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們,我來到南國邊陲這樣一座美麗的都市工作,從內心感到高興,也感到自豪,濱海在全國評比最佳宜居城市中名列第四,我到濱海這些天夜裡睡覺從來不關窗子,因為這裡的空氣新鮮。」裘耀和說,「然而,正是這座讓人們深以為自豪的城市,卻城中空間與城郊空間不對稱,私密空間與公共空間不對稱;春城不綠,城市整體形象不佳;交通擁堵,市民出行不便,被戲稱為『困民』;城中村見縫插樓,春城幾乎成為『村城』……工業化、城市化、市場化、國際化進程與現代化都市應有的作用極不相稱。
「要改變這樣長期形成的局面,只有下決心。」裘耀和說,「想得到的不一定辦得到,但想不到的永遠辦不到。看準的事情,砸鍋賣鐵也要做!
「在座的各位都是掌握一定權力的領導幹部,領導幹部要開闊胸襟、拓展視野、轉變思路和眼界,要學習先進經驗,不斷解決困難及問題,變壓力為動力。要多換思想少換人,但不換思想就得換人。阻力不是來自百姓、市民,而是在領導幹部。」
正在這時,裘耀和的手機響了,他瞥一眼電話號碼,晃了晃手機說:「各位,按規定開會是不充許接電話的,但我想這個電話,多數是拆遷市民打來的,今天破例接個電話。」
「喂!」裘耀和接通了電話,「對,我是市委書記裘耀和,請講……」
裘耀和聽了幾句隨即把手機放到擴音器的話筒前,對方急促而氣憤的聲音突然在會場的喇叭裡響起來,「裘書記,你讓我們拆遷,可以,但是,必須讓某副市長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先拆,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建了那麼多違章房,每年光租金就幾十萬元。還有那個地頭蛇,他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前幾年在黃金地段建了房子,一層一層往上加,一直加到十二層,還裝上電梯,只要他們拆了,我們沒話說。」
「好!」裘耀和對著手機說,「請你相信市委,你願意透露你的身份嗎?」
「嘟,嘟,嘟……」對方掛了電話。
「大家都聽到了吧!」裘耀和說,「任何困難的事,關鍵在領導,我們為什麼要把政府的拆遷令下發到每個拆遷戶手中,就是要讓大家有個思想準備,同時也想看看大家的反應。好,現在繼續開會。散會之後,請駱副市長、郎副秘書長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裘耀和回到辦公室,立即給尚蘭打了電話。
「喂,尚局長嗎,我是裘耀和。」裘耀和壓低聲音,「請你馬上幫我查一下伍志剛兄弟幾個,都住在什麼地方,有哪些房產,請你親自去查,不要向任何人說這事兒,我等你的回話。」
十一點鐘時,駱炳輝和郎玨來到裘耀和辦公室。
「怎麼樣?怕困難了?」裘耀和說。
駱炳輝笑笑:「裘書記,剛才在會場上那個電話接得好,你成了諸葛亮!」
「好在哪裡?」裘耀和說,「好就好在一定會有人把這個電話內容傳出去。」
「對!」郎玨說,「比任何方法都好!」
「給你們看一樣東西。」裘耀和說著遞給駱炳輝一張紙。
駱炳輝一看,卻是伍志剛、伍志雄、伍秀三人在市區的房產。
「裘書記,你是從哪裡弄來的?」駱炳輝說,「機關裡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有那麼多房子,而且都在黃金地段,難怪歷次拆遷都遭遇很大的阻力。」
「放心,他們會起帶頭作用的。」裘耀和輕鬆地笑笑,「而且很快!」
駱炳輝看看郎玨,沒說話,郎玨的心裡更是犯嘀咕,不知道新來的市委書記有什麼辦法能讓伍家三兄妹主動拆遷,那可都是真金白銀啊!
