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條命 第4章 壞兆頭
    第四章壞兆頭

    當天,方檀的身影出現在診所門外時,天差不多黑透了。克勞德歪坐在轉椅上享用土豆泥和香腸,白大褂的領口微敞,袖子挽於胳膊肘,橡膠手套緊緊包裹手部皮膚。她下意識地去尋找那顆代表殺戮與犯罪哲學的星星,瞄見手腕處隱現的一角,不禁毛骨悚然起來。強迫自己移動視線,一抬眼,她正對上他深不可測的眸子。

    對於她的突然現身,他沒有流露過多吃驚的表情,單單偏頭朝查體床點了一下,示意她可以坐在那裡。她哀歎一聲後入座,手指有意無意撫過那些還沒被卸除的俗氣的花邊。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方檀甩甩染成酒紅色的頭髮,用有些誇張的語調問,「『肝左葉還是右葉』,這次的暗號又變啦?『肝』指代目標,『左葉』表示成功,『右葉』表示失敗,對嗎?那麼『門靜脈的分支走行』象徵什麼呢?行動順利?」

    克勞德平靜地注視她,頗感遺憾地咂咂嘴。

    「我自認我的相貌體態同路邊的自動販賣機是有不小差別的。」他腔調冰冷,禮貌而含蓄,「你有什麼把握認定,投入一枚小小的硬幣我就會傾吐相應的謎底?」

    這一回合的休止來得太快,急轉直下的局面讓她十分錯愕。

    「何況我並沒有你需要的硬幣。」半晌,心灰意懶的警探小姐朝後頹然躺倒,惟獨一對滴溜溜轉的眼珠子鍥而不捨地查探著。

    「那麼等你攢到足夠的硬幣再來做交易吧,至於現在……怎麼樣,要不要與我共進晚餐?」克勞德晃了晃手中的香腸。

    她立刻撐起上半身,二話不說就飛快張口,拉過他的手咬下一截香腸。她琢磨得太清楚了,他是個極其棘手的對手,可以說生平僅見。無論她採取何種手段,巧妙周旋或是直奔主題,都未能真正攻下這座固若金湯的要塞。談判必需有籌碼,兩手空空的她沒法底氣十足,即使她明知道「白手」又做成了一樁「生意」,並且克勞德·唐還絲毫不打算隱瞞這一點。

    一陣沉默過後,克勞德忽然發問:「昨晚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方檀不明所以地把昨天夜裡看見的一切有條不紊地迅速回想一遍,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也沒就這個問題繼續下去,指指牆上的掛鐘,提醒她時候不早。

    「既然這樣,我就告辭啦!」

    她腳步輕盈地離開了診所,獨自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月亮已從高樓的背後遠遠地移過來,路燈的光暈讓建築群投射的陰影愈發濃郁,深沉的靜謐在夜色裡忐忑地隨月光的漣漪流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送走方檀,克勞德鎖好大門,上樓準備就寢。不過在進入夢鄉之前他得想清楚一件事。她沒必要蒙騙他,就是說,她是真的沒看見。

    這天早晨,他剛一走下樓就敏銳地覺察到,昨夜有人悄悄潛進他的地盤進行了一番地毯式搜索。所有物品都有翻檢的跡象,但並沒有遭受損失,顯然潛入者不是衝著財物來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起先懷疑是方檀干的,接著又推翻了這個假設:她要是會粗心到把指紋留在傢俱上的地步,那調查局的訓練系統未免也太糊弄世人的智商了。何況從那些微凌亂的痕跡上判斷,潛入者並沒有確定搜尋目標,而是無頭蒼蠅似的亂翻亂找。

    是想找到什麼呢?

    到處都殘留有線索。指紋、腳印之類過於明顯,彼此遮蓋重疊,反而更顯錯綜複雜。他倒不怕被勤勞的條子們請去局裡喝茶問話,反正他有恃無恐,他們奈何不了他。可笑。他來自一片亙古充斥戰亂的土地,還會怕死嗎?若神高高地在俯視,那她就愛這結果。

    熄燈,殺手在黑暗的覆蓋下合起荒蕪蔓延的眸子,漸漸睡去。他不知道,有一雙碧綠的眼睛一直在暗處,密切關注著他的舉動。

    收到教父用以傳達指令的通知函,是在接見方檀一周後的一個暴雨天。克勞德上門應診結束後匆匆往診所趕,全身虛浮一層淡淡的霧光,縱使行走在滂沱之中也依舊乾燥清爽。

    沉重壓抑的天空,寒氣一陣緊似一陣,風雨渾濁間偶有一記驚雷碾過天際。他站在屋簷下長吁一口氣,撤了防水罩,取出鑰匙準備開門。隨即他詫異地看清門鎖不翼而飛。兩扇門扉微敞,幽幽燈光自縫隙洩漏。

    莫非自己正巧撞破神秘潛入者上門?應該不可能,這次的門鎖上可是附加了一個小小的「白手」獨門彈力結界——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他沒什麼心情繼續跟神秘潛入者玩遊戲。

    稍稍湊近,他透過那一線縫隙望過去,望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的身軀沐浴燈光立在那裡。光線比較模糊,看不大分明。只是觀察了近五分鐘,那背影卻是一動不動,穩當如磐石。他不耐煩了,索性推門而入,屋外響亮的風雨交加聲頓時灌進室內,那人彷彿由此從沉睡中驚醒,脊背劇烈抽搐幾下,猛地轉身,呵呵吼叫著飛撲過來!

