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狹小的辦公室無法容納這樣多的人,蕭南方他們被趕出門外。
走道的盡頭處是一間階梯教室,裡面是明天要上戰場的高三准考生,校方最後一次集結他們來聽最後一堂課。蕭南方走過去坐在門口,頭抵著牆,狹長的眼睛裡看不出焦距。
林祈拿出紙巾蓋在他的左頰,雪白的紙巾上立刻現出鮮艷的紅色。林祈一驚,忙伸手拉他,「快,我陪你去醫務室處理傷口。」
蕭南方一動未動,教室裡傳出老教師低沉的聲音,「同學們都別哭,我理解你們此刻的心情。緊張,激動,卻又十分害怕。」
「我送走一屆又一屆的高三學生,每一次都是這樣心疼,並且不捨。」
「可是,沒有人能夠陪著你們過一生。我不能,你父母不能,誰都不能。這是你自己的路,任何人愛莫能助。」
「你必須堅強,因為誰也不能陪你走下去。」
蕭南方陡然心驚,胸腔裡繃著的弦被猛然撥動,激起刺耳的弦音。
辦公室裡那女人聽了班主任的話後生氣地掏出錢包,然後用力往桌子上摔了一沓錢。她轉過身微微瞇起眼睛斜睨著男人,冷冷道:「蕭慶生,你他媽就這樣養兒子的?」
然後女人來到蕭南方面前,俯視他,「我說過,我沒有放棄你。那麼你呢?是跟我走還是留下來?」
四下有些暗,似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建築物投下大塊濃烈厚重的陰影,覆蓋了青春單薄的卷宗。蕭南方靜靜坐了會兒,起身隨著女人往學校外走。蕭南岸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手指頭用力攥著那一小塊布料,那樣用力,生生是在掌心裡摳出一片疼痛來。她仰著臉,哽咽道:「哥……」
林祈一把抓住他,大聲吼道:「蕭南方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看那些白色金屬轉動嗎?要去聽那獨一無二的轟鳴聲,去看它們緩慢切割光陰和流雲嗎?說好了我陪你去看的不是嗎?」蕭南方張著嘴半天也說不出話來,他背叛了自己的承諾,但是他別無選擇……
走出教學樓,拋下哭泣的蕭南岸和在後面一直叫他到聲音嘶啞的林祈,不敢回頭多看一眼,他知道從此以後他對林祈的承諾再也不能兌現——從此以後沒有人能夠陪著他,不能陪他打球,不能陪他吃飯,不能陪他曠課去看雲雀雪杉,更不能陪他找到那個心愛的另一半或是共度所有難關。也許以後他會遇到很多人,他們曾陪著他走過高中畢業,大學畢業,或是曾約好留在同一座城市,可是最後總還是剩下自己一個人,聚散別離,本就是常事。
路過的車燈光從蕭南方的臉上掃過去,蕭南方就維持著那個轉身的姿勢一動未動,仿若一個停了發條的悲傷木偶,他必須要走,可沒人知道他有多麼捨不得。
女人一把將他推進車裡,車子發動,揚起的潑天塵霧瞬間遮蔽了視線,遮蔽了突然從教學樓裡衝出來追著車子跑的女生。顧衣妍額頭上的傷口又崩開了,突突地往下流血。視界裡忽然就是一片絕望的紅,「不是說好了要陪我去蛋糕店的麼?我還沒有學會做蛋糕你怎麼就這樣走掉了?」
整個世界忽然就黑下去,路燈頓了一頓,緊隨其後亮起光芒。
誰也不能陪你走下去——成長,必然是無法相陪的路。
蕭南方抬手遮住哭紅的眼眶,倘若有一天你回想起這盛世流年,是否能原諒率先離開的,自私的我?
時光這樣短,我們就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