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財長宋子文 第14章 歧路彷徨
    上海碼頭。

    在濃霧籠罩下,人流熙熙攘攘;江輪的轟鳴,像籠罩在黃浦江面上的霧一樣沉悶;碼頭上已列隊一群人,他們手執小旗,頭頂有一條紅色橫幅,上書:「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顯然他們是工商界人士,在歡迎來自武漢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部長宋子文先生。

    宋子文下了船,走出碼頭,被前來歡迎他的工商界人士圍住,一陣寒暄過後,宋子文上了前來接他的車。車要啟動時,宋靄齡的車到了。

    「大弟,我晚了一步。」宋靄齡道。

    「謝謝大姐。」宋子文又下了車,有警惕地打招呼道。

    宋靄齡又道:「住到我們家吧?正好媽咪也在。」她把母親搬了出來。

    「不啦!有機會我去看媽咪。請你代問她老人家好。」宋子文把前兩個字「不啦」咬得很重,顯然他沒有進入大姐的「伏擊圈」。

    「大弟,那你要住在哪?」大姐皺一下眉頭,接著又像查戶口似的問。

    「莫裡哀路。」出於禮貌,宋子文不情願地說出。如果不是大姐問,他很可能就保留了。

    「啊,是你二姐那裡。」

    宋子文不置可否。

    宋子文作為武漢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來到上海,按照二姐宋慶齡的再三吩咐,住在宋慶齡和孫中山先生的莫裡哀公寓。在看望老母、圓了親情之後,第二天便造訪蔣介石,商量接收江浙財政事宜。

    「宋先生風塵僕僕而來,有失遠迎。」與廬山時的蔣介石相比,此時的蔣介石就像換了一個模樣——熱情有禮。

    「我這次來,主要奉政府之令,接收江浙一帶財政,請司令出面幫忙和協助。」宋子文單刀直入。

    「那好哇。不過,我提醒宋部長,我要不配合呢?」蔣介石察言觀色。

    「不配合,是先生的玩笑話!」宋子文呷了一口釅茶道,「我們都是一家人,儘管意見有些分歧,都是為了工作,是可以理解的。司令有什麼話,要捎給政府,或有什麼要求我可以代轉,只要司令提出,我覺得問題不大。」

    「看來,你是勸降我?」蔣介石指著自己的鼻尖。

    「不,談不上勸降。為了黨國的利益,以大局為重嘛!」

    「宋部長,你來上海的事,要說配合,我蔣某沒啥話可說。汪精衛那裡,我把話說清楚,我是一刀兩斷。」

    「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絕對。具體你與汪的問題是你們兩人私交,我不便多說什麼。」宋子文把話鋒繞開。這也是藝術。

    「這可是真的!」蔣介石重複道。

    宋子文見對方軟中有硬,也不再多勸。話鋒一轉正題道:

    「我這幾天的工作打算是,想與上海金融界的朋友先接上頭,恢復正式聯繫,取得支持。下一步計劃準備在滬設立三個顧問委員會。一個是關於政府證券的,一個是關於國家預算的,一個是關於銀行業和商業的。先開幾個會,也歡迎司令參加。司令不參加也可,只要支持二字。」

    「好,只要時間允許,我會參加的。」蔣介石滿臉堆笑,不過笑的已經不是那麼自然了。

    「對不起。時間不早,我該告辭了。」宋子文站起身來。

    蔣介石送走宋子文後,惡狠狠地對身後的副官道:「這個宋公子,我會讓他束手就範的!」

    隨後,蔣介石撥通了孔氏夫婦的宅電,告訴他宋子文來訪,按既定方針辦。接著又電告戴笠,對宋子文嚴加防範,讓他處處碰壁。隨著又通知有關人員加印蔣氏債券,與宋子文分庭抗禮,一切搶在他的前面……

    隨著蔣氏一個又一個電話,宋子文像一頭野鹿撞入獵人的射界。用蔣介石的話講,看我怎麼收拾他。

    宋子文從蔣處出來時,太陽已經偏西。他對這次造訪,老蔣能講出配合,平心而論,他是很滿意的。此時作為知識分子出身的宋子文,他沒有把老蔣看得那麼壞,也不願意把老蔣看得那麼壞。看看表,還不到4點,心想再會幾個工商界有聲望的朋友,聽聽他們的意見更重要,往往私下的意見比會上的更有參考價值。於是他向就近的一位叫王福來的朋友家走去。王福來是爸爸兒時的朋友,是經營紡織機械的,在上海是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人物。

