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結婚兩年來,從未分開過一個晚上。他手裡拿著便條,直愣愣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腦子裡像漿糊一樣。現在,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突然起了變化,使得他不知所措。
他無力地掃射著屋裡的一切:餐椅背上的那件她吃飯時常穿的紅底黑點睡衣,現在已經成為一件無精打采的擺設。由於趕時間,她把平日穿的衣服扔得到處都是,東一件、西一件的。旁邊扔著一個她最愛吃的黃油硬糖的小紙袋,連口也沒有來得及扎上。一張中間被剪成長方形口子的日報無力地躺在地上,顯然是凱蒂把上面的火車時刻表剪掉了。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和精氣神,這些完全說明一種缺憾,一種元氣的喪失,靈魂與生命的分離。身處這間毫無生氣的房間裡,帕金思心裡湧現出一種莫名的感傷。
他動手開始拾掇房間,並盡可能地讓它恢復往日的容貌。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衣服,卻像觸了電一樣,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平常她在的時候,他覺得她有點煩。他從來沒有想過,假如有一天凱蒂真的不在了,他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已經完全成為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空氣一樣,一刻也不能少。平常自己太不在意了,竟然把她當成真空一樣。現在,她離開了,而且沒有事先通知他一聲,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好像根本不曾有過似的。當然,這次分離只是短暫的,過不了幾天,她就會回來的,最多一兩個星期。但帕金思卻感覺空落落的,彷彿死亡之神已經向他伸出了手,他寧靜和諧的家庭生活好像馬上就要不存在,太可怕了。
帕金思從冰箱中拿出冷藏羊肉,煮了一壺咖啡,獨自坐到餐桌旁,看著草莓果醬瓶上保證質量的商標。每晚的燉肉和像摻入鞋油一樣的涼拌菜,都變成了他對逝去幸福的無限懷念。他那溫馨的家庭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一個扁桃腺發炎的丈母娘把他的家庭守護神領走了。獨自一人青燈黃卷的晚餐後,他開始坐到窗前發呆。
他本來是愛抽煙的,現在也沒了心思。窗外的大街上,霓虹燈在閃爍,來來往往的夜遊神在召喚他,邀他一起去歌舞昇平。今晚是完全屬於他的。再也不會有人盤問他的去處,他也不用編造任何謊言,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去逍遙一番,像快樂的單身漢一樣,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開懷暢飲,到處遊蕩,即使徹夜不歸也沒有關係,凱蒂不會憤怒地奪去他的酒杯。只要他高興,就可以在麥克洛斯基那兒,和那幫狐朋狗友打檯球,一直玩到天亮。凱蒂在的時候,弗羅格莫爾公寓是他的監獄,令他討厭,他總認為婚姻就是墳墓,讓他不能伸展拳腳。現在他完全解放了,凱蒂回娘家了。
約翰·帕金思是一個不太注意生活細節的男人,尤其不善於分析自己的情感。現在,在這間十二英尺長十英尺寬的客廳裡,沒有凱蒂的時候,他卻找著了引起他煩惱的真正原因。凱蒂太重要了,沒有她,他的幸福也不存在了。之前,因為家庭生活一成不變,使得他覺得一切枯燥無味,因此對凱蒂的感情也變得遲鈍了。現在妻子的突然離開使他猛然省悟。很多諺語、格言和寓言都這麼說:只有當音韻美妙的鳥兒飛走了,我們才能體會到它歌聲是多麼得珍貴呀。
「我真是個蠢貨,簡直不可救藥了。」約翰·帕金思痛苦地反思著,「我真是混蛋,怎麼能那樣對待凱蒂呢。每天晚上都出去鬼混,不是打檯球就是和那幫傢伙酗酒。把可憐的姑娘一個人留在家裡獨守空房,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孤影青燈,我太過分了!約翰·帕金思,你是個十足的混球。我要悔過自新,給我可愛的姑娘最好的補償,我要帶著她一起出去娛樂。從現在起,我將和麥克洛斯基那夥人斷絕往來,在家裡陪凱蒂。」
窗外,城市的街道吵吵嚷嚷,一個勁兒地召喚著約翰·帕金思出去,在莫莫斯1的帶領下一起舞步。此刻,他那幫狐朋狗友正在麥克洛斯基那裡悠閒地消磨時光,整晚不厭煩地玩著擊球遊戲。但是對於帕金思來說,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麼誘人,都不能引起他的絲毫興趣。此刻的他悔恨交加,痛苦地反思著。那本來屬於他的人兒,他卻不知道珍惜,現在失去了,才後悔莫及,那個令他心嚮往之的人啊,你在哪兒?以前,亞當因犯錯誤被天使趕出了伊甸園,悔恨的帕金思難道要步他的後塵不成?
帕金思的右邊放著一張椅子。靠背上掛著一件藍色連衣裙,那是凱蒂平時最愛穿的,還留有一絲風信子草的幽香,這件連衣裙還能讓他想像出她的體形和輪廓。連衣裙的袖子中間有些細微的皺褶,那是凱蒂為了讓他有一個安逸和舒適的生活環境,而辛勤勞動留下的。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連衣裙,久久地盯著這件毫無感情的衣裙。凱蒂對他的愛,從來沒有過一絲動搖……他感動得滿含淚水,他發誓,只要她回來,情況將會有一個180度大轉彎,他要彌補對她的欠缺。如果真的失去她,他覺得整個生活就沒有了什麼意思。
「吱」的一聲,門突然開了。凱蒂拎著一個小背包走了進來。帕金思呆呆地望著她。
「親愛的,我回來了,真高興,」凱蒂臉上掛著幸福的神情,「媽媽的病並沒什麼大礙。在車站,薩姆告訴我說,媽媽這次只是小發作,電報剛發完,就沒什麼事了。所以,我就趁著下趟列車回來了。我要喝一杯咖啡。」
弗羅格莫爾公寓三樓前面的房屋裡,全部機器都恢復了原來嗡嗡作響的工作狀態,只是少了齒輪的嘎吱聲。原來,一條傳動帶脫落了,彈簧蹦了出來。如果將一切安裝到位,機器就會照常運轉。
約翰·帕金思看了看牆上的鐘錶。剛好是八點一刻。於是他戴上帽子朝門口走去。
「帕金思,這麼晚了,你還要到哪兒去呢?」凱蒂仍舊帶著抱怨的口吻問道。
「到麥克洛斯基那兒去,同朋友們玩上一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