    皺起眉頭,克勞德左肩一沉身子一斜,快如閃電地避開突如其來的襲擊。他在剎那間看清了對方的臉:形容枯槁,兩眼晦暗無神,面呈腐敗的灰白色。與此同時他聞到一股子酸臭腐敗的怪味,立刻被熏得幾欲作嘔,簡直不能站穩。

    殭屍?他厭惡地一手護住口鼻,另一隻手手腕輕抖,將空氣裡的水分子聚凝成一把錐子的形狀,再狠命扎進用力過猛以致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地不起的殭屍的太陽穴。

    解決掉這種空有蠻力的低等怪物並非難事,問題是,這東西是怎麼進來的?他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檢查大門,那鎖卻根本是憑空蒸發,斷口處平滑完整,排除撬鑿的嫌疑。扭頭注視那具暴斃的殭屍,他愈發感覺近來很這事蹊蹺得不尋常。

    他來到殭屍旁邊俯身打量,神色凝重地從殭屍耳後慢慢抽出一根極不易覺察到的針。木針,長約三寸,隔著層手套指尖仍能夠感覺到上面一圈細密的雕花似的紋路。鬆手,針在落地的一瞬間起火化為灰燼。

    「克勞德。」

    風雨聲忽然放大。灰黑的夜幕虛弱地托著烏雲,然而全然無法承受潰堤洪水一般迅猛的暴雨,仍是被穿刺得千瘡百孔。雨越下越大,狂風怒號施威,時不時有電光撕裂天空,照亮混沌一片的天地。

    拍拍手站起來,克勞德回頭瞥來客一眼,淡淡道:「想不到這場暴風雨會把你給吹來,阿爾,不知有何貴幹?」

    目下他已經能夠完全肯定,那根針是刻了符咒的桃木針,操縱著這具已不具備行動能力的殭屍進行轉身、嘶吼、飛撲等簡單動作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這位,先一步卸掉彈力結界鎖的阿爾——即便是這種初級檔次與效果的小結界,也只有「白手」訓練出的殺手才有把握在不對周邊造成破壞的前提下完美解除,只可惜某人技術太差,不得已只好連鎖一併結果。

    目的是什麼?

    「嘿嘿,不要這麼大反應嘛!」阿爾堆起一臉虛偽的笑意,「我是替偉大的教父傳達指令來的。」

    克勞德聞言,心下又是一詫:這小子什麼時候夠格取得教父的信任了?他狐疑地盯著渾身上下哪裡都閃爍著「我不懷好意」的阿爾,心頭困惑越來越深。須知克勞德·唐不僅是少數幾名受賜唐姓的殺手,更是為諸多殺手奉若傳奇的前輩,他不需要派遣顧問,一切行動由教父本人親自下令。而尚未出道的阿爾曾公開對克勞德不敬,行為等同於破壞組織團結,差點兒被鐵幕,即「白手」首腦們聯合驅逐。

    「正是如此。」阿爾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有啊,臨行前教父親口囑咐我接管珈國這家作聯絡點用的診所,你可別多慮,儘管放心地回去吧!」他斜睨一眼地上的殭屍,心道這怪物竟然當真奈何不了該死的妖術師,好一個公報私仇的機會就這麼報廢了,實在可惜!

    這下克勞德真的有幾分震驚了:「不可能!」

    「克勞德,這種態度可就不友好了,你也不過是暫時替同門兄弟打理,換我來分擔分擔又有什麼不行?再說你這樣的大人物,要有大作為才匹配得上身份。老實跟你講,就算教父不交代,我也能理解他的意圖,除了重要至極的任務,還有什麼需要麻煩到尊貴的克勞德·唐呢?老兄你就別磨蹭了,盡早啟程,這裡放心地交給我,沒問題!」

    「放心地交給你?」克勞德緩慢地吐字,眼神冰冷,壓迫得阿爾汗毛直豎,「你先幫這具殭屍入土為安,我再來考慮你的建議。」

    應著他的話音,屋內騰起一股惡臭,彷彿陰曹地府打開門,積蓄百年的氣味轟然飛散。沒了法術封印的殭屍腐爛得失去人形,白森森的骨頭支稜淌稀的皮肉。這要我怎麼收拾?強人所難!阿爾乾笑兩聲,眼疾手快捂嚴實口鼻:「你自己動手豈不更好,何必難為我個送信的……」

    高傲地抬起下巴,克勞德有心煞煞他的氣焰,加上心裡正窩火,於是在半空隨意劃拉了一條半弧——

    眨眨眼,阿爾驀地感覺氣溫陡然下降,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怎麼搞的?」他搔搔頭髮,沒想到竟摸下一手冰霜!「這、這是!?」他驚呼,目瞪口呆地注視空中的水汽凝冰,逐漸包裹住殭屍腐化已極的殘骸,宛如裝進一副透明的棺材。

    「阿爾,有勞你送他一程了。」

    克勞德沒事兒似的微笑,伸手取走他手裡的通知函,拆開信封,掏出一張去往茉國新約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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