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這片居民區像是漂浮在泡桐樹海洋中的島嶼，大部分窗戶都是漆黑一片，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盞燈光還固執地與周圍的黑暗對峙著。望著那些燈光，初夏覺得更寂寞了。
我的二十歲生日就要這樣孤獨地度過了，一個朋友也沒有，只有空空的房間……
「初夏！」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初夏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去——徵淵正站在不遠處的汽車旁。在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臉看不真切。
「徵淵？你怎麼在這裡？」
徵淵慢慢走到初夏面前，他臉上帶有竭力掩飾的委屈神色，「等你啊……雖然知道已經有人陪你過生日了，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在這兒等你回來，想親口對你說生日快樂。」
初夏覺得心頭軟綿綿地痛了一下，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你們……玩兒得挺開心吧？這麼晚才回來……」徵淵很想表現出不介意的神情，可是他當然做不到。
「他忘了。」
「嗯？」徵淵一片茫然。
「他忘記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忘記我邀請他一起過生日的事情了。」初夏覺得此刻的自己竟像是描述別人的遭遇一樣淡定自若，「所以我在路邊等了他一個晚上，像傻瓜一樣。」她苦笑一下，「剛才無意中遇到他，是他開車送我回來的……他還問我為什麼大晚上一個人在馬路邊遊蕩……」
初夏突然很想大笑一場，不過她還是盡力克制，「我等了他一個晚上，你等了我一個晚上，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啊……對了，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
「我也沒吃，餓死了。來，我給你做雞蛋面吃。」初夏伸手去拉徵淵的胳膊，可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你……帶我到你家去？現在？」徵淵不敢相信。
初夏覺得徵淵這種既認真又疑惑的表情好可愛，「是啊，怎麼，怕我欺負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下毒手的。」
「不是，不是，」徵淵欣喜萬分，「稍等！」他轉身回到車裡，拎出一個精美紙盒，「其實……我還準備了蛋糕。」
「太好了！我們一邊吃雞蛋面，一邊吃蛋糕！」初夏突然覺得食慾大開。
「嗯……還有紅酒……」徵淵很不好意思地又拿出一瓶紅酒。
「原來你準備得這麼齊全啊！」初夏既意外又感動，「跟我走吧！」
這是一套一居室，面積不大，卻收拾得乾淨整潔。
「給你坐貴賓席！」初夏把徵淵推坐在房間裡唯一的單人沙發上，「我去做雞蛋面，一會兒就好。」說著，她轉身進了廚房。
徵淵打量著這片屬於初夏的小空間。
她就是在這張靠窗的舊書桌旁學習、畫畫的；她就是躺在這張鋪著粉色床單的單人床上休息的；她的衣服就放在這個簡易移動衣櫃裡；她會蜷在這張單人沙發裡看書；她在這個小小的衛生間裡洗臉、紮起馬尾辮；她在這個窄小的廚房裡給自己泡方便麵……
「好啦！」初夏端著兩碗麵走出廚房，「幸好我多準備了一套碗筷，嗯……你把沙發移到書桌前吧！」初夏把碗放在書桌上，「這個桌子既是書桌也是飯桌，一舉兩得。」她把椅子向旁邊推了推，給沙發讓出點兒空間來。
「哎呀！我只有一個杯子。」初夏突然想起家裡只有一個水杯，「這樣吧，你用我的杯子，我用刷牙杯。」一隻玻璃水杯、一隻塑料刷牙杯被放在了桌上，初夏不好意思地笑道，「真是對不起你的高級紅酒了，委屈它嘍！」
徵淵勉強笑了笑，心裡其實苦澀得很。
初夏小心翼翼地拆開蛋糕包裝盒。「這蛋糕太漂亮了！」她小聲驚叫道。
蛋糕是桃心造型的，上面滿滿盛開著玫瑰花，寫著「初夏，生日快樂！」
料想到初夏這裡必然沒有開瓶器，徵淵用自帶的開瓶器打開紅酒，又在蛋糕上插上「2」和「0」造型的數字蠟燭。
兩朵小小的燭光顫動在初夏面前，她忽然覺得一陣溫暖感動流淌在心間。
「謝謝你，終於有人陪我過二十歲生日了……如果我一個人，一定會覺得特別寂寞……」她凝視著眼前的美麗燭光。
徵淵望著初夏那被燭光染上一層薄薄橘紅色的側臉，說：「許個願吧！」
「嗯……」初夏閉上眼睛。
她會許下什麼願望呢？會不會和我有關係？徵淵猜測。不過，他又馬上告誡自己，不能奢望得太多，今晚他已經感到非常幸福了。
「好了！」初夏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希望願望能夠實現！」說著，初夏動手切下兩塊蛋糕，「哦？現在蛋糕中間層裡不僅夾水果，還夾奶油呢。你看！」她指指蛋糕切面，上下兩層蛋糕之間露出一些紅色奶油。
徵淵笑而不語。
他在定做蛋糕時，特意吩咐糕點師在中間層用奶油寫上了幾個字——我愛你。不過這個隱藏在蛋糕之中的小秘密，他不想告訴初夏。
徵淵舉起杯子，滿含愛意地望著初夏，「初夏，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初夏望著徵淵的眼睛，用盛有紅酒的刷牙杯輕輕碰碰他手中的杯子。
「為什麼只有我的面裡有雞蛋？」徵淵用筷子指著自己碗裡的荷包蛋問。
