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你的記憶 第1章  (1)
    第一章(1)

    不喜歡,卻又不得不忍受。林以晴多半時間是活在這樣的情緒中。

    初三畢業,林以晴的分數非常不爭氣地無法留在原校,父母發動了所有可能的人際關係,終於把她弄進了現在呆的學校。

    在交了一筆錢,陪了無數笑臉之後,最後林以晴進入了理科特重班。耀眼的是名字,背負的卻是壓力。

    「我其實可以去讀藝術高中。」林以晴望著母親,小聲地說。不是因為沒有底氣,而是知道這建議直接等於無效。

    所以換來的是水粉顏料以及繪畫工具全部被丟進垃圾桶。

    「你能靠那個吃飯,靠那個過一輩子麼?」母親一邊扔東西,一邊大聲呵斥,彷彿想借此把她的那種念頭全部挖去。

    無法回答這樣的質問,對於未來,有誰不是在賭博麼?

    在父母看來,畫畫是不務正業。小時候還能當著愛好培養,長大當然應當專心學業,這才是一個正常孩子該走的路。

    因為上高中交了一大筆錢,這樣的緣由給日後林以晴母親的嘮叨增添了很多話柄,數落完自己的各種不是之後,再加一句「你根本就是個廢物。」末了還要扭過頭來問林以晴:「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被自己最親的人親口封為「廢物」,沒有比這更沒道理的了。

    林以晴根本就不喜歡唸書,這是問題的本質。她的爸爸不理解,媽媽也不理解,這是問題的關鍵。

    這些都是無法對他們提及的。很多時候,林以晴只能抱著小灰沉默,那只外婆留給她的大胖貓。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以給以慰藉的東西。

    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出口,讓她傾瀉出內心。有沒有人可以傾聽?這樣的想法還是太奢侈了吧。

    頻繁地考試,然後再頻繁地墊底。

    物理老師是班主任,他每次考完試都會緩緩地問一句:不及格的有誰?

    林以晴就會在大家各種含義的眼光中慢慢舉起手,被眾人檢閱著自己的難堪。

    這還不算完,下了課不及格的人還要去辦公室接受額外的補習。老師的出發點是好的,卻過度到了另外一個讓人尷尬的境地。被生生刻上了差生印記的林以晴,再也提不起勁去往一個中等生邁進。每當提到不及格,大家都會自然而然地看想你,所以還有什麼必要去掙扎?自尊都被踐踏乾淨了。

    冬天的辦公室裡緊閉窗戶,空氣二氧化碳含量過多而顯得沉悶。對著軌道衛星、宇宙速度什麼的,林以晴只是本能地昏昏欲睡。被問到「懂了嗎?」的時候配合著點頭,草稿紙上全是凌亂的各種塗鴉。一筆一畫,都是內心最深處的夢想。沒有救世主,那就自己創造一個吧。

    倘若看不到未來,那生活還有什麼?

    班上被寄予了希望的大部分人,是熱愛學習的,他們主動要求晚自習,老師們自然欣喜萬分。所以整個學校都走光的晚上,唯獨林以晴他們班還在上課。

    無聊的數學課,之前功課落下太多,已經不能夠聽得懂老師在講什麼了。林以晴逃課來到了學校頂樓。

    涼風習習,十層高的教學樓下面黑洞洞的,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好想去死啊。」林以晴趴在欄杆上往下望。

    「你以為死就很輕鬆嗎?」背後傳來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略顯慵懶,更像是熟人間的招呼。

    林以晴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什麼人?」

    耳邊又傳來輕笑的聲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人了?」

    話音的末尾,正主出現,林以晴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團類似於霧氣般的灰色人形。

    鬼?妖怪?無論是什麼,電視劇教導我們,這個時候落跑是沒什麼意義的。

    「你吃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林以晴淡然地看著那個不明生物,甚至心中還有莫名冒出的點點興奮,「這個世界實在是很沒意思啊。」

    「我又不是妖怪。」鬼先生有些生氣,灰色瞬間變得濃烈了些,像張開來的火焰。

    以為還有下文,他卻已經消失在濃厚的夜空中,如同沒有出現過。

    英語課,林以晴被老師叫起來回答閱讀理解的意思,這是作為作業抽查的一個項目。

    林以晴耷拉著腦袋站起來,卻回答不出來。英語試卷上的空白處,被她塗成了一個男生落寞的背影,和自己一樣孤單。

    「沒有讀嗎?」英語老師的聲音變得尖刻。

    扯過她的試卷,英語老師更加生氣:「你還有臉亂塗亂畫,你說說看,你畫的這是什麼。」

    「我朋友。」林以晴垂了垂眼睛。

    這種回答無異於火上澆油,英語老師氣得直接把她的卷子丟進了垃圾桶。

    人倒霉就是這樣,好好的完成了九次作業,就一次偷了懶,結果那一次就被抓了。說出去大概沒人信。差生麼,不完成作業也是正常現象。

    有別於其他優等生被老師稍微責怪幾句,林以晴被直接請出了教室。

    沒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整個學校都是暗色的,像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於是又去了頂樓,只有那裡是寂靜的。

