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的父母同我建立起了最誠摯的感情。我們經常到蘇城去探望二老,結婚前,皮埃爾婚住的房間永遠空著留給我們去住。我和他的哥哥雅克·居裡以及他的小家庭(他已經結婚,並且有了兩個孩子)也相處得很好,我把他看做自己的哥哥,並且始終如此。
年月,我們的大女兒艾萊娜出生了,但是沒過幾天,皮埃爾竟然痛失他的母親,於是他的父親便搬過來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們當時住在位於巴黎克勒爾曼大街號,那是一所帶花園的房子,位於蒙蘇裡公園附近,我們一直住在那裡,直到皮埃爾不幸去世。
有了孩子之後,我們的研究工作難度加大,因為我需要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操持家務。幸運的是,我可以把女兒交給十分願意照料她的爺爺去帶。因為家裡的人口增加了,又需要請保姆,所以我們需要動腦筋開源節流。因為我們一直在忙著研究放射性的問題,所以連續兩年,我們的經濟狀況都未見改善,直到年,情況才有所好轉,但那是以犧牲我們用來搞科研的時間為代價換來的。
我們將所有的社交應酬都排除於我們的生活之外。對於這類應酬,皮埃爾有著一種無法抑制的厭惡。不管是年輕的時候還是後來,他都不願意去登門造訪或是拉關係。他生性嚴肅,不愛多語,寧願獨自思考問題,也不願意同別人閒聊瞎侃。不過,他和兒時的朋友們的關係卻很密切,和同樣對科學有著興趣的朋友更是保持著經常性的聯繫。
朋友中,里昂理學院的古伊教授和皮埃爾關係最為密切。他們在兩人同時在巴黎大學做教輔人員的時期就開始交往了。後來,他們經常通信,對科學問題進行討論,每當古伊到巴黎進行短暫的停留的時候,他們兩個便經常在一起,討論個沒完。位於塞弗爾的國際度量衡標準局現任局長紀堯姆和皮埃爾也是老朋友了。他們兩個經常在物理學會見面,到了星期天,兩人有時候還去塞弗爾或者蘇城相聚。後來,一些更年輕的朋友還聚集在了皮埃爾的身邊,這些朋友同他—樣,都是進行物理和化學研究的,他們屬於位於這兩門科學最前沿領域的研究者:他的親密朋友,在放射性研究方面的合作者德比埃納;他在x射線研究方面的合作者喬治·薩涅克;他從前的學生、後來的法蘭西學院教授保爾·朗之萬;巴黎大學物理化學系教授讓·佩蘭;巴黎大學化學教授,曾經的物理和化學學校學生喬治·烏爾班。他們中的這些人經常到我們位於克勒爾曼大街的幽靜住所來拜訪,大家共同聊起最近的或是將來的實驗,對新的思路與新的理論進行討論,因當代物理學的飛速發展而感到振奮。
我們一般不會邀請好多人在家裡聚會,皮埃爾不喜歡這樣。他認為少數幾個人聚一聚更加愜意,並且除了一些學會會議之外,他很少參加其他會議。偶爾參加一次多人的交談,假如他對談話內容不感興趣的話,就會躲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裡,一個人繼續他的思考。
我們同家裡的親戚來往也不頻繁,因為雙方的親戚本來就不多,並且又相距太遠。不過,只要是我的親戚來到巴黎或者是在假期裡前來看我,皮埃爾對待他們就都很親切和藹。
年,皮埃爾同我共同前往奧地利管轄下的波蘭,來到喀爾巴阡山,我有一個姐姐住在那兒,她是學醫的,並和德魯斯基大夫結了婚,他倆在那兒經營著一家大型療養院。儘管不太喜歡學外語,但是因為非常想要瞭解我所喜愛的東西,皮埃爾便想要學習波蘭語了。這並不是受到了我的鼓勵,因為我認為這種語言對他來講並沒有什麼用處。不過,對於我的祖國,他有著深切的同情,認為將來一定會誕生一個自由的波蘭。
在我們兩人的共同生活中,我逐漸地對我想瞭解的皮埃爾有了一些瞭解,對他的思想也日益看清了。他像剛結婚時我夢想的那樣好,甚至出眾好。他出眾的才能使我對他的崇敬感逐漸增加。他的水平之高是驚人的,有時候,我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個無可比擬的人,他沒有絲毫的虛榮心和鄙俗——那是普通人在自己和他人身上經常會看到的缺點。
想必這就是他身上所散發出的無窮魅力之所在吧,和他共處,是不可能感受不到這種魅力的。無論是他沉思的面容,還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在這之後,我又發現他的和藹可親與溫柔的性格,這時,他對我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有時候,他會說覺得自己絲毫也不爭強好勝,這話倒是一點不假。你很難和他發生爭吵,因為他從來都不發火。他經常笑著說:「我不怎麼善於發火。」如果說他的朋友不多的話,那他也沒有一個敵人,這是因為他從來都不傷害別人,連不經意地傷害別人的事都從未發生過。不過,誰都不能讓他背離自己的行為準則,為此,他的父親就經常說他是個「溫柔的固執者」。
他在表達自己的看法時,總是率直而又坦誠的,因為他堅信外交的方式通常是幼稚的,直截了當才是簡單而又上乘的方法。所以,他的天真率直是出了名的,其實他的這種做法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發自本能的。也許正是由於他懂得自我評判和自我反省,才能夠將他人的行為動機、意圖和思想完全清晰地看出來。如果說他會將一些細枝束節忽視掉的話,那在根本的地方,他是很少出錯的。他經常將他堅信不疑的判斷存在心裡不說出來,不過,一旦決定說出來或是認為說出來更好時,他就會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看法說出。
