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小區的物業也不錯,水費電費都是有關人員代交然後上門服務,而且樓管處的大爺大媽對沙致遠的印象很深。他對老人都十分關心,總是帶些蔬菜水果的,不定期得還來給他們洗洗燒燒,老人的子女不在身邊,有個小毛小病的都是他帶去看醫生,沙致遠的善良品行得到了小區老人的一致喜歡。好多老人都會關心一下沙致遠的婚姻大事,希望可以給他介紹一個好點的姑娘,可是他總是說結婚是對愛情的侮辱,好的感情不應該被一張證書所俘獲,那樣很庸俗,他所期待的是細水長流的永恆。
大爺大媽總是說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偏偏對感情的觀念太固執,這樣下去要抱憾終身的,沙致遠每每經過,老人喜歡的同時總要附帶上一聲歎息。
沙致遠上了樓,小區門外的拐角處,小凡走了出來,她太清楚樂瑤了,那麼相信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人,既然沙致遠送了她一個水杯,她是斷然不會丟在店裡的,或者說,這雖不可證明她最後是出現在沙致遠的店裡,但也可以說明她在那天和小凡聊後有再去過小店,而她的水杯被沙致遠再次標價出賣,他怎麼可能會像對警察說的那樣,對樂瑤一點印象都沒有呢?以小凡的思考,她絕對有理由相信樂瑤見過沙致遠,沙致遠也在說謊,至於為什麼,則要跟蹤過後才會知道。
其實小凡並不能解釋這個跟自己有何關係,但是她不能忍受的是第一次打動自己的那幅畫和那些美麗的沙漏,以及那樣動人的涵義出自一個滿嘴謊言的市儈店主口中,更不能忍受自己不止一次地相信了這些。
可惜這裡門衛森嚴,雖然只是兩個老人,但是防盜設施十分齊全,她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也說不出自己和沙致遠有怎樣的關係,她只好遠遠地看著,有點著急。沙致遠家的燈亮了,然後又暗了下來,不知是電壓不穩還是如何,就在小凡猶豫要不要進去,門口的一個大媽左右打量了她好久,然後瞇著眼睛彷彿洞察了天機一樣,問道:「你就是小沙的女朋友吧,我說這孩子怎麼老是不急著找,也不讓我們幫忙了,原來有個長得這麼標緻的女朋友啦。」然後讓小凡比較無所適從的是從門衛室裡出來了好幾個正在聊天的大媽,一起端詳起小凡來。
小凡張著嘴,幾次想要解釋都被大媽打斷,到後來竟然被大媽說得臉紅了起來,看來中年婦女的團體合作力量是很強大的。其中一個大媽說道:「你一直跟著小沙,是不是兩個人鬧矛盾了呀,不要緊跟大媽說說,小沙是個很好的孩子,大媽幫你們忙。」另一個就發揮充分的想像力:「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他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吧。」小凡到後面就幾乎放棄了可以解釋的念頭。
沒想到接著有位正在擇菜的大媽抬起頭,一臉不屑地看著其她的大媽:「你們別瞎幫忙了,他們倆感情可好了呢,就只有我知道,前天晚上小沙還帶她回家了呢,雖然我眼神不太好,但是我肯定就是這位姑娘,喝得有點醉,低著頭,人家年輕人打打鬧鬧,玩玩跟蹤,新鮮著呢,不要你們瞎摻和的。」然後就一臉喜愛地看著小凡,那感覺就像確定了自己的兒媳婦。
幾位大媽沒有這個眼福,看到這些,有點悻悻的,不說話了,末了還打個圓場:「你是小沙的女朋友,這孩子可有禮貌了,看見人就會打個招呼,不像其他的住戶那樣冷冰冰的,要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樣體貼溫和,我們小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會緩和很多呢。哦,對了,這是小沙這個月的電費單,你幫我們帶上去給他吧,還有啊,告訴他熬夜太傷身了,每天晚上燈都開通宵,每個月的電費很高的呢。」小凡只好接過來,然後說下次過來的時候給他。
他竟然會讓大媽們這麼喜歡,看來他真得是個不錯的好人,可是,到底是哪裡怪怪的呢?
對了,他的那位一起夜歸的「女朋友」,不是小凡,但是喝醉的樣子,低著頭,看來身形比較接近小凡,前天回家?樂瑤!
