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天,愛神射出了兩支箭。
一個男孩對初夏念念不忘,而初夏則對另一個男孩一見鍾情。
初夏透過公交車站雨篷下掛起的那一簾晶瑩剔透的水珠,對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望眼欲穿。這雨性子好急,辟辟啪啪墜落在雨篷和地面上,更催得她心急如焚。
掏出手機看看,她的心情更加灰暗。
已經六點十分了,看來六點半無論如何也沒法趕回家了,這也就意味著七點一刻無法準時做好晚飯……不知道嬸嬸又要怎樣數落我……
初夏剛歎了口氣,手機忽然響起。
「初夏,剛才忘了把去體育館的路線圖給你,我今晚發電子版到你郵箱吧!明天千萬別遲到!」電話裡傳來好友易千秋的聲音。
「好啊……」想起拉拉隊演出前夜將要被嬸嬸責罵,初夏覺得剛才排練後的疲憊感又加重了幾分。
「怎麼了?這麼大的雨聲,你還沒有坐上公交車呀?」易千秋驚訝地問。
初夏聲音裡流露出難掩的鬱悶:「我都等了二十多分鐘了,車還沒有來。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堵車的緣故。」
「啊?那你還來得及按時做飯嗎?別等公交車了,還是打車吧,或許還能趕上!」
「我剛才也這樣想,可是現在連出租車都打不著,根本沒有空車!」
「這樣啊……不行的話你就找輛黑車?」易千秋給初夏出主意。
「黑車?可是……」
「哎呀,我得掛了,車到站了,我得騰出手來打傘。拜拜!」
易千秋掛斷了電話,留下眉頭緊皺的初夏。不過走下公交車,她又開始有點兒後悔。
初夏這沒腦筋的傢伙能順利找到黑車嗎?
上次這傢伙就鬧出了糗事,把停在教師家屬院門口的一輛帕薩特當成黑車,使勁拉人家的車門要上車,把開車的女人嚇得半死,還以為遇到搶劫了!結果,那只是校長夫人正在等校長一起出門……唉,什麼正常的事情只要遇到她,就會變得匪夷所思起來……
望著密集的雨簾,初夏一邊思考要不要採納千秋的建議,一邊抱怨辨別黑車太不容易。
以後所有的黑車車頂都應該像出租車那樣頂個小燈,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黑車」兩個字,或者是「BlackCar」,這樣才方便嘛……
初夏正胡思亂想著,一輛黑色汽車緩緩從遠處駛來,而且有減速趨勢。
會是黑車嗎?司機在等我招手吧……初夏有些猶豫,眼看車越駛越近,她心一橫——乾脆試試看,要是又認錯車的話就把賬算到千秋頭上!
於是,初夏向那輛車伸出手臂,揮了揮手。
徵淵心情不爽地開著車。他一直覺得,對於跑車來說,以時速200公里以下的速度行駛是對它的侮辱。可是今天的雨很大,這條路又窄,視線不好,所以車開不快。而另一個令他心情抑鬱的原因是從剛才開始便響個不停的手機。
晴果的電話……
他不想接聽,卻又無法對這個與自己關係微妙而尷尬的女孩子做出拒接電話的無禮舉動,因此只好無視手機鈴聲與車內背景音樂不甚美妙的交融,耐著性子開車。
前方有個公交車站,只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等車。
徵淵稍稍放慢了車速。這條路不寬,單向只有一條車道,他不希望路過車站的時候濺那個等車人一身水。
距離車站越來越近,徵淵看到那個白色身影在向自己招手,似乎是個穿著運動T恤的高中女孩。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徵淵還是把車停在了女孩面前。
女孩彎下腰朝車裡張望,滿臉猶豫。
車窗滑下,女孩的臉清晰地出現在車窗外,齊劉海、簡單的馬尾、面容清秀。雨聲頃刻灌進車內,徵淵看到雨水不停地滴落在女孩發間。
「請問……是黑車嗎?」女孩怯生生地開口。
徵淵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那一瞬間,他完全沒有領悟女孩話語中的含意。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自己這輛典藏款黑色法拉利的模樣,於是他茫然地輕輕點了下頭。
女孩似乎鬆了口氣,她直起身來,拉了一下車門把手,門沒有開。
「麻煩開一下門!」她又彎下腰對徵淵說。
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徵淵還是鬼使神差地打開了車門。
女孩一屁股坐進車裡,長出一口氣:「到荷池路的新嘉家園。」
發現司機正瞪大眼睛望著自己,女孩好像突然沒了自信,不安地小聲問道:「怎麼了……不是黑車嗎?你剛才不是說……」
盯著女孩怯懦的眼睛愣了五秒鐘之後,徵淵突然醍醐灌頂,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這女孩竟然把我的車當成黑車了!我真是笨蛋,剛才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於是徵淵忽然興致盎然,剛才的鬱悶心情頓時被一掃而空。他迅速作個了決定,打算玩場角色扮演的遊戲,同這個女孩開個玩笑。
「沒什麼,荷池路是吧?沒問題!」心裡暗笑著,他掛上車擋。
「等等!」女孩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要多少錢?」
