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錦 第28章 盛夏去看雪 (2)
    就在我回頭準備離開時,我有一種感覺,她在回頭看我,於是我轉過身,發現她就在不遠處,真的在朝我笑。突然射來一道光,在她身體右側炸開了花,她像一隻蝴蝶般飄蕩在空中,又落下。

    地面上有雪蓮花盛開的痕跡,那束光在閃了一下後徹底消失了。

    我跑回到出租房裡大口喘著粗氣,她出車禍了。她死了,大概。

    也許我可以救她的,突然之間又感到特別後悔。我不是一直都暗戀著她嗎,為什麼在最危急的時刻我選擇了逃離?我不知道。也許是我骨子裡的懦弱,也許是我對她的感情根本就是一場泡影。

    從那以後我知道,原來站在地面上也是不安全的。

    為了逃避我決定離開這座城市,繼續漂泊。

    在我作出這個決定時上海下了場大雪,當地人說,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雪了。

    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雪,我想。

    而喜歡又能怎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看不到了,但我會保存著那一份冬日的雪花一直到盛夏,或許明年開春會結出一朵花。

    花開不敗,永不凋零。

    北京,不會再有的SUMMER

    從機場出來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我又逃過了一場劫難。

    我找到一家廣告公司,做企劃宣傳,雖然很累但薪水還好。

    在大鐘寺那兒找了房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就住了進去,不是很大但畢竟有了家。

    我越發感覺自己像個女人,一個宿命感很強的女人不適合漂泊。

    那一天清晨,外面很冷的樣子,因為剛下過雪。

    冬季北京的雪天,已經普遍到令人噁心的地步,而我則喜歡下雪的冬季,喜歡走在落滿雪花的草地。

    正想著,我準備出門,傳來敲門的聲音。我問了一聲,是欲言又止的女聲。

    打開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我的第一感覺是她像ELLA。

    只是她比ELLA要更加小巧可愛,上身是一件乳白色的外衣,裡面一件低領的厚襯衫,可以看見修長白皙的脖頸,兩隻手縮在毛衣袖子裡只有手指扒在外面,底下是沒膝的喇叭裙,濃咖啡的顏色,低矮的布靴上褐紅相接的花格,很淑女的裝扮,我認為。

    她朝屋裡看了幾眼,愣了一會兒問我,你認識我嗎?

    我倒希望認識你,我說。

    我記得應該是這裡的。焦急。

    她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她所熟悉的參照物。我迷路了,她說,突然間就找不到家了。

    我感到好笑。

    「你家是在北京嗎?」

    「是的,應該。」

    「你在上學嗎?哪所學校,中學或是大學?」

    她搖了搖頭,說,記不清了。

    我感到荒唐。

    突然想到一部韓國電影,《我腦海裡的橡皮擦》,裡面的女主人公在每天清晨起來都會忘記躺在身邊的老公究竟是誰,她也會突然迷路忘記公司和家。

    這個女孩有失憶症,間歇性失憶症。老早以前的事會記得清楚,越是最近發生的事就越容易忘記。

    她出神地盯著窗外,此時又下起了大雪。我把空調的暖風開到最大,泡了一壺咖啡,拿了幾本雜誌給她。然後準備報警。

    可剛拿起電話就又掛上,這種情況就算交給警察也不會有太大進展吧,如果傳出去會不會對她的將來產生不利影響。我想得還真周到,我自嘲地笑笑。

    況且她好像一直在等待誰來接她,或許真的會有人來吧。我打開電視在北京的幾個頻道來回轉換,希望可以看到刊登的尋人啟事。

    她不愛說話只是望著窗外,她應該很喜歡下雪,我想。

    「叫你SUMMER吧。」

    她說,為什麼是夏天?

    我說,只是突然想到的,沒有為什麼。

    她說,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不喜歡夏天。

    我問,為什麼?

    她說,因為夏天就不會看到紛揚的雪花。

    我笑了。其實我知道一個地方,即使是盛夏季節也能見到飄雪的。

    她把頭扭向我,瞪著大眼睛問,是真的嗎,那可以穿著短裙短袖邊吃冰激凌邊光著腳丫站在雪地裡了?

