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初夏的風箏 第35章 那些逝去的,留下的 (1)
    初夏覺得自己宛如一條被活生生凍在冷庫中的魚,全身冰冷,甚至連血管裡流動的血液也快要凝固成冰。

    不知不覺天已微亮,暗藍色天空逐漸清透起來。

    終於,呆坐了一整夜的初夏抬起僵硬的手臂,把手放在鼠標上。

    附件?原來郵件還有一個附件,好像是張照片……

    雖然已經預感到自己可能會受到更大的傷害,但初夏還是忍不住移動鼠標,點開附件。

    一張照片出現在屏幕上。初夏緊緊盯著那張熟悉的面孔。

    他穿著禮服,顯得很挺拔,身旁那個身著白色小禮服裙的女孩子就是他的未婚妻晴果。他們這樣站在一起,看上去果然很般配……

    一陣眩暈襲來,初夏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她關掉電腦,關掉手機,爬上床,緊緊抱住被子。

    被子柔軟、厚實的質感讓初夏感到一絲安全感。可是,這僅有的一點兒安全感很快便被海嘯般席捲而來的痛苦擊成碎末。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中湧出,好像永不間歇的地下泉。

    一切,真的可以結束得如此迅速而乾脆……

    哭一場,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也許這只是個夢……等醒來的時候,我會發現所有事情都還在它們原來的軌跡上運行,不曾改變過……

    大洋彼岸的美國。

    余晴果坐在徵淵父親病房的沙發上,腿旁放著徵淵的筆記本電腦。徵淵此刻正在會談室和醫生討論父親的治療方案,病房裡只有她和伯父。

    電視機開著,徵淵父親正靠在床上專心看新聞。余晴果悄悄摘下助聽器,任由自己沉溺在無聲世界裡。

    電腦處在休眠狀態,等會兒徵淵回來重新打開它的時候,眼前出現的依舊會是他剛才離開時的頁面——一封他沒有寫完的工作郵件。

    余晴果望著電腦上綠色的小小顯示燈,竭力平復內心的狂瀾。

    所有痕跡都清理乾淨了,他不會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不必為此感到內疚,這是對他們的懲罰……

    天亮了,又暗下去,初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天再次亮起的時候,她才確定自己終於能夠再次站起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初夏開始整理東西。她要把徵淵送給自己的東西全都整理出來。首飾、指甲油、餐具、高腳杯……沒想到,家裡各個角落都有徵淵留下的痕跡。

    畢竟已經習慣了,以為這些物品本就屬於自己,此刻才發現,原來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遲早都是要離開的……

    一陣敲門聲響起,初夏望著眼前兩個放滿物品的紙箱呆了幾秒鐘,然後蓋上箱蓋,慢慢走去開門。

    「你怎麼這副鬼樣子!」易千秋在看到初夏的瞬間大呼小叫起來,「怎麼啦?生病了?」

    易千秋的音量大到幾乎把虛弱的初夏撞倒,她掙扎著走到桌前坐下,閉上眼睛,平息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

    「初夏?」易千秋關切地蹲在初夏面前,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沒有發燒……你怎麼了?不來上課,手機也關機,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呢!嚇死人了!」

    「能幫我個忙嗎?」在易千秋聽來,初夏的聲音氣若游絲。

    「可以,你說吧。」

    「我要把這兩個箱子送走,可是一個人抱不動,你能幫我抱一個嗎?」

    易千秋看看桌上的兩個紙箱,感到一片茫然,「可以啊……不過你要把箱子送到哪裡啊?裡面都是什麼?」

    「走,我們現在就走。」初夏沒有回答,她站起身來努力抱起一個紙箱。

    易千秋滿心疑問,可她看看初夏的表情,還是把一堆問題嚥了回去。

    「這是徵淵家?」易千秋望著面前的別墅,「原來你是要送東西給他啊……」

    初夏沒做聲,她把箱子放在地上,按響了鐵門旁的門鈴,然後對易千秋說:「把箱子放在這裡就可以了,走吧。」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東西放在門口就不管啦?」走在路上,易千秋實在忍不住了,「初夏,你就告訴我吧,你們是不是吵架了?看你臉色那麼難看……」