離開的時候,小凡回過頭來,沙致遠家的燈又變成了正常的光亮……
樂瑤消失的第五天,沙致遠的店也終於開門了,自從上次跟蹤過沙致遠後,他一直沒有再開店做生意。小凡其實心裡很忐忑,因為那張電費單子還在自己的手上,一直沒有交給他,而他也一定從大媽們那裡知道了有人去找過他,即使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也不把電費單子給他,相信這樣的事並不能夠瞞得了多久。而她實際上更在乎樂瑤跟著他回家,課也不上了,連起碼地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也不懂到底是想怎麼樣?可惜她始終不能明白她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警察,而自己一定要去看看他和她住在哪裡,聽那些大媽們談論他的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小凡走進了沙致遠的小店,一切如常,沙致遠看著她進來,似笑非笑的嘴角好像在說:「我就在這了,不用跟著了。」然後用手指了指門外,她疑惑地退出去一看,原來門外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辦,站在門口好一陣子,直到摸到了口袋中的那張電費單子,才鼓起勇氣又推門走了進去。
沙致遠正在用心雕琢一個新沙漏的外殼,象牙白的外殼,在沙致遠的手中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所有的工料都像上天賜予他的,當他在完型的白色外殼上一刀一刀刻出一個窈窕的倩影輪廓時,小凡才知道自己所謂地喜愛沙漏,是這樣得倉促和粗心,這樣看來原來那樣多的沙漏外殼上都一定有這個神似畫中女子的背影吧,這也許才是沙漏真正感人的地方。
小凡看著旁邊一個精緻的手工盒,沒忍住便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如粉末一般細膩的幼沙,她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果然異於平常。她來這家店時每次都有那麼多的好奇,這次也不例外:「你是在哪裡找到這些世間罕見的沙?」沙致遠凝神靜氣雕刻最後的幾筆時,卻在聽到小凡的話時,刻刀掉落在桌面上,和往日不同的是,他生氣地搶下了手工盒,用力的手指劃過小凡的手。
她把手背在背後,看著不再和若春風的沙致遠。這時風從小凡忘關的門外肆意闖進,沙致遠還沒來得及蓋上手工盒的蓋,盒中本就不多的幼沙被吹得零散在地。小凡不知如何是好,沙致遠愣了半晌,站起身來,走到那幅畫前,這風不僅吹散了盒中的沙,吹得懸掛著的風鈴都左搖右擺,還把畫的一角吹得飄起,沙致遠低頭一看,原來是畫底的一枚圖釘脫落掉在地上。一切好像都在風的指引之下,沙致遠看著畫中人,顧不上責怪小凡,思緒一下子就飄得很遠。
小凡不停地在心裡責罵自己,如此得不小心,她上前彎腰把圖釘撿起遞給沙致遠,沙致遠目光深邃而遙遠,任由這風吹動畫卷的一角,也沒有要理睬小凡的意思。小凡看到那畫的背面還是那些惹人動容的沙漏,料想沙致遠一定又在懷念這畫代表的故事。
「你知道嗎?任何的容顏都會衰老,任何的愛情都會褪色,而只有一樣東西能永久地留在這個世界上。」沙致遠不知道是在問小凡,還是在回答自己。小凡正欲詢問,沙致遠從思緒中抽離,從她的手上拿回了那枚圖釘,用手按在了畫的那一角。
然後走到手工台前,重新蓋好了盒蓋,把未完成的沙漏和手工盒一起放進了背包。小凡趕緊連聲說:「對不起,我只是碰巧看看,沒想到你在做一個新的沙漏。」然後掏出了那張電費單子遞給沙致遠。
沙致遠接過,看了看,奇怪得是,他並沒有責怪小凡,或是多問這張單子的來由,反倒給了小凡一個迷人的微笑,然後只說:「沒關係的,你是可以看懂這幅畫的人,我當然希望你也喜歡這些沙漏了,你不嫌棄它們,是它們的幸運呢。不過我還打算再做一個藍色的,到時候一起看吧,放在一起一定很漂亮。」
小凡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相信了這些故事,她雖然不懂樂瑤去了他那裡是對還是不對,但是沙致遠至少並沒有把這些沙漏賣給她,他只是用心地做了新的沙漏要送給樂瑤,它們的確是不能用價格丈量的非賣品。小凡臨走的時候,多看了一眼那個白色的水杯,大概是他教會了樂瑤這個道理吧,樂瑤便把水杯還給了他。小凡覺得如果真得是這樣的話,她會很祝福他們兩個,在離開小店的時候,小凡買下了這個白色的水杯,她想看到樂瑤的時候可以再次送給她當做禮物。
年輕的女孩子總會自己去臆想很多的故事和情節,然後好像真相也會像她們想得那樣去發展,而如果故事沒有駛向那條軌道,她們就會失望,受傷,或者感覺遭受了莫大的打擊,其實有的時候,事實一直是事實,只是年輕的女孩子們總是不願意去承認,然後繼續編寫幻想那個只屬於她們自己的故事。
這裡,女孩子們都放學了,小店裡生意越來越好,小凡把錢輕放在沙致遠的桌上,然後帶著這個白色的水杯很滿足地走出了小店。
小凡出了店門,握著這個水杯,想著樂瑤短期之內不會回家了,竟然鬼使神差般地轉向另一條去沙致遠家的小路。雖然小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是要去找樂瑤,送她這個杯子,可是她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何會格外想去看一眼這個心靈手巧的男店主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者說和樂瑤一起過著怎樣的生活。
店裡的顧客走的差不多時,沙致遠把店裡的東西收收,準備回家,而他也好像格外憐惜那幅畫,還不忘給它撣了撣灰塵。這一天的傍晚風格外得大,怕是要下雨了,他關好了店門,開始步行回家。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這兩天總是下點雷陣雨,然後又格外得晴。
當小區大門打開他準備進去的時候,門口的幾位大媽興高采烈地喊住了沙致遠:「小沙啊,你那位女朋友來找你了,在我們這等你等了好一陣,我們聊了很久呢,後來我們看快要下雨,就讓她上你那棟樓,去電梯口等你了,你趕緊上樓吧。」沙致遠當然知道這個女朋友是誰,想著那張電費單子,和之前大媽們的笑言笑語,他微笑地看著她們,然後點了點頭。進電梯之後,他露出了沒有人見過的笑容,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好像又有了一個好的製作靈感。
電梯緩緩向上的時候,頃刻間,醞釀已久的暴雨從天而降,電閃雷鳴,門口的大媽樂呵呵地把門窗關好,然後在門衛室裡圍成一圈談論沙致遠和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