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鬼火(1)
五年前,發生了很多事情。申屠祈死了,又活了——是爹申屠尊將她救活的;也就在那年,他打開了妖牢的第三層。
申屠祈是個死過一回的人了,這是整個景異城人盡皆知的事情。是申屠尊硬是將她從鬼門關的那頭給拉了回來。
申屠祈年幼多病,不宜修陰陽之術。十二歲那年,忽然生了場大病,自此之後便整日恍恍惚惚有氣無力,氣若游絲之間宛然已是一個彌留之人了。
沒過數日,申屠祈便因病而故了。
就在申屠祈去世的當晚,申屠尊獨自在女兒房內呆了一宿。第二日,申屠尊便將她抱出了門。申屠禤哭著問他要把妹妹帶去什麼地方?他只是笑笑道:「禤兒,好生照看申屠府,半月後,我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妹妹。」
那年,申屠禤十五歲。
他一個人在府門前等了足足半個月,這或許是他有生以來最安靜乖巧的日子了。直到有一天晌午,在溫暖的陽光下,他等得困了,低頭昏昏欲睡時,眼前那陣溫暖的橘黃色卻被突如其來的一片陰影所籠罩,同時耳邊還傳來了久違的聲音:「禤兒。」
聞聲,他猛地睜開眼睛,是那個熟悉的身影,是爹!
忽而從爹身後冒出來的,是一張可愛的臉。她梳著兩個俏皮的少女髻,衝著他咧嘴燦然而笑。
半響,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女孩如同小時候那樣,頑皮的一笑,點點自己的鼻頭,眨著水靈的大眼,道:「哥,我是祈兒呀。」
從前每回兩人鬧矛盾,她總是率先妥協。申屠禤卻老是故意裝作不認識她,口中道:「哼,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而她就是這樣,點點鼻頭,眨著大眼無辜道:「我是祈兒啊。」
如今,爹真的把她救回來了。她在笑,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不管活著還是「睡」了,她都是這樣笑的。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他心知肚明,最終還是這樣道,臉上卻已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依舊點了點自己的鼻頭,大聲回道:「我!申屠祈啊!」
下一刻,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兩人流著眼淚哭著笑。
他不知道爹把申屠祈帶去了什麼地方,又是如何將她救回的。他只是知道有一種「往生咒」,即使死人復活的本事。而這些問申屠祈顯然也是徒勞,因為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申屠祈還陽後,身體狀況較之前比起來大為改觀,在陰陽之術上的修為也比申屠禤有成就。只是爹說還不夠。
他等了她半月,然而,其實就在這短短半個月之內,他無意間去了嚴禁門人進入的妖牢第三層。
說是「無意」,那是因為他也說不清是好奇心把他帶去的,還是縈繞在耳邊那聲聲止不住的呼喚。總之,在妖牢第二層通向第三層的玄門前,他停住了腳步。
玄門,那是一扇青黑色的石門。未靠近,便可覺那陣陣看不見的外力在不住地把他往外推。而這扇玄門之後,是禁地。除父親申屠尊外其他人均不可入內。
站在外面,他怔怔地盯著玄門看了很久。門後,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狠狠地揪著他的心,讓他不由得邁步。
玄門周圍設下的封印符咒發出強烈的警示,隨著他腳步的靠近隱隱泛著光。以申屠禤的本事,他是斷然解不開這符咒的。可幸運的是當年他已有了開陽劍。
開陽劍是申屠家族歷代相傳之物,另外還有一把煞陰劍,二者本為一對。開陽劍在他手,而煞陰則還在在他父親申屠尊手中。待其妹妹申屠祈十五歲那年再交給她。煞陰是之後依照開陽而鑄的,意如字義,屬陰。
之所以以他一般的功力能夠進得了陰氣極重的妖牢第三層,究其原因也是倚仗了這申屠家族世代相傳的兩把劍。
一面靠開陽劍抵禦住封印符,一面近距離觀察著玄門,申屠禤才發現在玄門上印有太極圖。「太極圖」又稱「陰陽魚圖」,因為其狀如黑白兩魚環轉相抱。只是這個圖案刻得有些許粗糙,只可大概辨認而已。讓人甚感奇怪的是,圖中兩魚魚眼處,與一般太極圖不同,顯得修長而扁平。
申屠禤伸出手,摸了摸這細縫,抽出劍來比劃了一下子,又想了想,最終得意地笑了。
陰陽魚圖半黑半白,黑陰白陽,陰北陽南。雖這石刻看不出個顏色來,他卻是知道此刻身處的南北朝向的。
但見他將劍插入左邊的魚眼處,用力向下旋轉。這太極圖紋竟是活動了起來,隨著他的轉向順時轉動了一半!