下午臨下班時,裘耀和接到尚蘭的電話,說伍志剛已經被交警大隊帶回來了,只是剛才伍副市長親自到他辦公室,雖然沒提兒子伍志剛的事,但臉色非常難看,還發了一頓無明火。裘耀和只是笑了笑就掛了電話。
六點二十分,裘耀和剛出辦公室的門,就迎面碰上了伍克生。
「裘書記,您才下班!」伍克生的樣子有些尷尬。
「伍副市長,有事?」
「裘書記,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時間!」
「好,我們一邊走一邊談,我去餐廳吃飯,不能影響服務員下班。」
「裘書記,」任克生說,「我兒子那天開車撞了人,可明明是那個人違反交通規則,不僅橫穿馬路,自行車還帶著人,可交警大隊……」
「伍副市長,你不是分管公安局的嗎?」裘耀和看看身邊的伍克生,「你過問這事很方便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是這樣,那他為什麼跑了?」
「他……害怕……」
「害怕什麼?」裘耀和說,「他撞人又不是他的責任,老子又是分管公安部門的副市長,怕什麼?」
「他剛剛買的新車,還……」
到了餐廳門口,裘耀和突然停住了,回頭看著身邊的伍克生,「無證駕駛?」
伍克生搖搖頭:「不……不……」
「伍副市長,我聽說你的三個孩子都有不少房產啊!」裘耀和說,「每年出租可以賺不少錢吧?」
伍克生顯得有幾分慌張,裘耀和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但伍克生卻笑了起來,若無其事似的說:「我不太清楚,裘書記你恐怕是道聽途說吧!」
「但願吧!」裘耀和繼續往餐廳走去,說:「伍副市長,一起吃點兒便飯吧!」
沒等伍克生說話,裘耀和又說:「我這個人從來不受別人的影響,更不會聽信讒言。」
這時,裘耀和已經進了餐廳,伍克生跟在後面。
「服務員,來兩份工作餐!」裘耀和說著將兩張餐券放到桌子上。
服務員端著兩份快餐,將一份放到裘耀和面前,抬頭看著伍克生,樣子有點尷尬,隨後笑笑,說:「伍副市長您……」
「去,把你的經理叫來。」伍克生拉長了臉對服務員說,「你們就讓書記吃這樣的飯嗎?豈有此理!」
裘耀和沒理會他,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一邊吃飯一邊說:「我的市長大人,這飯怎麼不好了,難道非要天天山珍海味,誰能受得了。你就委屈一點兒,將就吃一頓吧!」
「裘書記,你不知道,這些人太不會辦事了。」伍克生說,「堂堂的一個濱海市,六百零八萬人口,讓市委書記吃這樣的飯,連我的臉上都無光。我不相信還能把財政吃窮了!」
「打住。」裘耀和說,「我這是每天二十五元的餐券,與財政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多吃多佔喲!」
伍克生終於坐了下來,快餐也擺在他面前,可他並未動筷子。在當時的一瞬間,伍克生真的有些不相信裘耀和到了濱海是這樣生活的。雖然他也看到關於裘耀和在石楊縣每天花二十元錢在縣招待所吃飯的報道,而且早飯只是泡飯鹹菜。他以為裘耀和當時剛到石楊,還沒有任何名氣和影響,是為了作秀,造造聲勢而已。可現在他看到裘耀和吃的快餐和大街上賣的那些六七塊錢的快餐沒什麼差別。頓時,伍克生的後背有些發涼,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憂慮和恐懼。
終於,伍克生拿起筷子,勉強吃了起來,抬頭看看裘耀和,只見他吃得正香,已經把飯菜吃個大半。
這樣的飯菜對於副市長伍克生來說已經很久沒有嘗過了,雖然他也過過窮日子,而且出生於貧困年代,在他的記憶裡,童年少年那些日子裡從來就沒吃過飽飯,從來就沒見過大米飯、白面饅頭。但是自從過上好日子後,特別是自己一級一級地爬上副市長的位置之後,他的生活發生了本質的變化,特別是近年來,幾乎每天都處於錦衣玉食、燈紅酒綠、倒斝飛觴之中,根本就沒有可能去吃這種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的簡單快餐。
裘耀和終於放下筷子,抬頭看看伍克生,「怎麼,嫌飯菜不合口味?」
伍先生好不容易吃了幾口,看看裘耀和盤子裡的快餐早已不剩一個米粒片個菜葉子了。
「我真的不餓,裘書記好胃口啊!」
「吃飯不浪費也是一種文明、一種美德,俗話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裘耀和嚴肅起來了,「老伍,看看你的肚子!那是好酒菜吃出來的,滿腹脂肪有害健康啊!」
「對,是……」伍克生顯出幾分窘態,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老伍,我希望你回家做做兒女們的工作,帶頭響應政府的號召,拆遷也是給補償款的。」裘耀和站起來,「爭取主動對你、對他們都有好處,被動了就不太好了。」
伍克生走了,應該說是怏怏不樂地離去的。裘耀和望著伍克生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到石楊縣的皇樸人、川楊縣的曾仕楊。
出了餐廳,裘耀和就給駱炳輝和郎玨打了電話。裘耀和回到宿舍不一會兒,駱炳輝和郎玨來了。
裘耀和說:「你們和縣區領導研究一下,擬一份簡單的協議,主要意思是只要伍家三兄妹和那位社區負責人拆遷了,就必須按期拆遷。」
「這個辦法當然好,可是這幾個人的工作能做通嗎?」郎玨說。