在科學界的朋友圈子中,他從不尖刻,不為自尊心與個人情感所左右。他對所有成功的實驗都會感到特別高興,即便是在他未領先的某一個領域裡的成功。他經常說:「雖然我沒有發表研究成果而是別人發表了,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覺得在科學方面,大家應該去關心的是事而並非人。只要是爭拔頭籌的想法都同他的情感互相衝突,所以他甚至對中學裡的會考或是排名次的方法及頒發榮譽證書的做法都表示堅決反對。對於那些被他認為有從事科學事業能力的人他是不吝賜教,給予鼓勵的,其中有的人至今仍舊對他懷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假如說他的態度已經達到人類文明巔峰的話,那他的行為舉止則就是一個真正的好人才有的行為舉止。他非常隨和,樂於助人而又寬容大度,這同他所受的教育是無法分開的。他總是時刻準備著盡自己最大努力地幫助任何一位身處困境中的人,並會為此而將自己部分的寶貴時間犧牲,這可是對於他來說的最大犧牲。他的無私發自內心而又從不張揚,因為在他看來,錢財除了用來保證你的簡單的生活之外,就是用來幫助他人與滿足自己所熱愛的工作的需要。
我真得不知道怎樣才能將他對自己親朋好友的愛描述清楚。他的朋友不是很多,但是一旦成為他的朋友,那麼他給你的友誼絕對是最忠實且又最可靠的,因為它建立的基礎是共同的思想觀念。他與他哥哥的手足之情和對我的愛是多麼的可貴呀!他的溫情令人感覺無比的幸福和甜蜜。被他關懷,真的是妙不可言,但是失去了這份愛之後,現實就顯得更加殘酷,令人難以忍受。我借用他的一段話來將他對我深深的愛表達出來:
我想念你,你已經融入了我的生命之中,可我還希望讓你給我一些新的力量。我認為我在將思想集中到你身上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我心裡就會顯現出你的身影,就彷彿能夠看到你的一舉一動,就能使你感覺到此時此刻的我已經完全屬於你了,但我卻沒有能夠看到你出現在我的面前。
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我們都不是太有信心,對於體力在艱難的環境中能否支持得住也沒有太大的把握。像深知共同生活的寶貴的人們經常會出現的情況那樣,我們不時地會害怕有悲劇發生。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憑借自己的勇氣說出這樣的話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即便是一個人變成了沒有靈魂的軀體,另外一個也還要努力地工作下去。」
1法國大學一般分為三個階段。其中一二年級為基礎階段,即第一階段;三四年級為學士(三年級)階段與碩士(四年級)階段,即第二階段;然後為大學博士階段,即第三階段;在這之後繕續深造,能夠獲得國家博士學位。
ChapterIVLifeandCharacter
ImetPierreCurieforthefirsttimeinthespringoftheyear.IwasthenlivinginPariswhereforthreeyearsIhadbeenstudyingattheSorbonne.Ihadpassedtheexaminationsforthelicentiateinphysics,andwaspreparingforthoseinmathematics.AtthesametimeIhadbeguntoworkintheresearchlaboratoryofProfessorLippmann.APolishphysicistwhomIknew,andwhowasagreatadmirerofPierreCurie,onedayinvitedustogethertospendtheeveningwithhimselfandhiswife.
AsIenteredtheroom,PierreCuriewasstandingintherecessofaFrenchwindowopeningonabalcony.Heseemedtomeveryyoung,thoughhewasatthattimethirty-fiveyearsold.Iwasstruckbytheopenexpressionofhisfaceandbytheslightsuggestionofdetachmentinhiswholeattitude.Hisspeech,ratherslowanddeliberate,hissimplicity,andhissmile,atoncegraveandyouthful,inspiredconfidence.Webeganaconversationwhichsoonbecamefriendly.ItfirstconcernedcertainscientificmattersaboutwhichIwasverygladtobeabletoaskhisopinion.Thenwediscussedcertainsocialandhumanitariansubjectswhichinterestedusboth.Therewas,betweenhisconceptionsandmine,despitethedifferencebetweenournativecountries,asurprisingkinship,nodoubtattributabletoacertainlikenessinthemoralatmosphereinwhichwewerebothraisedbyourfamil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