「啊?哦……你看一百塊錢怎麼樣?」徵淵稍顯猶豫地提議。其實他也不知道究竟多少錢才算是合理。
「一百塊!」女孩驚叫起來,「搶劫啊!哪有這麼貴!」
很貴嗎?在徵淵的金錢概念裡,一百塊幾乎已經是最小的計量單位了。
「二十塊!」女孩說。
原來只要二十塊錢,居然這麼便宜……徵淵心裡暗想。不過,他臉上卻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不行,至少要三十塊……」
女孩不屈不撓:「憑什麼要三十塊?只不過車的形狀奇怪一點兒,就敢漫天要價嗎?」
徵淵著實替自己的愛車委屈,申辯道:「什麼叫奇怪……這是法拉利呀!和普通車相比要價自然要稍微貴些……」
沒等他說完,話便被女孩強行打斷了:「法拉利怎麼啦?很了不起嗎?我看和夏利也差不了多少!不都是四個輪胎、一個方向盤!」
徵淵頓時無語,在這種強悍邏輯面前,他唯有妥協的份兒。
一路上,徵淵偷偷拿眼角打量身旁的女孩。
她令人聯想到「乾淨」兩個字,聯想到一片潔白的羽毛乘著安靜的陽光緩慢飄落的畫面……他很想細細端詳她的臉龐,卻不敢多看,怕她認為自己心懷不軌。
「剛放學?」徵淵悄悄把背景音樂的音量調低,想找個話題和女孩聊天。
可惜這個話題提得並不成功,女孩只是「嗯」了一聲就再沒了下文。
徵淵正在苦苦思索新的話題,女孩倒是主動開口了:「師傅,您的車怎麼這麼小啊?還這麼矮。應該換輛寬敞的車,這樣客人才能覺得舒服嘛!」女孩左右看看車內空間,又扭頭看看後排,繼續發表自己的意見,「你看,後面的空間更小,根本坐不了幾個人,多影響生意。」
「是啊,我過兩天就把這破車賣了,看能不能湊錢買一輛寬敞的夏利。」徵淵決定將這玩笑進行到底。
初夏坐在車裡,透過車窗望著那濕淋淋的街景。
天色已呈現發暗的跡象,初夏感到今天七點一刻準時開飯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她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
「師傅,在保證安全的基礎上,您能稍微開快一點兒嗎?」初夏心有不甘,試探性地建議。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師傅』啊?」徵淵覺得自己被人這麼稱呼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沒那麼老吧?」
「那我怎麼稱呼你?」初夏歪著頭問道,「黑車司機?開車的?」
「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徵淵。」
「紙鳶?你家裡是做風箏的啊?」初夏轉過頭望著徵淵問道,她看到對方繃緊了嘴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是風箏的那個『紙鳶』,是『宮商角徵羽』的『徵』,『深淵』的『淵』。」想起遠在美國的父母,徵淵幻想出他們兩人佝僂著身體埋頭做風箏的畫面,感到哭笑不得。
「哦……徵淵啊……那個『徵』字我還不會寫呢,好像和『安徽』的『徽』有些類似……怎麼寫來著……得回家查查字典,萬一高考考到……」初夏喃喃自語,說著還伸出手指,在凝結了一層薄薄霧氣的車窗上,猶豫著寫了一個她腦袋裡假想出的「徵」字。
「功課很緊嗎?現在才放學?」徵淵又嘗試著找了一個新話題。雖然剛剛「客人」提出了要求,但徵淵並沒有將車速提高。潛意識裡,他好像希望能和這個有趣的女孩多相處一會兒。
這個話題比較成功,初夏終於遇到了發洩對象。
「本來早就可以回家的!可明天我們學校要參加全市高中籃球賽,我要去當拉拉隊。其實那個舞蹈我們早就已經爛熟於心了,但老師非要今天再加急排練一次,結果就拖到了現在,害得我沒法按時回家做晚飯……」初夏開始想像等會兒嬸嬸的臉色,心情無比低落。
「你自己做飯?」徵淵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學習那麼忙,還要每天做飯?你爸媽怎麼不做呢?」
初夏沉默了一會兒,撅著嘴回答:「我現在住在嬸嬸家。」
徵淵瞟了一眼她的臉色,不再發問。
車在越來越大的雨中行駛著,徵淵和初夏誰都沒有再說話,輕柔的鋼琴樂曲縈繞在兩人身旁。
「到了,就停在小區門口吧!」初夏提醒「黑車司機」。
萬一被嬸嬸發現我是打車回來的,又會被她罵亂花錢了……初夏想著,從錢包中抽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給徵淵。
徵淵當然不可能要一個高中女生的二十塊錢,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內心深處似乎並不希望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相遇。
但是有什麼理由呢?
「我找不開……」其實這也不算是故意尋找的借口,徵淵平時很少帶現金出門。
「啊?」初夏顯得十分為難,「可是我只有五十塊啊……要不你等我一下,我上樓給你拿零錢?」
徵淵趕忙拒絕了這一提議:「太麻煩了,我現在著急走,等不了你。」接著他心虛地建議:「要不,我給你留個電話號碼,你明天有空時再把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