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不過有一件事她擔心的挺準。大家那次挺為她傷心的。」一個同學說,於是所有同學都同情的點頭。「那次她上課上著上著就突然跟老師請假,老師問她什麼事,她說她擔心她弟弟,當時大家還笑呢。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了?」我覺得一定是出不好的事了,很想知道出什麼事了。
「他弟弟在那天失蹤了。直到現在都還沒音訊。所以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生活了。」
聽到這裡我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話說她爸媽出車禍前她還不這樣呢,自從她爸媽出事之後就整天神神叨叨的擔心這擔心那的。他弟弟沒丟的時候,她有一次還跟我說擔心弟弟放學被車撞到呢。一定是她爸媽出事給她帶來的影響。」說話這人是徐嘉的現任同桌,平時都不怎麼說話,屬於內向的人。
沒過很久,車子修好了,我們一路無阻的到達了學校。從車子上就隱約看到將黑的天下校門口立著一個人,大家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徐嘉。她一臉擔憂的看著我們說:「晚回來那麼久,我擔心死了……」
這個時候,我看著她擔心的表情,內心充滿了厭惡和恐慌。她說她擔心死了,她是擔心,還是擔心我們死了……這是一語雙關。
所以從那天之後,我也開始像大家一樣用眼神讓徐嘉無法靠近我。
很快,我和班裡的很多同學打成了一片。他們叫我一起打球,我給他們講我去過的地方。比如最開始在雲南市立三十六中裡遇到「詛咒殺人」事件,然後台北士林中學的「女鬼索命」事件,還有新疆綜合二中的持續3年的「失蹤之迷」……當然,這些都是我給每個事件起的名字,現在它們已經被寫在日記本裡成為了過去。
「你經歷過這麼多有趣的事啊!」他們最喜歡聽我講故事了,而且不只是他們,幾乎我去過的每個學校的同學都喜歡聽我講故事,因為我所講的那些事情都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一個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遇到一件的。
只是不同的是那些故事在他們看來是新奇的、有趣的,可是在我看來是真切的發生在身邊的,每講一次都會體會一次當時親歷時的膽戰心驚與最後真相大白之後的悲切。
在體育課大家沒有打球興致的時候就都會跑回班級聽我給他們講故事,當然,徐嘉是除外的。她不敢像大家一樣圍上來,只敢默默的坐在最後一排不時用擔憂的眼神看看誰。
不過這天我講完故事打了下課鈴同學們散去之後,徐嘉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喂喂喂,我們不想聽你說話。」劉圓圓很敏感的看到她並開始驅趕她。
「不要這樣……我知道大家都討厭我……我說謊也討厭我,不說謊也討厭我,不論怎樣都討厭我。」
「知道就好。」劉圓圓推搡著她。
「但是我聽說王畫同學一個人住在一個並不怎麼安全的住宅樓裡面,我擔心……」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擔憂的看著我。
「好了!你給我閉嘴!」終於,劉圓圓同桌也忍無可忍了,幾乎想衝上去揍她一頓。原來我在這個班裡的人緣還是不錯的,大家此時都對徐嘉怒目以視,表達著對我的維護。
「最後一節還是體育活動課?」我這樣問是因為體育活動課沒有老師會來,是非常自由的課。
「嗯。」劉圓圓答。
「那徐嘉同學你說下去吧。」我這話說完班級裡忽然沒有了聲音,彷彿一切都靜止了一樣。
見自己終於可以把話說完,徐嘉完全不在意這種寂靜的說:「我擔心王畫同學你會被綁架,或者被入室搶劫殺害,我擔心……擔心你有危險。」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我的回復,所有同學都想知道我為什麼允許徐嘉這麼說。
我說,「徐嘉,你這是逼我的。我並不想把一切說出來,畢竟你是好心。」沒錯,經過在各各學校遇到的各種事件,我有了一套自己的分析觀察能力,於是很輕易的就判斷出了在徐嘉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父母車禍身亡,想必給你帶來了很大打擊。你後悔自己無法預見那個災難。漸漸的,你開始擔心好多事情,自己的、別人的。親人出門會擔心是否安全,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的這種擔心已經接近了妄想。你知不知道有一種病症叫做被害妄想症?」