可是只到一半,卻像被卡住般怎麼也動不了了。
開陽能為他掃除陰氣,亦能破咒。現在看來,它不但是整個妖牢的鑰匙,也是第二層通向第三層玄門的半把鑰匙。既然開陽劍屬陽,另一邊赫然缺失的半把鑰匙,便是那煞陰劍了。爹不在家中,要拿到煞陰劍,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登天之舉,但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
開啟玄門,後面是一條冗長的甬道,僅供一人進出。漫長的道路,沒有一點兒光線,只有開陽煞陰二劍的淡淡幽光。
甬道盡頭,別有洞天,內有一方小池,池中浮有一鼎,名陰陽鼎。鼎上部如同燃起的一道藍色火焰,便是那團鬼火,這也是申屠禤第一次見它。當時它就這樣安靜地燃燒著,吐著絲絲火苗。貪婪而充滿誘惑的顏色,令申屠禤眼中漸顯空洞與迷茫。
一陣恍惚後,手中的開陽劍猛地震了震,把他從迷醉中拉回。
「久違了,申屠大少爺。」那團火焰居然開口說話了!這話說得彷彿它們認識很久一樣。它的聲音像一個少年,充滿磁力。
「你是誰?我可從沒見過你。」他問道。
然而它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帶著那點忽明忽暗的藍色火光,不緊不慢道:「我?一個想和你玩遊戲的人。」
「本少爺不喜歡和一團火玩遊戲。有個詞兒叫『玩火自焚』你沒聽說過嗎?」他雙手抱臂瞥著那團連個人形都沒有的東西不屑道。
「這可由不得你。你會覺得好玩的。除非——你怕了。」
「我怕?!」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事比失去親人更讓人害怕的,「笑話!」
之後,他就這樣神使鬼差的,和它定下了約定。它好像知道的東西很多,也向他說了很多,其中就包括鬼淵。只是他根本沒多費那個心思去聽,有那麼一會兒功夫竟是昏昏欲睡,拜訪周公去了。
「罷了罷了,你說何時開始,怎麼玩,贏了又如何?」逐漸沒了耐心,申屠禤擺擺手道。
他只想離開這個地方,心中琢磨著諒他一個被關在妖牢的不成形的東西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更不必懼怕。
「當鬼淵印記出現的時候便開始。至於怎麼玩,到時你便會知道,你贏了的話我給你想要的,輸了的話便要放我出去。」說完在鼎的上方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圖紋,而那團莫名其妙的火焰卻變淡了下去,熄滅了一樣消失在鼎中。
切,你以為本少爺是傻子嗎?他心下道。既然被關在第三層,便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靈,出這麼個怪招,真是想出去想瘋了。就憑這團火,能給他什麼?!
申屠禤狠狠白了那只陰陽鼎一眼,走時還不忘踹了那鼎一下,然後「呸」了一聲轉身出了玄門。
……
時隔五年,當他再次站在它面前時,本是想試著從它嘴中問出傀儡鎮和鬼淵方位的,卻牽出了他當時胡亂答應下的遊戲約定。
恍然明白過來的申屠禤重新拿起開陽劍,筆直地指向了那團鬼火,怒罵道:「你到底要怎麼樣!」
「申屠少爺是不是要去傀儡鎮和鬼淵?」迎著那把死死指向它的劍,它倒是無所畏懼,這般問道。
「是又如何?!速速把方位報來!不然我讓你連這點鬼火都做不成!」開陽劍劍身紅芒流轉,宛若數條赤蛇吐信,虎視眈眈,一觸即發。
「開陽劍在申屠少爺的手中好像還不到你爹的小半火候啊。」它慢條斯理道,全然不怕申屠禤手裡的至陽之劍,也不顧他的橫眉豎眼。「到了傀儡鎮,離鬼淵也不遠了。」
申屠禤聞罷,將劍反執於背後,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次你玩兒我是玩兒定了?」要去鬼淵就必須途經傀儡鎮,這不明擺著申屠禤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嗎?傀儡鎮,現在看來還真是個他不得不去的地方。
「那個花汐,該不會是你布下的局吧?」申屠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