「那是我的事。」裘耀和說,「你們就按照我的意思去辦,其他人,凡是省、市、縣機關工作人員,尤其是副科級以上幹部可以不簽協議,如果不主動拆遷,後果自負。」
第二天上午,省紀委副書記劉軍給裘耀和打了電話,說他們已經通知市政府,上午九點請副市長伍克生到省委紀,有幾件事要問問他。
裘耀和說,你們按程序和紀律工作,市委已經知道了。
伍克生上午八點半一進辦公室,電話就響了,他一邊拿起聽筒,一邊琢磨,總覺得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寧。說實話,自從昨天見過裘耀和之後,他似乎有點兒害怕裘耀和那雙眼睛,不光是目光逼人,好像那裡面射出一種穿透性的物質,直刺他的心臟,而當他拿起聽筒時,卻是市長魯彪。
「伍副市長嗎?你到我……不,我馬上到你辦公室來。」
沒等伍克生回話,魯彪已經掛了電話。
魯彪和伍克生的辦公室在同一層樓,只隔著幾個門,說話間,魯彪已經進了伍克生辦公室的門。
伍克生有些莫名其妙,平日一把手市長和他交換意見、溝通工作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嚴肅。
「老伍,剛才省紀委副書記劉軍同志打電話來,讓你馬上去省紀委一趟。」魯彪說話沒有什麼懸念,輕輕鬆鬆地把這個讓任何一個幹部都會心驚肉跳的話題托了出來。
伍克生像挨了電擊似的,全身一顫,可丟失的魂魄在一兩秒之間又回來了,他立即調整了情緒,一眼看到魯彪有些異常的目光。
「什麼事,知道嗎?」
魯彪搖搖頭,說:「恐怕是正常工作吧!」
伍克生看看手錶,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下樓去了。
伍克生去省紀委,到底為了什麼,當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下午他的辦公室門一直是關著的。他分管的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如約來匯報工作,卻看到伍克生的辦公室是鐵將軍把門,而市政府辦公室回答不知道伍副市長去了哪裡,打他的手機又總是關機。
市政府關於龔縣中心區拆遷的文件下達後,在市民中間確實如同一枚原子彈炸開了,但漸漸地也就平靜下來了。大家都明白,他們這個地區之所以三番五次要拆遷最終都不了了之的根本原因。天塌下來有人頂著,當他們得知要簽協議時,認真研究了協議,認為這只不過是辦事人員出此下策,以此來搪塞上級領導而已。有的人甚至說,只要伍志剛家拆了,不給我拆遷補償我也拍拍屁股走人。自然,這樣一紙空文的協議一個看一個,家家戶戶都猶猶豫豫又高高興興地簽了。
伍克生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他覺得自己如在夢幻中一般,失魂落魄地倒在客廳的沙發上,老婆和他說話,他連一字也沒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想起給兒子和女兒打電話。電話內容只有一個,命令他們各家兩口子必須馬上到家裡來。
三家六個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尤其是大兒子伍志剛被交警大隊不死不活地整了一下,正要向父親告狀,自然都迅速趕了過來。
兒女們到齊了,一見父親從沒有過的憔悴和失魂落魄,以為父親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向他們交代後事與遺言。個個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今天叫你們來,」伍克生突然說不出話來,伍志剛立即將杯子遞過去,伍克生喝了兩口水,接著又有氣無力地說,「孩子們,你們靠的是什麼,你們都心中有數,老爸希望你們在這關鍵時刻,聽爸爸一句話。」
伍克生的表情和言語把兒女個個都搞得一頭霧水,大家互相看看,不知父親何意。
「今天怎麼啦?」老伴兒插了話,「發什麼神經!」
「你不懂。」伍克生喝斥了老婆一句,又轉過臉對子女說:「爸爸在關鍵時刻,或者說困難時期,需要你們支持。」
「爸,什麼事?」伍志剛說,「老爸的困難,我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沒話說的。」
「對。」
「對。」女兒伍秀說,「爸,你能有什麼困難,你說呀,真是急死人!」
「爸說了,你們也不要問為什麼。」伍克生的語氣滿含深情,「好不好?」
六雙眼睛相互看著,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拆遷文件你們看了嗎?」伍克生說。
「怎麼啦?」伍志剛說,「爸,你怎麼突然扯到拆遷上去了,這與拆遷有什麼關係!」
「一句話,你們都得帶頭拆。」伍克生的聲音突然沙啞起來,「厲害呀!這個裘耀和厲害呀!剛開始我還以為他也只不過是為了作秀、炒作而已,沒想到他真是這樣一個人物呀!」
「爸,到底怎麼回事啊!」
伍克生痛苦地搖搖頭,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老伴兒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快,快拿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