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朱介凡先生的「曬暖」,說到北方話的「曬老爺兒」「擠老米」,又使我回了一次冬日北方的童年。
冬天在北方,並不一定是冷得讓人就想在屋裡烤火爐。天晴,早上的太陽先曬到牆邊,再普照大地,不由得就想離開火爐,還是去接受大自然所給予的溫暖吧!
通常是牆角邊擺著幾個小板凳,坐著弟弟妹妹們,穿著外罩藍布大褂的棉袍,打著皮包頭的毛窩,宋媽在哄他們玩兒。她手裡不閒著,不是搓麻繩納鞋底(想起她那針錐子要扎進鞋底子以前,先在頭髮裡劃兩下的姿態來了),就是縫駱駝鞍兒的鞋幫子。不知怎麼,在北方,婦女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兒,無分冬夏。
離開了北平,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莫辨東西,因為我習慣的是古老方正的北平城,她的方向正確,老爺兒(就是太陽)早上是正正地從每家的西牆照起,玻璃窗四邊,還有一圈窗戶格,糊的是東昌紙,太陽的光線和暖意都可以透進屋裡來。在滿窗朝日的方桌前,看著媽媽照鏡子梳頭,把刨花的膠液用小刷子抿到她的光潔的頭髮上。小几上的水仙花也被太陽照到了。它就要在年前年後開放的。長方形的水仙花盆裡,水中透出雨花台的各色晶瑩的彩石來。或者,喜歡擺弄植物的爸爸,他在冬日,用一隻清潔的淺磁盆,鋪上一層棉花和水,撒一些麥粒,每天在陽光照射下,看它漸漸發芽茁長,生出翠綠秀麗的青苗來,也是冬日屋中玩賞的樂趣。
孩子們的生活當然大部分是在學校。小學生很少烤火爐(中學女學生最愛烤火爐),下課休息十分鐘都跑到教室外、操場上。男孩子便成群地湧到有太陽照著的牆邊去擠老米,他們擠來擠去,嘴裡大聲喊著:
擠呀!擠呀!
擠老米呀!
擠出屎來喂餵你呀!
這樣又粗又髒的話,女孩子是不肯隨便亂喊的。
直到上課鈴響了,大家才從牆邊撤退,他們已經是渾身暖和,不但一點寒意沒有了,摘下來毛線帽子,光頭上也許還冒著白色的熱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