    對宋子文的來訪王老雙手歡迎。頭一句話就是:「來了就在這裡吃飯。」雙方沒有過多寒暄,便進行交談。

    王福來開門見山:「早就盼你來。你主管財政我們放心。因為宋家聲望在那裡,海內外朋友在那裡,關係信譽在那裡擺著,我們知根知底。再加上漢方是正牌,放債貸款放心,錢多也是血汗掙來的。子文,你說是嗎?」

    宋文子點點頭:「說得有理。我也早想來,你們都是父輩人,辦事實在。但是我想知道目下你們最擔心的是什麼?」

    「不瞞你說,我們最擔心,也是最最不放心的就是蔣介石,他的出身我們清楚,若是讓他當了政,恐怕就沒有我們過的了。」說到這裡他把話音壓低,「現在社會傳言很多。」

    「都說些什麼?我倒想聽聽。」

    「寧漢分裂是怎麼回事?你是漢府來的人,就說你來主持財政他會幹嗎?說起來你也得小心。聽說你要放券,我看他不會俯首聽令的。別看你是財政部長,就是汪精衛他也沒放在眼裡。」

    「我來以前,已經造訪他了。他說得很好,要支持和配合我的工作。」

    「要相信他的話太危險了。他的話你能聽嗎?有多少是真話?子文啊,你也太書生氣了。」

    宋子文啞炮了。

    「聽傳言,他們要搞清黨和大屠殺,包括你也要注意呀。他們這些人急了什麼事都會幹出來的。」

    「蔣介石這樣搞是不得人心的!」

    「人家有軍權實力,武漢政府有嗎?因此你的工作有困難,困難還很大。你要有思想準備啊。」

    「那我應該怎麼辦?」

    「因此我們盼你來又怕你來。」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最近有人放出風聲,蔣介石也在抓緊印製紙券什麼的?只是聽說。」

    「這個消息很重要。我要查個水落石出。」

    ……

    二人談話還沒結束,電話鈴響了。王福來拿起電話筒,裡面傳來宋靄齡的聲音:「王老,聽說大弟到你那裡去了?」

    「有一個叫宋子文的,不知是不是?」

    「王老,你又開玩笑了。」

    「有事嗎?」

    「我們家庭會餐。」

    「我這裡還管不起飯嗎?」

    「說到哪裡去了,王老。今天除外,你什麼時間請,我都不怪。請你告訴他好嗎?」

    「好的。」王福來放下電話,問道,「你來前通知她了嗎?」

    「我是臨時決定,誰也沒有告訴。」

    「看來我說的話沒錯吧?現在你的行蹤已被人監視,所以你要處處小心。」

    宋子文再次啞炮了。

    王福來又道:「今天你一定去。要不去的話,又會說我做鬼了。」

    宋子文搖搖頭。

    在大姐家裡,宋子文剛剛落座,宋靄齡就神兮兮地說:「大弟,多虧你來了。我真想到武漢去請你。不是為別的,形勢很嚴峻啊!」她把「嚴峻」二字拉得很長、咬得很重。

    「大姐,有什麼事嗎?」

    「天要下雨,娘要改嫁。我是說為家、為你個人前途,也要想一想,不然糊塗一時後悔一生!」

    「大姐,瞧你說的,有這麼嚴重嗎?」

    「你犯糊塗了不是!這一黨兩府,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選對了,你就前途無量,選不對,那就是十八層地獄。大姐還不是為了大弟好,全家人都著急,包括媽咪。」

    宋子文道:「但是,這裡面還有個誰正誰偽的問題。」

    「什麼誰正誰偽!謬論說一萬遍不就成了真理了嗎?」

    「老蔣有什麼好?」宋子文反詰。

    「要說老蔣,他有軍權實力,汪精衛能比嗎?」

    「再加上一句,還有野心。」宋子文一語擊中要害。

    「不想當皇帝的人永遠當不了皇帝,有野心有什麼不好。你要跟他,大姐就保證讓大弟你做他的財政部長。」

    「我不想高攀,寧願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跟他榮耀。」

    「大弟,這你就犯傻了不是?」

    接著孔祥熙又來開導一通,宋子文並不動心。

    飯沒吃好,大家不歡而散。

    宋子文走後,孔祥熙不甘心地對宋靄齡說:「允許他思想有一個過程。他一時難以『轉彎子』的原因,一是他一向把武漢政府視為『正統』,而把寧方視為『偽府』;二是子文素來自視清高,對蔣介石靠幾根破槍出身的新軍閥更是不屑一顧;三是他與漢口方面的許多人和事畢竟捲入太深,特別是與二姐慶齡感情頗深。現在要他棄漢投寧,無論是從他的一貫性格與氣質方面,或是人格倫理上講,都是他一向不屑作為的。為今計,只有採取軟硬兼施的辦法,一方面對他施壓力,使他不得不從;一方面讓他能在心理上有所解脫,洗脫所謂『叛徒』的罪名。」

