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我是晚上才意識到愛麗不見了的。
早上七點,鬧鐘一如既往地尖銳地響起,將我從昏沉沉的夢中拉扯出來。我極不情願地將手從被窩裡伸出來關掉鬧鐘,嘟囔道:「愛麗,起床了,不然上課又要遲到了。」然後困意又襲擊了我,我再一次跌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我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沖廚房叫道:「愛麗,為什麼不叫我起床,我又遲到了!」
可是沒有人回答。
我走出房間,看見餐桌上擺著麵包牛奶和煎好的雞蛋,我掂了塊雞蛋放嘴裡,和往常一樣,有點焦,有點鹹。我隨手將它們放進微波爐裡。在我和愛麗的小屋子裡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愛麗的身影,我沒有在意,愛麗本來就有吃過早飯出去逛街的習慣,女人嘛,電視裡不是說了嘛,女人的衣櫃裡總是少一件衣服。
我看了看表,已經中午十一點多了,於是決定不去醫學院上課了。反正已經不想在那個沒什麼前途的專業繼續讀下去了,我連休學都懶得申請,只是不知道愛麗會不會不高興。我將微波爐裡的東西取出來,邊吃早飯邊看報紙,看招聘信息,我一定要找份工作。
吃過飯後我又繼續回床上睡覺了。最近總是覺得困得慌,總睡也睡不夠,睡醒了也覺得昏昏沉沉的。愛麗說我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我也這麼覺得,有點諷刺,我自己就是個醫科學生,卻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到了晚上,星星已經稀稀落落地掛在黑壓壓的夜幕上,愛麗還是沒有回來。
這不是愛麗的習慣,她一向都會在晚上六點之前趕回來給我做晚飯的,現在都已經九點了,她喜歡的電視劇都快結束了,她還沒有到家。
我不停地拔打愛麗的電話,可是電話那頭只是冷冰冰地告訴我:「對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戶已關機。」我一把把手機摔在地板上,焦躁地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像熱鍋上的螞蟻。
十點的時候,愛麗還是沒有回來,我決定出去找她。
愛麗沒有什麼朋友,她唯一好朋友據她說已經移民國外去了。她不喜歡一堆人擠在一起唧唧喳喳的感覺,她更情願一個人去喝咖啡或者逛街,用她的話說,是享受生活和欣賞美。有時候,我不理解她的想法,喝咖啡就是享受生活,逛街就是欣賞美了?不過我並不就這些問題與她爭辯,那是她自得其樂之道,我要做的,是多多賺錢滿足她的這些喜好。
所以,我決定去愛麗常去的那幾家咖啡廳和商場去找。
我披了件外套出門了。
路過小區大門的時候,我看見看門的老大爺對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最後什麼也沒說。
我把愛麗有可能去的商場和咖啡廳轉了個遍,卻沒有看到愛麗,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看見,我問商場的工作人員和咖啡廳的服務員,他們也說沒有見過愛麗。
這個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夜晚的風將我的外套吹得鼓鼓的,路上基本上已經沒有人了,昏暗的路燈將我的影子拉長投在地上,看起來孤單又可憐。我決定先回家去,說不定愛麗已經到家了。
小區的大門已經關了,看門的大爺在門衛房裡的椅子上打盹兒,只有大爺的狗還很精神地在門口蹲著,看見我,它開始朝我叫了起來,如臨大敵的樣子。
我拍了拍大門,想把大爺叫醒。大爺沒有反應,那條狗反而越來越來勁了,大有隨時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的架勢。我慶幸我和它之間還有一道鐵門相隔,不然我都保不定我會不會撒腿就跑。
終於,在我堅持不懈的拍門聲和狗堅持不懈的叫聲的共同作用下,大爺醒了。他拿著鑰匙慢悠悠地走出來,看起來意識似乎還不清醒。他微睜著迷濛的睡眼,努力想要把眼皮撐起來。大爺把門打開,說道:「年輕人啊,以後早點回來,這麼晚了,外面多不安全啊。」我嘴上嗯嗯啊啊地應承著,心裡暗暗想:就大爺您看這門,我也不覺得小區裡面有多安全,改天一定跟物業說說,換個門衛,不能讓我的物業費白交了。
愛麗沒有回來,我站在樓下,抬頭看著七樓自己家那扇沒有透出絲毫光亮的窗戶,有些沮喪。愛麗怕黑,晚上睡覺都要開著燈。我曾批評過愛麗這種作法,這是浪費,而且會增加不必要的開支,但是愛麗執意不肯改,爭辯說不開燈她睡不著,我也就作罷。事實上,我睡眠很淺,開著燈,我很難入睡。
我在樓下的花壇邊坐下,繼續撥愛麗的電話。依舊是關機。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給愛麗的爸媽打了過去。
「喂……」電話那頭傳來愛麗母親充滿睡意的聲音,聽起來對半夜打擾她睡眠的電話很是不滿。
「伯母,是我,許諾。」我小心翼翼地說,像是犯了錯等著挨打的孩子。
「大半夜的打電話來,讓不讓人睡覺了!」果然,聽說是我,愛麗母親聲音裡的怒氣提升了一倍。
「愛麗說,她想你了。」我想了想,沒有直接說愛麗不見了的事。
「我可不想這個沒出息的賤骨頭!」愛麗母親毫不留情掛斷了電話。「嘟嘟嘟」的盲音讓我的心瞬間下沉。
