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初三的日子，功課多了起來，連姚小桃都開始不那麼經常翹課了，偶爾也認真做一下筆記，這樣的結果是她成績突飛猛進，平日裡橫眉冷對的老師突然對她慈愛起來，她甚至都來不及適應這種轉變。
只是姜帆還是老樣子，甚至更多地逃課，經常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一個地方發呆。姚小桃問他幹什麼，他說，聽美妙的聲音。
於是姚小桃像教務主任一樣跟姜帆講，你要認真上課，將來才考得上高中。其實她心裡在說，我們倆一起考上才能成為校友。這個小城只有一個高中，或許還有可能成為同班同學。
可是姜帆從來不接她的話，等姚小桃對他拳腳相加時，他才使勁往她身邊湊。
姚小桃一把推開他，雖然本姑娘覺得你不錯，但你不能心裡裝著你女朋友，還想佔我便宜。
姜帆就笑，我是聞聞你身上有沒有臭豆腐的味道。最近聽有人說，姚小桃同學吃臭豆腐吃太多，身上都泛著一股臭味，我想證實一下。
姚小桃想，這下完了，我人緣是有多不好啊，在學校居然有這樣的留言。然後又看著那正奸笑的姜帆，每次都不正經接話，這小子越來越離譜了。
中考前的一段時間，姜帆突然變得有些慇勤，他約姚小桃去划船，逼迫姚小桃準備很多鹵雞腳，還陪姚小桃去吃他從來不吃的臭豆腐。多了幾次，姚小桃用嫌疑的眼神盯著姜帆，說，你是不是想在中考前瓦解我的鬥志，好讓我迷失在享樂裡而忘了學習？
姜帆笑，沒有否認。
我就知道你沒有那麼好心！姚小桃覺得自己真是太瞭解姜帆這條蟲子了。可她是什麼人，區區幾次遊玩就可以瓦解可以分她的心嘛，再說，那些考試，她姚小桃只要使個五六分的勁，就能有很好的成績了。
撞見姜帆在教學樓後面的時候，姚小桃是驚訝的。他穿著人字拖，爬上樹使勁拽著一支梔子，然後折斷。
姚小桃遠遠地叫他，他沒有應聲，他越來越不答應姚小桃的呼喊。
她跑過去，拽住他的褲管，一用力，姜帆就摔了下來，脆生生地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然後姚小桃從愛護花草樹木人人有責講到破壞生態環境造成水土流失的嚴重後果，吐沫飛濺後，姜帆抹了把臉，把梔子遞過來。
那，你不是喜歡梔子花嗎，送你的，明天就考試了，祝你中狀元，得了獎金記得請我吃飯。
姚小桃說，那你明天也好好考，姜帆沒理她轉身就走了。
她追上他，我跟你說，你要好好考試，到底聽見沒有！
姜帆淡淡地笑，女狀元，加油！然後還是沒有給她一個他會好好考試的肯定回答。
望著那一把梔子和他搖曳在黃昏裡的背影，姚小桃想起第一次見他便是看見自己在偷梔子，他為了替她背偷花的黑鍋，得了那一身的傷痕，她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就有點想哭。
回憶那麼多，可考試過後，將來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啊？
成績公佈的時候，她沒有看見姜帆的名字，他根本沒有參加考試。
巷子裡來了一輛嶄新的銀色轎車。姜帆站在車門邊，彷彿是等著姚小桃。
他說，我要走了，我的花盆離種了梔子，以後你幫我照看。
姚小桃卻說，我要請你吃飯，我考了第一，其實她想找一個能使姜帆留下的理由。
姜帆笑，等以後寒假或暑假，我和逸雯一起回來，你再請我們吧。
會回來，那麼姚小桃可以再見到他，可是和逸雯一起回來，姚小桃的心又該怎麼擺放，自己始終只是在他身邊一陣子而已。