    「說的也是。」宋靄齡道,「大弟雖然上了武漢國民政府的船,但是,他對武漢地區近來出現的形勢則表示不滿,對國民革命及武漢政府的前途表示悲觀失望,尤其對自己的前途地位與財產深感憂慮。因此,子文不同於慶齡,他應屬於那種能夠爭取過來的對象。形勢會教育他的。」

    孔祥熙點點頭說:「這就對了。」

    宋子文來上海不幾天,不消說別的,親戚鄰居給他「洗腦子」就讓他招架不住,他有氣沒法出,只是見了小妹宋美齡發了一通火,譴責她千不該萬不該與老蔣談對象。氣得小妹再也不理他,說他是神經有毛病。他又跑到母親那裡,說老蔣的壞話,說小妹若是嫁了老蔣,真是瞎了眼。母親聽到了他的訴說,表示不是對小妹的擔心而是對他的擔心。看來大姐已向媽咪做通了工作,力勸宋子文棄漢投寧。天下母親誰都喜歡自己的孩子留在身邊,宋母也不例外。她沒有從更多層考慮,只是認為南京比漢口近。所以宋靄齡沒有費很大的勁就說服了母親。

    宋子文回到自己的住處,一封恐嚇信安然在門上等著他取。

    不看便罷,一看著實令他心跳。上寫:明日不要外出,外出要斃命!宋子文把目光從信上移到窗外,幾個監視他的黑影正在樹蔭下,似鬼非鬼的,驅而不散。

    這些日子,宋子文有些失眠了,眼望著天花板就是睡不著。眼皮似有個小松針支著……

    「鈴鈴鈴……」電話又叫了,他心煩透了。

    「誰呀?」

    「我是二姐慶齡呀!」

    「聽出來了,二姐還沒休息?」

    「睡不著啊,你那裡情況怎麼樣?」

    「二姐,叫我怎麼說呢?實話相告,工作沒法開展,我已經被人監視。」

    「是哪一方面的?」

    「家庭。讓我煩死了。」

    「誰氣你了?」

    「大姐、姐夫,還有小妹等都給我氣受。再說媽媽也被他們說服了,跟他們一個鼻孔出氣。」

    「老蔣那方面怎麼樣?」

    「問題很複雜,一時還說不清楚。」

    「債券搞了沒有?」

    「正在印製。」

    「有什麼困難,你隨時來電話。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一句話:立場堅定,絕不動搖,尤其是信念。」

    宋子文道:「我誰都不怕,就怕媽媽給我下命令!」宋慶齡也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他不願意看到的現實發生了。

    一種蔣氏債券搶先他的債券在街上發行。

    這蔣氏公債如同綁票一般,向富商硬性攤派,誰家不買,就有一群青幫打手和軍警到商號前大鬧;如還不知趣,就硬說這裡有共產黨,將人抓走,最後家屬只得用錢贖「票」,搞得人心惶惶。

    這些銀行家和企業家也有不怕的。他們認為蔣和蔣的政府已失去信譽,不甘心把錢白白送蔣,希望能拿到一張有宋子文簽字的書面保證。宋子文自然是拒絕。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一位不名一文的財政部長,蔣氏債券實際是個無底洞,全部用於軍隊的開支,弄不好血本無歸,因此他才不幹敗壞名聲的蠢事。宋子文的態度,使蔣介石十分氣惱。

    於是,蔣介石置宋子文財政部長的權力於不顧,不同宋子文商量而自行放貸,並且指派財政官員。最後採取流氓手段,施行暴力,封閉宋子文在上海的辦事處,沒收宋子文的財產和銀行存款,派兵監視宋子文的行動,形同囚犯。

    這天,宋子文回到住處,又一封恐嚇信在門上,上寫:「如不簽字,讓你腦袋搬家!」

    一時,宋子文寢食難安。真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蔣介石看透了宋子文的文人骨子,使一招宋子文則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者。一股大浪把宋子文打入漩渦,他正在漩渦中掙扎,精神世界幾乎崩潰。

    接著,蔣介石又連施數招,只是宋靄齡有言在先,招可用,以不傷性命為前提。宋子文的座車先是被放氣,後是出了車禍,腦袋被撞了個大包。那麼接下來等待宋子文的又是什麼呢?此時的宋子文已如坐針氈。

    宋子文反問大姐:「你把二姐往哪兒放?」宋靄齡回答:「她是現在的第一夫人,小妹是將來的第一夫人。」說到這裡宋靄齡瞅了一眼孔祥熙,「就是我這個大姐,永遠做不了第一夫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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