愛麗的父母一直不同意愛麗跟我在一起,原因很簡單,他們看不起我。愛麗的父母都是生意人,手下有著自己的公司。他們有著生意人通有的所有壞毛病:勢利、鼻孔看人、頤指氣使。而我家境一般,大學的學費至今有一部分還是愛麗偷偷幫我出的。當初愛麗執意要跟我的時候,她父母先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後來發現沒有成效,甚至以斷絕關係相逼。不過愛麗既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有著有錢人家大小姐的臭脾氣:驕傲、任性、叛逆。她連自己放在家裡的東西都沒有收拾,就義無反顧地從大別墅裡「搬」到了這間我父母用一輩子血汗換來卻還沒來得及住過就相繼離世的小公寓和我蝸居在一起。
我問她:「為什麼?」
愛麗直直地看著我,說:「我相信你可以讓我過得很好。」
於是,從那天起,我開始了更加刻苦學習,辛勤地到處打工。養活我,和大小姐愛麗。
看來愛麗沒有回她父母家。
我在樓下點了一支煙,煙頭忽明忽暗,像是黑暗中臨死前絕望掙扎的螢火蟲。
風不停地刮過來讓我覺得有點冷,我裹緊了外套上了樓。天已經快亮了,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煙盒裡有煙抽完了,我打開床頭櫃想再找盒煙,猛然發現愛麗的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漂亮的鋼琴烤漆像是藏著什麼秘密似的反射出幽幽的光。
愛麗從來不准我動她的手機,我也一直很聽她的話,但是今天,我卻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
沒一會兒愛麗的手機便開始吱吱哇哇地響起來,短信一條接一條地到達她的手機上。有幾條短信是我發的,可是絕大部分,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對你不好嗎?要是不好,就別委屈自己了,過來跟我住吧,這邊環境很不錯,隨時開門候著你。好想你啊!」
「怎麼不開機啊?我打了好多電話,我很擔心你,開機了電話我。」
「出事了嗎?給我電話。」
「我很擔心你,快給我開機。我要瘋了!」
……
「我要過來找你。等著我。」
一條條短信讓我覺得心驚肉跳,我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這個號碼,話筒裡傳來了一片嘈雜的聲音,一個富用磁性的男聲說:「喂,是愛麗嗎?……」
我「啪」地一聲掛掉了電話,將愛麗的手機從窗戶扔了出去。
我突然變得異常冷靜。
我從公文包裡找到了幾根剩下的煙,點燃。愛麗從來不讓我在家抽煙,她受不了煙味,家裡連煙灰缸都沒有。不過,現在,她不在家,誰管得著呢。我將煙灰撣了在地板上。
我坐在電腦桌前,在煙霧繚繞中開始寫尋人啟事:
「愛麗,快回家吧,我很著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愛你如初。我會支持你的決定。但是,再不見到你,我會瘋的。親愛的,我會做好你最愛吃的菜,等你回來。看到這個,給家打個電話,我會24小時開機等你。
如果有人看見我的愛麗,請告訴我,我將不勝感激。」
然後我附上的愛麗的基本信息、照片和我的手機號碼,將尋人啟事發到了愛麗最常進的貼吧裡。
接下來我在冰箱裡找了點吃的,隨便吃了點墊了墊肚子就躺床上睡覺去了,這一夜把我折騰壞了。
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醒來,平時噩夢連連的我居然一夜無夢。醒來後我開始看網上的回貼,回貼的人很多,可基本上都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的信息,無非就是表達一下感慨吹噓祝願之類的,讓我覺得索然無味。但是,最後一條大約十分鐘之前的留言卻讓我精神一振。
「這個女人我見過,我待會兒打電話給你。」
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
「喂,你好。」
「你好,請問是許先生嗎?」
「是的,請問您是?」
「我叫蘇茹,我在網上你的尋人啟事裡留過言。」
「蘇小姐,您見過愛麗是嗎?您知道她去哪了嗎?」
「許先生,要不我們見面說吧。今晚八點,紅房子西餐廳,不見不散。」
未等我多說什麼,對方就掛斷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優美動聽,應該是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孩,說不定會很漂亮,我有點期待與她見面。
晚上七點半,我到了紅房子西餐廳。出門之前我仔細地將自己梳洗了一番,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隨便。
其實紅房子餐廳我來過很多次,我和愛麗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那時候我父母剛過世不久,付完房款後所剩無幾的積蓄幾乎全部用在了我父母的葬禮上,那一頓飯讓我連續兩個禮拜都是吃泡麵度過的。愛麗喜歡這家餐廳的牛排和紅茶。我開始打工以後,我們經常來這。
八點的時候,有一個穿著端莊嫻淑的女孩坐到了我對面。
「許先生你好,我是蘇茹。」她伸出白皙纖細的手,說道。
我注意到,她的手指上乾乾淨淨的,沒有戴戒指。
「你好。」握過手之後,我直奔主題,「蘇小姐,你說你見過愛麗,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