    還真是個孩子,我想。就算是盛夏的雪花也是冰冷的啊!

    但我還是說,當然。

    她驚呼吵嚷著讓我帶她去。我說現在那裡還是冬天呢,她說她要一直等,等到盛夏去看雪。

    就這樣一直到了晚上,期間她只吃了很少的東西,好像還是很怕生的樣子,她應該很累了就抱著枕頭倚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留陌生的女孩在家裡過夜還是第一次,但沒有任何不安和慌忙。

    我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她的身體很柔軟,呼出的氣息帶有淡淡的香。我靜靜看著她那張乾淨的臉龐,睡著的女孩是最美麗的。她那牛奶般的肌膚誘惑著我,令我不敢繼續看下去。

    我回到客廳打開陽台的那扇窗抽了根煙。冬天刺骨的風像洩閘的洪水般猛然灌進房間。

    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這下了一天的雪,明天或許會停吧。我看著茶几上從電視上剛抄下的電話號碼,那是她的家人,我肯定。

    就讓她在這兒留一晚吧,她睡得那樣香甜。

    我看著嘴裡呼出的水蒸氣夾雜著煙霧飄散到空中,明天什麼都會沒有的吧。

    第二天她的家人來了,和我最初想到的一樣,她就是房東的女兒。這也是她找到這裡的原因,畢竟她曾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那應該是段很美好的回憶吧。

    在他們闖進來的時候,她還沒有睡醒,那些醫生粗暴地將她叫醒。

    她很驚慌,誰也不認得,包括我。

    她只是在那兒一個勁地問這是在哪兒,問你們是誰。難道她連曾經的家都已經忘了嗎?

    房東很感激的樣子,兩句客套的話後轉而露出卑鄙的神色,說如果我檢查出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我饒不了你。

    我笑著說我不是那種人。隨後跟來的警察只是簡單地問了幾句就走了。那些醫生給她打了鎮靜劑然後就把她帶走了,剛剛還熱鬧非凡的房子一下子突然冷清了下來。

    我看著窗外雪停了,都出太陽了,果真一切都會消散的吧。

    突然間後悔,想到她被強行拖走的情形,又感到釋然,即使把她留在這裡,我也無法接受她一睜開眼睛就忘記我是誰吧。其實她從來沒有認識過我,即使昨天她也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今天要去上班了,走在小區的街道上我依舊和那些晨練的大媽打招呼,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SUMMER離開。

    我穿行在這座永不會變化的城市,看那擦肩而過的西裝筆挺的嚴肅男人和那些抹著濃艷口紅邊吞吐香煙邊打電話放肆大笑的成熟女人。

    我突然感覺自己是那麼不起眼,我沒有任何值得其他人關注的地方。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也不會吸引一個陌生人的目光停留兩秒。

    突然間我又想到去做一個女人,一個像雪花一般柔軟的女人,那樣或許可以整天泡在南山路,可以去逛伊勢丹,即使是突然失憶找不到家也會有陌生男人收留過夜,而現在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什麼。看到哈根達斯宣傳單上寫著,香草來自馬達加斯加,咖啡來自巴西,草莓來自俄勒岡,巧克力來自比利時,堅果來自夏威夷,那我來自哪裡?

    我想,或許我來自那個盛夏會下雪的地方吧。

    我就是來自那個地方的雪花,即使是夏天也不會融化。

    西單地鐵站。

    我看見了SUMMER。

    我熟悉的面龐,我想上去叫她一聲,或許她還隱約記得盛夏去看雪的約定,可是不必了,我看到她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走過,像對待其他陌生人一樣。

    其實我本來就是個陌生人。

    或許她早已治癒,恢復了所有的記憶,只是忘了我。

    或許遺忘是為了更深的紀念。

    或許……

    我不知道自己還存留在誰的記憶裡,可能我在別人的世界裡早已融化。

    我只想對她說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那就是我的心。只要她肯進來,每年的盛夏都會飄起雪花。

    揚揚灑灑,永不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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