而姚小桃似乎明白中考前那些美妙的日子是姜帆的預謀，他那時就打算離開的吧，只是他走的時候沒有那麼興高采烈，這便讓姚小桃開始胡亂猜想，他是不是真的回去和逸雯在一起了呢？
整個暑假，姚小桃唯一做的事就是去照看姜帆留下的向日葵和梔子。她們在夕陽下很漂亮，她也覺得它們漂亮得有些心傷，也許就是因為心情吧。那以前姜帆說向日葵是悲傷的花時，他心裡在想什麼？
開學的時候，姚小桃去了城裡，她固執地要在大城市裡上高中。為了女兒的前途，父母答應了。其實她只是想看看姜帆現在什麼樣，他們都沒有好好跟他告別，就分開了，心裡總有些牽腸掛肚。
於是走路的時候，姚小桃便收尋，搜尋姜帆的身影。她曾聽他說過他就住在這城市的中央。
有很多背影像姜帆，但都不是他的臉，姚小桃追過街角看著那些陌生的臉，心裡一片失落。
直到她在街角拉住同班的郭躍，背影如此地像。
從此，郭躍便時常站在姚小桃面前問，你是不是喜歡我，那天是想在大街上跟我表白。
姚小桃怒視他，神經病。
郭躍也不惱，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我是神經病也值了。
這是什麼人啊？
不過因為郭躍，姚小桃終於有可以肆無忌憚說話的人了，空洞的心漸漸沒那麼痛了，可是依然空。
半年後，去福利院幫忙，在有任何預料下，姚小桃看見了那張思念的臉。
姜帆站在台階上用手語比劃著什麼，下面是一群聾啞小朋友。
姚小桃以為她會如當年表白那樣勇敢，直接走過去對他說，死姜帆，我找你很久了，以一種革命友誼的口氣說。
可是她沒有，只是任淚水不停滑落。有些勇敢過去了，如果只是剩下思念，那麼就只能放心裡。
因為，他的旁邊站的就是他錢包裡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她也用手語在比劃著什麼。姚小桃想起奶茶唱的那句：這幅畫面多美麗……
整整一個下午，姚小桃都遠遠追隨著姜帆的背影，一路跟著他，她甚至忘記了恐懼的馬路和車流，就直直地被車撞了。
人群騷動奔跑著，姜帆終於轉過頭來，只看那一眼，姚小桃的心就跳亂了，他終於是看見她了。
你怎麼沒有被撞死呢？這麼大的人了，過馬路還是這樣，我以後都懶得管你……姜帆一直罵到醫院。
你都還沒有死，我怎麼能這麼早就去了呢？因為我中了狀元，要請你吃飯的啊？我說話算話的。等我出院，請你吃飯。姚小桃忘記了疼痛，忘記了害怕，反而因為和姜帆說話顯得過度興奮，旁邊的醫生都有點納悶，沒見過這麼堅強不拿自己血肉當回事的人。
一切弄妥帖後，姜帆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從書包裡掏出兩本雜誌扔給她，拿去解悶，轉身準備要走。
喂，我在城裡無親無故，連你也不管我死活，就這樣走了啊？姚小桃發誓這是她有生以來說得最悲傷的一句話。
姜帆愣愣地看著她，然後甩下一句話，我去買粥，得餵飽某些豬，才好和我吵架！
於是姚小桃笑得病連床都開始顫動了，她甚至很感謝這骨折的腿。
和粥一起回來的不止姜帆，還有逸雯。只是看一眼，只肖看一眼，姚小桃就自卑了。她記得姜帆曾經打擊她的時候說過，逸雯她作為一個女孩來說，是完美的，而你能叫女孩嗎？
有什麼話比這句宣判死刑來得徹底。
那個時候，姚小桃就知道自己沒有了機會，只是她想著世間有一種叫奇跡的東西說不定會出現呢。
姚小桃出院後莫名其妙地開始三人行，姜帆依然在耳朵裡塞小小的耳塞，逸雯溫柔地跟在身邊。姚小桃真覺得自己這只燈泡太大，但她又捨不得放棄這當燈泡的機會，況且只要姜帆和逸雯要去哪裡吃什麼什麼，姚小桃就沒有了自制力。