    初夏突然停住腳步,她皺緊眉頭,一手撫在胸口。

    「初夏,你沒事吧……」看到初夏此刻臉色蒼白得嚇人,緊咬嘴唇,易千秋有些害怕。

    「沒事……」好半天,初夏才漸漸緩和過來,「剛才突然有些反胃,可能是一直沒吃東西……」

    易千秋心疼地攙扶著軟綿綿的初夏,「先別走了,我們在路邊休息一下。」

    坐在路邊樹蔭下的花壇邊,初夏才發覺自己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再也沒有力氣走下去。

    「情侶吵架再正常不過了,你又何必這麼對待自己?不吃飯怎麼能行?等會兒我請你吃飯,咱倆美美地大吃一頓,我幫你出主意,看怎麼對付那個傢伙!你想吃什麼……」

    「我們分手了。」初夏輕聲說道。

    一時間,易千秋沒反應過來,「分手?誰分手了?」

    「我們,我和徵淵,我們分手了。」

    「不會吧!」易千秋的聲音爆炸在初夏耳邊,「開什麼玩笑!他剛出國兩個多月就分手?這也太經不起時間和距離的考驗了!誰提出來的?」

    「他說我們兩個不合適……」初夏凝視著不遠處被陽光照耀得發亮的道路,發現自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異常平靜,如同在向易千秋說起別人的故事,「他已經和別人訂婚了……」

    「什麼?這個王八蛋!」易千秋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破口大罵,「那個死變態怎麼能這樣呢!當初追你追得那麼辛苦,原來都是演戲!這些紈褲子弟對感情都是玩玩的態度!」

    看到初夏凝望著前方發呆,易千秋挽起她的胳膊,「沒關係初夏,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又這麼漂亮,肯定會很快遇到真正愛你的男朋友,徹底把那個渾蛋忘掉……」

    易千秋的聲音弱了下去,因為她看到一顆大大的淚珠從初夏眼睛裡湧出,滑過臉頰,墜落在胸前的衣服上。然後,又是一顆……

    這些天,徵淵一直處於極度焦躁之中。初夏的手機始終是停機狀態,而且她也從來不在網上出現。

    徵淵知道,前段時間對初夏有些疏忽了,一是因為忙於工作,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和余晴果的「訂婚」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初夏。

    徵淵的父親多年來一直極度渴望徵淵能和余晴果結婚。除了兩家一直是世交,他本人比較喜愛晴果之外,公司業務上的合作也是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當然,徵淵造成晴果的失聰也一直讓他對晴果心懷愧疚之情,他希望兒子能在今後的歲月裡好好照顧這個不幸的女孩。這次重病纏身之後,他的這個念頭更加強烈了。然而徵淵堅決反對的態度卻很令他萬分惱怒,在大吵了一架之後,父子不歡而散。

    雖然徵淵氣惱父親的霸道,但當他得知父親在和自己大吵後病情突然加重,需要馬上手術,立刻對自己的態度後悔不已。再加上醫生告訴他,這次手術風險很大,讓他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這更讓徵淵覺得對不起父親。

    就在徵淵極度為難的時候,同在美國的余晴果為他出了一個「好主意」——他們兩個假訂婚,先穩定住徵淵父親的情緒要緊,讓他順利撐過手術。

    「訂婚?和你?開什麼玩笑!絕無可能!」徵淵覺得這個主意荒謬無比。

    余晴果耐心開導:「假的!是做給伯父看的……讓他心無牽掛地接受手術,等他身體康復了,你可以再告訴他——我們因為性格不合或是種種原因,又解除婚約了……」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左思右想,徵淵終於無奈地接受了余晴果的提議。

    先不考慮別的了,還是父親的身體要緊……

    初夏,原諒我……你會理解的,對嗎?

    在徵淵的堅持下,就在父親病房裡舉行的訂婚儀式非常簡單,只有幾位家人參加。

    然而,雖然是假訂婚,徵淵心裡還是十分彆扭,總覺得愧對初夏。

    上次和初夏通話,她居然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他的不安情緒,雖然被他竭力隱瞞過去,但之後他根本就不敢多同她聯繫,更不敢視頻了。

