見低頭見,需要互相幫襯。但是,我們各自幹我們該幹的事,井水不犯河水,要我放你一馬,又從何談起呢?」
吳欣然驚歎陸燁反應的敏捷,心裡說,看來原來聽人傳說中的陸燁只是靠姿色吃飯還真是誤解和低估了這個陸燁,原來以為她只有金玉其表的美貌,只是一個舞蹈演員,其實她是綿裡藏針,柔中有剛,並不簡單。吳欣然感到,儘管陸燁沒有什麼文化和學歷,然而,她天生就有一種穎悟力。對於女人,天生的穎悟力比學歷更重要。
吳欣然這才感到自己是遇到勁敵了。無怪乎自己在這兩個到手的項目中處處敗在她的手下,原來不僅僅是金錢多少的原因。
吳欣然忙說:「對,是互相幫襯,是互相幫襯,恕我失言!我們之間原本就不存在障礙,只是有誤解,看來這個時代不僅僅是合作的時代,更是溝通的時代。」
陸燁這才笑了:「我說女人之間在一起好打交道吧,只要一見面,誤解就沒有了。」
「對,只要一見面,盡釋前嫌。」
兩人充滿玄機的談話把林劍風聽得目瞪口呆。林劍風也是辦過畫廊的,算是在商界混過,在畫家中是一個人情練達世事洞明的精明商人,然而,在真正的商人中,他又成了一個畫家。他對吳欣然說:「你們有共同之處,都是收藏家,陸總收藏有很多名家字畫和瓷器古董呢。」
「哈哈哈——」陸燁放聲大笑,說:「我們最大的共同之處是都收藏了劍風你——的畫呢。」陸燁本想說是「都收藏了劍風你」,她看到吳欣然一臉端莊,眼睛中流溢著一種神聖的光波,她不禁心中凜然,後面加了「的畫呢」三個字。
吳欣然聽了陸燁的話,似乎並不在意,她說:「那我們都要感謝劍風了,是他讓我們從競爭對手變成朋友。」吳欣然的口氣裡帶著對林劍風的恨意。
林劍風有些尷尬,好在吳欣然沒有糾纏,她也不再咬文嚼字,而是坦率地對陸燁說:「還是在商言商吧,我需要你的幫助,或者說需要你的合作。海濱藏寶樓項目是我規劃和攻關了兩年的項目,一套管理軟件技術攻關小組開發就用了一年多,可以說是目前中國藏寶樓和收藏市場最現代的管理軟件,僅僅收藏品指數系列軟件的開發費用就投入了600多萬元。」
陸燁精明地笑道:「吳總也太誇張了吧,一個收藏品指數軟件也值得你花費600萬元?」
吳欣然說:「這是中國第一套收藏品指數程序,共分為10大系列,68個指數,就說其中書畫系列吧,分為當代國畫指數、當代油畫指數、當代書法指數、當代版畫指數、當代水彩畫指數、古代書畫指數、外國油畫指數等。玉器系列又分為古代玉器指數、當代玉器指數、和田玉指數、翡翠指數等。這些指數軟件就和炒股票軟件一樣,每天都要反映出市場變化,以後每個小時都要反映出全國收藏市場的成交價,股市的各種曲線在收藏市場軟件中大多都有,這就有很高的技術難度,所以投入600多萬元並不算多。」
陸燁不懂這些技術和指數之類,吳欣然看陸燁沒有話說了,又接著說:「軟件開發組日夜兼程,廢寢忘食,我的全部心血和精力也都投入在這裡了,如果這個項目不是屬於我們公司,上帝對我們也太不公平了。」
陸燁哈哈一笑,說:「現在市場經濟,是競爭經濟,是實力經濟,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時代,或者說沒有公平不公平的,成功就是公平,失敗就是不公平。有實力就有公平,沒有實力就沒有公平。」
吳欣然不管陸燁怎麼說,她堅持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這個項目的技術含量高,你可能不知道,如果另外的公司,就說是你們公司吧,要接過這個項目,僅僅技術開發至少也得要一年到兩年。」
「我知道,這個我和周總正在尋找,不,是物色,物色世界上頂尖的電腦編程專家。這個信息時代,世界的變化實在太快。我們估計,兩年前開發的新技術,現在已經落伍了,兩年前要花兩年開發的軟件,現在可能只要半年甚至兩個月,兩年前投入1000萬元開發的程序,現在可能只要10元就能買到一個碟。我們擔心的不是開發,而是我們開發出來的東西是不是領先時代最新最高水平的。」陸燁不緊不慢地說。
吳欣然心裡暗自歎服陸燁步步為營,一切圍繞對她有利的方面,以為她的開價增添籌碼。同時,陸燁對時代的理解如此通透,吳欣然也深有同感。事實上陸燁正說到吳欣然的痛處上了,儘管吳欣然對省市領導和有關部門強調他們開發的先進,技術的精湛和技術力量的雄厚,然而,吳欣然的心越來越虛,因為從公佈的中外最新電腦程序成果看來,他們開發的技術,已經正在被突飛猛進的新技術成果追趕上來,有些單項技術上,人家已經正在成為現實。
這正是吳欣然所恐懼的。她知道,藏寶樓的租金和活動收入只是其中一塊收入,租金的回收至少要三年才能收回首期投入,而藏寶樓收入最快的是這套收藏品指數系統,她將賣給全國收藏市場,目前全國各大城市都有一個到數個收藏市場,地市級的城市也都有收藏市場,甚至一些縣城也建立了收藏市場、古董市場、玉器市場、奇石市場、郵幣卡市場等,全國至少有500家成規模的市場,即使只有一半的市場採用她的軟件,一套軟件的賣價不貴,僅10萬元左右,這樣就有2500萬元的收入,而更穩定的收入是月使用費,一個市場的月使用費、技術維護費和管理費1萬元,一年也有3000萬元的收入,且收藏市場在發展,這塊蛋糕只會越來越大,最後這套軟件還可以直接賣給古董商、收藏店舖、畫廊、收藏家、文化公司、出版機構等等,前景看好。
一旦別人也開發出這套程序,別人也能做,吳欣然就沒有任何優勢來介入這個有高額利潤的領域。即使是介入了,也會因為別人能做而被自然淘汰,而失去贏利的機會。所以她要盡快把這個項目抓到手,在科技浪潮到達並淹沒這個領域之前,搶先一步佔據制高點,玩一把大賺其錢的最後的瘋狂。
被陸燁逼到這個地步,只能進不能退,吳欣然避實就虛,繼續按照對自己的有利的方面說:「為了這個項目,我們已經投入了3000多萬元,技術開發投入了1000萬元,前期籌備的預算花掉了2000多萬元。如果無疾而終,我們的3000多萬元就打水漂了。」
她以低調作為基點,希望以情動人。追捕風波使她學會了「哀兵必勝」的道理,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哲理精髓。
當然,她沒有投入這麼多,充其量不過500萬元。她也要為了降低陸燁的價碼而增添籌碼。
陸燁看了吳欣然一眼,吳欣然感到陸燁敏銳的眼睛似乎具有穿透力,看穿了她的數字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