當徐嘉確切的聽到最後的這個名詞的時候,臉一下子就白了。這時不知哪個同學痛快的叫了一聲「好」。
「你不斷擔心自己周圍的人出事。因為是病態的,所有人根本不相信你,也不接受你的擔心。這讓你很難受。有幾次擔心很準。但是那只是一種猜測成功。比如你初中的那個同桌本來就學習不認真或經常作弊,所以你成功的預測了他將考試失利,所以才說自己擔心。」
「不是的……」她用小小的聲音掙扎著,似乎自己也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我說的那樣的,似乎更傾向於自己不是那樣的,但不可能是想怎樣就怎樣的。
「如果一家店平常經營就很馬虎,於是你就猜測那家店會遭賊。你同樣擔心成功了。」
「不是那樣的!」她的樣子像是迷失了自我,但是我很想用之後的話把她引回現實。
「當然,那些只不過是被猜中了,你不是神,不可能百猜百中。你害怕別人不信任你,你希望別人需要你的擔心。於是……你,你弟弟失蹤的事也是你幹的吧。」我承認,這是我最大膽的猜測,如果失敗,我還能在這裡呆下去嗎?可如果不是這樣,她弟弟怎麼可能那麼巧失蹤呢。
她慌了,她瘋了,她說:「沒有……沒有……我是擔心他出事才……」
「才怎麼樣?」劉圓圓問。
但是她卻不說話了。「你是擔心他才把他藏起來的?」我問。
「對!對!我擔心他在路上出車禍,擔心他不小心被花盆砸到。有時叫他下樓買東西,之後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就會擔心他出什麼事,然後後悔叫他出去買東西。有時睡著睡著覺聽到奇怪的聲音就擔心弟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很擔心很擔心……我就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藏起來,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聽到這裡,在班裡的幾個同學的臉色突然也變得難看起來,他們想不到這個弱小的女生是個殺人犯。「劉老師的事也是你幹的?」班長此時幾乎沒了問話的力氣。
「如果不那樣做,劉老師自己就不會有那種擔心的感情,那樣沒有憂患意識,真是太危險了。」
「起初是想為了讓大家承認你而那樣做,後來極其主觀的認為是對當事人好才那樣做……你把弟弟藏在哪兒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真的成為一個殺人案了,而這是我所經歷過的又一個荒唐至極的殺人案。
她只是用那種擔憂的表情看著我並不回答。
「啊——你是個殺人犯!」一個女生尖叫的跑出了班級。
她一臉擔憂環顧班級裡的每一個人,說:「我是擔心你們……」
「不要侮辱這兩個字!擔心是一個母親等不到孩子回家的心情,是一個朋友打不通朋友的電話的心情,是一個老師沒來上課學生的心情……而你那神經兮兮的擔心根本就不是大家所需要的!」我一字一句的說給她,像是說給我自己,這樣的心情也好、被這樣的心情也好,我是從來沒體會過的。真正的被擔心是什麼樣的呢?
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哭著跑出去,沒人敢攔她。
「喂,她真的是殺人犯?」劉圓圓擔心的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擔心自己。
「這個很難說。但是現在可以確定她藏起了她弟弟。」
「那還不快報警?」她同桌大叫。
我看了看表,說:「你們隨便。現在知道這個的也就咱們幾個。」放學鈴聲這個時候響起,我拎著書包離開。
「如果沒查出來她會不會報復我們啊?」這樣的話被我甩在身後,很快就離開了喧鬧的學校。
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我準備把買回的食料做成菜。但是忽然間發現屋子裡東西的擺設非常怪異。是誰進來過?或者說……還沒離開……忽然想到了剛才在學校徐嘉說的擔心。
我想再檢查鎖有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可是就在這時從裡面的屋子裡走出一個陌生人。不是徐嘉!
他把刀子往桌上一拍,問我:「你家錢放哪兒?」
「在我爸那。這是剛租的房子,我爸在鄉下……實際的錢,就一千……」
那人看了看這間屋子,似乎覺得自己很倒霉,於是又拿著刀在屋裡晃來晃去。晃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值錢的東西,似乎很惱火。我猜測,他這樣惱火,肯定不會等我爸回來,那會不會立刻殺了我呢?