    其實,他也想過要不要對初夏坦白這件事,可是,一想到初夏有可能會介意、會傷心,他便失去了勇氣。

    算了吧,還是暫時瞞著她比較好……

    「初夏,你不會已經吃好了吧?」易千秋望著初夏面前的餐盤,食物基本沒有被動過。

    「實在沒有胃口……」初夏把餐盤推到一旁。這兩天她總覺得胃部不適,看到食物也毫無食慾。

    「你這樣下去胃會被弄壞的,要不我去給你買點兒水果……」話沒說完,易千秋的手機突然響起。

    「這是什麼號碼呀?不會是騙子吧?」易千秋遲疑地接通電話,「喂?你好?嗯,我是……徵淵?」易千秋睜大眼睛,趕緊給初夏使眼色,用口型對她說:「徵淵!」

    初夏一把奪過易千秋的手機,直接掛斷電話,然後又將手機還給目瞪口呆的好友。「你把這個號碼保存一下,起名叫『不要接』,以後只要是這個名字的來電就絕對不要接聽!他發短信也不要看,直接刪除!如果你做不到,我們就絕交。」

    易千秋第一次見到如此嚴肅的初夏,看來這次她是下決心放棄了……

    地球另一端,徵淵氣惱地將手機摔在床上。

    居然連易千秋都不接電話、不回短信,肯定是初夏那傢伙指使的!竟然這樣對待我!回去一定得好好教訓她!太不聽話了!豈有此理!

    不行!得盡快把這裡的事務處理完,初夏,你給我等著瞧!

    然而,只過了不到五分鐘,氣焰囂張、想要好好「收拾」初夏的徵淵就忍不住擔心起來。

    難道只是手機丟了?還是生病了?難道出了意外?

    各種糟糕的猜測紛飛在徵淵腦海中,他又氣又急,什麼事務都處理不了。

    還有那個余晴果,自以為舉行了訂婚儀式,就竟敢以未婚妻的身份企圖整日和我黏在一起,簡直討厭極了……不是早就和她約定好,那只是個做給父親看的訂婚儀式嗎?要對她解釋多少次,她才肯承認和接受這個事實!

    一想到余晴果,徵淵感到內心的焦躁情緒又加重了幾分。

    「到底什麼事?」易千秋坐在椅子上,緊張地望著呆坐在床邊的初夏。

    今天中午初夏讓千秋下課後到她家來,說有件重要事情告訴她。初夏當時的慘白臉色讓千秋一下午都沒上好課。她好希望初夏突然歡笑起來,大聲告訴自己:「嚇了一大跳吧?其實是我有新男朋友啦!」

    這當然只是一種幻想,因為此刻初夏的眼神裡透露出一片迷霧般潮濕而憂鬱的神色。

    「我今天申請退學了。」初夏的語氣很平靜。

    易千秋呆了幾秒鐘,猛然尖叫道:「退學?為什麼退學!明年夏天就畢業了呀!」

    初夏咬緊嘴唇,垂下頭,「這個樣子,我明年沒有辦法畢業……我……懷孕了……」

    一瞬間,屋裡安靜極了。易千秋瞪大眼睛盯著初夏的腹部,好久,她發顫的聲音才響起:「是……他的?」

    初夏輕輕點點頭,「快三個月了……」

    「他知道嗎?」

    「他已經訂婚了,沒必要知道。」初夏重新抬起頭,望向窗外初秋的湛藍天空。

    初夏語氣堅決,易千秋知道自己不該再把話題圍繞在那個男人身上。「但是……休學一年……這時間也太長了吧?做個小手術,休息一兩個星期就可以繼續上學……」

    「我要把他生下來。」初夏望著易千秋的眼睛,準備迎接她的反應。

    果然,易千秋一下子跳起來,「你瘋啦!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啊!」她伸手用力搖晃著初夏的肩膀,「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趕緊給我去醫院!別在這兒胡思亂想!」

    「我想要他……」初夏抬頭望著怒不可遏的易千秋,眼睛裡閃動著淚光,「我想要他……有了他我就不再孤單了,我就終於有了一個最親近的親人了……而且,所有的東西我都還給了他,只有這個……他留給我的唯一的……我想要留下……」

    這話讓易千秋的心都要碎了。

    易千秋蹲在初夏面前,幫她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可是初夏……你以後的人生還有好長啊,你還會遇到一個真正的好男人,真正愛你的男人,你們還有很幸福的日子呢……」

    「也許會有,也許沒有。」初夏望著好友真摯的目光,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我已經考慮了好幾天,就這樣決定吧。」

    「初夏,那可不是個布娃娃或是小動物,他是一個人呀!你理智點兒好不好?等把他生出來你再後悔可就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會做好一切準備迎接他。我會打工掙錢來養活他,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可是他一出生就沒有爸爸,這還不叫受委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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