    「又逃課麼?」不期而遇的鬼先生。

    沒有了初次見面的生澀,很自然地和他打招呼:「是被趕出來了。」

    清涼的夜晚,和一個鬼在天台上看星星。意境是其次,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舒服感就難以說明了。

    「喂,我叫林以晴,你叫什麼?」

    沉默了半天,當林以晴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阿森。」他輕輕吐了兩個字。不輕柔也不銳利,卻很好聽,微微迷人的聲線。

    其實阿森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很久很久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名字,是用來讓別人稱呼的,而自己的世界,一個人已經很久了。

    聽到了他的回答,林以晴顯得很高興:「不然,你做我的持有靈好了。」

    阿森很無語,漫畫都教了這女生些什麼啊,奇怪的想法。看到自己,她不是應該尖叫什麼的,這樣才比較正常啊。

    於是突然冒出了開玩笑的心情:「每天給我燒三炷香,我就考慮呆在你身邊。」

    林以晴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看著女生高呼萬歲的臉,阿森心裡也冒出了許久沒有過的情緒,大約,也是高興的吧。寂寞太久,果然還是需要一個伴。

    「不過,為什麼我看不清你的樣子?莫非是你靈力太低?」

    看著女生疑似懷疑的臉,阿森微慍,卻也懶得解釋。這層霧氣是能量的象徵,如果它們消散了,自己,大概也離消失不遠了。

    相處的日子遠沒有想像的困難,阿森會時不時地出現,完全看心情。救世主什麼,他更是完全不沾邊。

    譬如:

    「阿森,拜託讓公車停一下,趕不上我就要遲到了!」

    林以晴依舊是在打了上課鈴之後才衝進教室。

    「阿森給我變出一把雨傘吧,不然我會被淋感冒誒。」

    林以晴當天晚上就開始打噴嚏。

    「阿森,這作業該怎麼寫,你告訴我吧!」

    依舊只能第二天去教室裡抄別人的。

    ……

    諸如此類,用阿森的話來說,就是「我不願意管你們人間的事。」沒有告訴林以晴的是,鬼跟人不一樣,力量並不是源源不竭的,用到一定程度,必然會灰飛煙滅。出於什麼目的不說,阿森自己也想不明白。

    只有那些無牽無掛去世的人,才會消失去另外一個世界,阿森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未知永遠是恐怖的。

    可是阿森的冷淡卻遏制不住林以晴乞求幫助的心。

    「阿森啊,幫我考試吧!」林以晴又開始糾纏阿森,行動本身已經變成了一種慣性,外加這次月考據說很困難,這就更加深了她臉上的真誠度。

    阿森皺皺眉頭,如往常一樣不同意。原則的問題,即使成為鬼,他也沒有忘記。

    不知道是從哪裡突然來的脾氣,索性放棄答題。

    拿出鉛筆,慢慢勾勒出一個人形,然後逐漸加深,是一團灰影。旁邊又畫了一個少女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灰影正在跟女生賠禮道歉。怕阿森不注意,又在灰影旁邊直接註明——阿森!感歎號誇張地放大。

    你不願意做的事,我用自己的筆,一樣可以完成。

    不及格和零分,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差別。考了說不定再創一個歷史新低。

    教室裡全是「沙沙」答題的聲音,非常安靜。阿森看了看奮筆疾書的女生,無奈地搖了搖頭。

    突然就聽到耳邊傳來更輕的,阿森念答案的聲音。林以晴愣了一下,立刻提筆跟了上去。

    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麼輕鬆地就完成了考卷。

    這樣度過了月考,大概不用再不及格了吧。

    放榜日,本來以為只貼出年紀前一百名的紅榜跟自己不會有一點關係。林以晴連看都懶的去看,卻意外接收到了大家異樣的眼光。

    瞭解之後明白了事情的緣由,林以晴是真的生氣了。

    一回家,林以晴就把試卷摔在了地上。難得的高分卷子,就被這樣對待。因為它代表了屈辱。

    「阿森,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

    搞什麼,自己的試卷居然跟班上第一名劉曉月的一模一樣。慣性差生林以晴當之無愧成為被懷疑的對象,接收著眾人的鄙視。校方無奈調出監控錄像,又找不出實際的證據。作弊罪名並不成立。

    因為答案完全一樣,所以除了林以晴那狗屁不通的作文被判了低分,影響了總分,林以晴依然以高分出現在了年紀前十名。月考排名這種學生一向必爭之事,突然空降的林以晴自然要被迫受到大家的厭惡。

    沒有不希望自己成績好,可是紅榜貼出,林以晴只覺得丟臉。即使找不出她作弊的證據,畢竟監控器還沒有高科技到能拍下鬼魂,可是很多事情,即使沒有證據,大家始終是心知肚明的。

    林以晴是真的被氣得不清,好幾天都沒有再理阿森。

    阿森終於忍不住了:「你這兩天幹嗎?」他無法理解女生生氣需要花這麼長時間。

    「我才要問你幹嘛!」火氣還沒有消,終於有了發洩口,「看到我被奚落你很開心麼?」

    阿森無奈,原來林以晴還在計較那件事:「高分不好嗎?你希望的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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