他很壯實,又高又大,脾氣又暴躁,典型的悍匪。在這麼個封閉空間裡,任我再有辦法也沒法立刻逃離。
就在我要急出一身汗的時候,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
該匪正沒主意呢,聽到敲門聲嚇了一跳,示意我說話。
「誰啊?」
「快遞。」說是快遞,但是第一聲就聽出來是那個人人厭惡的聲音了。
「放門口吧!」我說。
「不行,我們有要求,要簽收的。」外面又說。
該匪示意我去開門,自己則跟在我身後用刀子頂著我。
我打開門,是她,徐嘉,她手裡抱著那麼一個小盒子,然後讓我在一個單子上簽名。就在我低頭拿筆準備簽名的那一瞬間,徐嘉不知哪來那麼大勁兒,一下把我從屋裡向外扯出去。
樓道狹小,我頭也不回地向下跑。我能聽到徐嘉跟在我後面的零碎的腳步聲以及她身後沉重的腳步聲。跑到樓下,她也跟著跑了出來,不同的是背後插著一把刀。那個劫匪更沒多想,奪路而逃。看傻了樓下的那些路人。
我糊塗的拉住一個人叫他幫忙叫救護車。徐嘉雙手拽著我的胳膊幾乎要倒下去。
我說,「你個傻子,你個烏鴉嘴!」
她還是一臉擔心的說,「我這不是擔心麼……」
原來徐嘉的擔心也不是那麼可怕,原來徐嘉的擔心也不是那麼討厭。血一滴是一滴的打在地上,我擦著她的眼淚,說:「謝謝你。」
那天警察來了,對那個劫匪開始的調查和追捕。而徐嘉在出院後也將被逮捕,因為警方得到了同學舉報,她涉嫌故意傷害等罪名將被逮捕。因為還沒有查到她把弟弟藏在了哪裡,所以徐嘉的案件等徐嘉出院後將進行全面調查。
全班同學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去探望過徐嘉。我抱著一堆好吃的對徐嘉說我是代表全班同學來探望她的。她還是本性難移,一臉擔心的說:「別騙我,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我。但是告訴我大家,我一直擔心著他們……」
「好了,別說了。」我把東西放在病床邊,說:「聽說那天你去我家的時候拿了刀……」如果那天沒有來劫匪,可能她就會殺了我扮演那個劫匪吧。
「我是擔心你……」
「算了。」我已經跟警察說了,最好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以後,少點擔心比較好。對了,還是要再次謝謝你的擔心。」當她把我拉向她身後的那一刻,我真切的體會到了那善良的擔心,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畢竟她是在真正的擔心我。
後來生活恢復了正常,同學們還是喜歡聽我講故事。忽然間,大家彷彿忘記了那個整天擔心大家的女生。或者說大家都刻意迴避著關於她的話題。有一天大掃除,劉圓圓擦著玻璃望著樓下開玩笑的說:「沒人擔心我會掉下去還真不自在呢。」所有人都笑了,笑著笑著,又都不笑了。
徐嘉:
現在你還好嗎?知道自從你父母雙亡後給你帶來了很大的打擊,再加上照顧弟弟的重任落在你肩上,能走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要配合警方工作,要配合醫生治療。大家都很擔心你呢。
十七班全體同學
XXXX年X月X日
我們圍在一起寫了這樣一張短短的生日賀卡,我沒讓他們寫我又要轉學了的事情。我不希望徐嘉擔心我。
我和爸爸又踏上了繪畫的旅程。列車駛出這個小鎮,除了徐嘉,所有同學都在揮手向我道別。這一個月,過的也很不同,感謝大家。
「聽說前些天你差點出事。」爸爸坐在對面說。
「你都不擔心我嗎?」我很不高興他這樣,明明知道卻還一副沒事兒人一樣。
「我有說過我不擔心嗎?但是只擔心又有什麼用呢。我相信你,我放心你,我也同樣擔心你。」他笑了,看起來像個傻子。「來吧,這次又要講個什麼故事。」
「嗯……關於一個有著被害妄想症、強迫症加一點竭斯底裡的女生的故事。她呀,是一個班級裡總受排擠的女孩兒,因為她總是擔心這點心那的,而她擔心的事又總會發生……」
老爸看著車外的風景,卻認真的聽我講述。講著講著,忽然又回到了一個月前,彷彿把那個月又過了一遍。有歡樂、有不解、有恐懼也有擔心,彷彿進入了徐嘉惶惶不安的每一天。老爸說的對,怎麼可能不擔心呢?我們對自己身邊的人、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都會產生這種情感。「後來啊……那個女生救了那個男生……」
「怎麼不講了?」
「謝謝你擔心我。」我對老爸吐吐舌頭,原來自己是一直被擔心著的。
「莫名其妙。」老爸繼續看窗外倒退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