過馬路的時候，姜帆一手牽著逸雯，一手還得抓住姚小桃，姜帆嫌棄地看著姚小桃說，你這個包袱，我什麼時候才能甩掉啊，你得想個辦法過馬路不被車撞，我真是不願意牽你了。
姚小桃不知道怎麼回答，第一次吃東西沒有一點兒精神。逸雯輕輕拉她，眼神裡滿是愧疚。
姚小桃從來都沒有怨恨逸雯，一點兒都沒有。因為一場疾病導致逸雯是個不可能再開口說話的孩子，她和姜帆每天用手語飛快地交流著，姚小桃不知道姜帆的手語姿勢那麼帥氣，於是她空閒的時候多了一項興趣，便是學習手語，姜帆為了逸雯，那她可以為了姜帆啊。
可是，等她學會了手語，她便決定要離開姜帆。
姚小桃帶郭躍去見姜帆的時候，興高采烈得有點過分。
她拍著姜帆的肩膀說，郭躍是我的班長，他暗戀我很久了，目前想把他轉正，以後由他來牽我過馬路，所以就不用麻煩你了。
姜帆大笑，終於擺脫了你這個跟屁蟲了，走，我們大搓一頓，慶祝慶祝。
那一頓飯，姜帆和郭躍喝了很多啤酒，哥們前哥們後地叫著，姜帆一直對郭躍說，姚小桃過馬路會嚇死很多司機的。姚小桃也喝很多酒，呵呵笑著附和，笑出一串一串的淚花，只有逸雯安安靜靜地為大家夾菜，為他們斟酒，看著大家像是肆意揮灑快樂一般。
姜帆要去國外。
姚小桃說，那我不送你，我要是哭，多毀形象啊！
姜帆在送別的人群中真的沒有找到姚小桃，其實他是想看她一眼再走的。因為外國的馬路上不會再有她了，也不會再有人要拽著他的手過馬路了，沒有人再這樣需要他了，更沒有姚小桃那嘰嘰喳喳得聲音在耳旁了。
姚小桃遠遠地看著姜帆進去，然後就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逸雯扶起角落裡的她，兩個女孩子抱在一起，讓姜帆去國外治療，是她們共同的心願。兩個女孩子，早已通曉了所有秘密。
姚小桃固執地想找到姜帆，就是想看看他和逸雯是不是好好地在一起，可當她漸漸懂了些手語，和逸雯成了朋友以後她才知道，姜帆那越來越弱的聽力再不全面醫治，怕是從此再也聽不見聲響了。他救姚小桃跌進水裡那次，那脆弱的耳朵也因此受到了些傷害，所以要回城裡治療，他那些經常掛著的耳塞不是聽音樂的，那是助聽器，原來他湊近姚小桃不是驗證她身上有沒有臭豆腐的味道，只是因為他聽不清楚姚小桃在跟他說什麼，他不搭理她的那些場景，只是因為他真的沒有聽見，終於知道他說那個小城有美好的聲音，他說向日葵是悲傷的那種心底的淒涼了。
他說一切的聲音都是美好，只是因為他心裡害怕以後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逸雯告之，姚小桃出車禍的那天晚上本來是要坐飛機走的，只是姜帆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說，再等等，再等等。逸雯知道他只是想和姚小桃多待一段時間，畢竟他想念了她很久，雖然從一開始就決定要離開她的。
逸雯和姜帆沒有在一起過，他們只是兩個身體都遭受缺陷的孩子，從在醫院治療相遇的那刻開始，一直以來都有些惺惺相惜。
而姚小桃決定讓姜帆看見自己身邊有了郭躍，這樣他才能早點兒離開，早點兒就醫。
郭躍是姚小桃的幌子，而姜帆以前也是拿逸雯作了幌子。
姜帆想她以後的生活應該是活色生香，不能因為自己將來失聰而寂靜無聲，姚小桃不想耽誤他的病，佯裝走向郭躍。於是他們都選擇讓自己離開對方。
只是，以後的馬路上，會有人在思念，會有人在等待，也會有人默默地心裡唱：我在過馬路，你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