初夏不好意思地解釋：「家裡正好只剩下一個雞蛋了，你是客人嘛！」
「你吃這碗吧！」徵淵把碗推給初夏。
初夏又把碗推了回去，「你吃吧，晚上吃太多會發胖，我還是少吃點兒吧。」
這碗麵在桌上被兩人推來推去，最後，初夏用筷子將這個荷包蛋一分為二，夾起半個放進自己的碗裡，「這樣總行了吧？一人一半，非常公平！」
長這麼大，徵淵還從來沒有與別人分食過食物。在他的概念裡，食物這種東西，不是你的，就是我的。然而面前這個女孩，竟然願意和他分享一個荷包蛋。他看看自己碗裡的半個荷包蛋，心中湧上一股感動堵塞在喉嚨。
「初夏……」
「嗯？」初夏正用叉子插著一塊蛋糕往嘴裡送，顧不上扭頭看他。
「我愛你。」
話一說出，徵淵自己也感到非常意外。
本以為這句話會很難當面講出口，本以為在說出這句話之前要費盡心思營造唯美、浪漫的氛圍。可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麼不經意間，如此自然地將它說了出來……連徵淵自己都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初夏會有什麼反應呢？徵淵感到一陣帶著些許期待的惴惴不安。
「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不必一再強調。這蛋糕味道很好，你吃了沒？是不是很貴呀？」初夏嘴裡含著蛋糕，含糊不清地回應。
徵淵心裡剛剛升騰起的柔情火焰瞬間被初夏的無辜表情熄滅了，滋滋地冒著青煙。
他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恨恨地用紙巾幫初夏擦去臉蛋兒上的奶油。
多美好的氣氛，又被她破壞了！
「都十二點多了！」徵淵看看手機。
「十二點多了？」初夏醉眼矇矓，「我已經真正二十歲啦！」說著，她又舉起杯子，「我們再好好慶祝一下！」
「小點兒聲！鄰居都睡覺了！」徵淵壓低聲音，他奪過初夏的杯子，「你已經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其實連他自己都感到了微醺。
「不行，一輩子只有一次二十歲呀！」初夏又把杯子搶回去，「而且我爸媽走之後，第一次有人給我過生日……以前沒人會送蛋糕給我，我也沒有機會對著生日蠟燭許願……對了，你知道我剛才許什麼願嗎？你肯定猜不到！我剛才許願說，希望從今以後再也不要喜歡元江了，我要堅定地放棄那個男人，決不反悔！誰要喜歡那麼無情的冷血動物，白白浪費我這兩年的寶貴青春！我明天就去重新找個好男人，一定要把他比下去，氣死他……」
雖然這麼說，但她心裡一定還是無法放下元江吧……不過，她已經開始有意識地想要放棄那傢伙了，這也算是個好兆頭……
徵淵湊近初夏，「那你考慮考慮我如何？」
「什麼考慮你？」初夏慢吞吞地問道，「頭暈……」
「你不是說要馬上找個好男人嗎？你看我怎麼樣？」雖然知道初夏此刻已經醉得不行了，但徵淵還是有所期待。
「你？」初夏歪著腦袋打量徵淵。
「對啊。你看，元江沒有和你在一起，所以你白白浪費了兩年感情。同樣，如果你沒有和我在一起，那我也就白白浪費了兩年感情。這樣就是雙重資源浪費，對吧？」徵淵覺得這些話好像沒有經過大腦就直接從嘴裡跳出來了，「我知道你肯定沒法馬上放下元江，不過你可以先嘗試著和我交往啊，萬一喜歡上我呢？這樣不就從雙重浪費變成了雙贏了嗎？——對你來說既找到了好男人，又達到了氣死元江的目的；對我來說，這兩年的感情也算沒有白費。你看怎樣？」
初夏努力想要看清徵淵，可是目光怎麼都對不上焦距。最後她只好作罷，皺著眉頭考慮徵淵的話。
他說的那些話貌似還是很有些道理的……雙贏總比雙重浪費強，「浪費」這種事情可不能做……
「嗯，行，那我們就交往試試吧！」初夏含糊不清地回答。
「啊？你同意啦！」
徵淵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進展得如此順利，順利得甚至令他產生了一絲失落。不過隨之而來的狂喜和訝異馬上將這微不足道的失落一掃而空。
「你真的同意啦？沒有騙我吧？」徵淵顧不得此刻已是深夜，他激動地扳過初夏的肩膀，大聲問道。
初夏還惦記著桌上沒吃完的蛋糕，同時又對徵淵激動的態度感到困惑，她眼神中充滿茫然。
「你喝醉時說的話算不算數啊？」徵淵很快又擔心起來，「明天一早你肯定就反悔了！不行，你得給我立個字據！」他從桌上找出紙筆來，放在初夏面前。
「幹什麼啊……」現在的初夏完全無法領悟這些事情，她只覺得又渴又困，想要喝一大杯水，然後倒頭就睡。
「我說，你來寫。」徵淵把筆塞進初夏手中，「這麼寫——證明……初夏於自己二十歲生日當天，哦，不是，已經是第二天了，於二十歲生日第二天表示，願意與徵淵交往，成為他的女朋友。特此證明。嗯，這樣就行，然後我們兩個簽字。」
初夏趴在桌上慢吞吞地按照徵淵的話寫著：「二十歲生日……第二天……願意……你名字那個『徵』字我不會寫……」
「先空著。」
「哦……女朋友……特此……證明……行了吧？」
「簽名。」
「簽……名……」
「不是讓你寫『簽名』兩個字，是讓你簽自己的名字！」徵淵指著紙的右下角，「簽在這裡——初夏。」
「好……行啦……」
徵淵拿過這張字據，認真看了一遍。
很好，語言還算通暢，只可惜字跡不夠優美……算了，不能對一個醉鬼要求太苛刻……
徵淵把初夏不會寫的那個「徵」字填上，然後又在初夏的簽名後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行了！這樣就穩妥多了！」徵淵心滿意足。等他再次抬頭望向初夏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