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中的大明海軍艦隊出奇地安靜,旗艦上那五百多個顏色各異大小不同的小瓷壇,如同五百多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朱由驄和海軍將士的心靈。曾幾何時,所有大明軍人最值得自豪的不是他們手裡先進的武器,不是他們戰無不勝的輝煌功績,而恰恰是他們對於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忠誠!然而在兩百年的堅守、數代人的渴望面前,他們的這點驕傲被擊得粉碎,沒有人能想像這些華夏遺民在孤島之上是怎樣熬過來的。
「官爺,這是何物?」換上了海軍的新衣服很拘束地站著,彭老伯怎麼都覺得自己的手腳沒放對位置,眼前那個再普通不過的蘋果更是讓他覺得無比好奇。
「這東西啊?叫蘋果!」鄒維璉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和藹,隨手夾著一塊還在滴著油的紅燒肉遞到彭老伯的碗裡。「老人家,您也別什麼官爺官爺的叫了。這艦上也沒啥好吃食,您就先將就一下!先來嘗嘗我這艦上炊事班的手藝!」
「當不得!當不得啊!」彭老伯不知道太師是個什麼東西,他的心裡更沒有任何品級的概念,他對於鄒維璉的感激更勝過了對當朝一品大官的畏懼。
「爺爺,你嘗嘗這個東西真好吃!」即便是朱由驄親自率領的遠洋艦隊,這上面也不可能有什麼美味佳餚的存在,用來哄騙小孩子的零食就更不可能出現了。但炊事班還是挖空心思,用蘿蔔等食材拼湊出了幾串糖葫蘆,彭老伯小孫子手裡拿的也正是這個。
「嗯!嗯!」象徵性地添了一口,彭老伯將自己碗裡的紅燒肉塞到了小孫子的嘴裡,笑道:「念祖,你來嘗嘗這個!」
念祖,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了從島上下來的九十多人裡無論男女雖然擁有各自不同的姓卻都叫這個名。而那五百多個顏色各異大小不同的小瓷壇上。有超過了七成的也寫著這兩個字。
「好吃!好吃!爺爺這是什麼啊?是從我們家鄉帶出來的麼?」荒島之上一切的物資都是那麼匱乏,別說是小孩子,即便是象彭老伯這種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也沒見過豬長什麼模樣。
「官爺……」看著已經開始在旁邊狼吞虎嚥的小孫子,早已飢餓難奈的彭老伯沒有立即動筷,而是小心翼翼地打探起來:「我們這就是要回大明嗎?」
「是回大明,但不是現在!」說話間,朱由驄出現在艙門口。他那張胖臉上掛滿了自責,當年他是沒有消滅西班牙艦隊的實力,但他卻可以讓士人船隊這些華夏遺民早點接回國,不至於多受了這麼多年的罪。
「嗨。你這後生,這汪洋大海之上有什麼好呆的?」不是彭老伯在倚老賣老,而是常年與世隔絕的生活讓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說話。對於這個親自把他們接出小島,安排到了朝廷艦隊中的小胖子,他是打心眼裡喜歡,不願意他在這大海之上漂泊。
「俺也覺得沒啥好逛的!」朱由驄沒有感到惱怒,他那個鎮國將軍的身份本來就不是對自己人顯擺的。
在朱由驄的面前彭老伯也少了很多顧慮,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問道:「這位後生啊。如今可是宣德二百一十年?「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在無法獲得國內任何消息的情況下,彭老伯他們的記年方式很特別,依然延用了當年老祖宗離開故土時年號。因為在祖先們從小給他講的故事裡。大明的皇帝是天子是萬歲,既然是萬歲那活個一兩百年也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好像是吧……」看到旁邊的鄒維璉偷偷點了點頭,朱由驄這才敢確定。「不過如今的年號已經改成崇禎了,今年正是崇禎七年!」
「哦……」彭老伯有點犯糊塗。嘟囔道:「這好好的年號沒事改他做什麼?崇禎七年,這聽起來可是比宣德二百一十年少了不少年頭!」
「是!是!俺也是覺得老改年號沒意思!」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朱由驄也忍不住咧著嘴笑了笑。「等回去了俺就和皇帝好好說道說道。讓他整個永遠不變的來使!」
「瞧你這後生說的,那皇上是你想見就見的?」彭老伯也被朱由驄的無知給逗笑了,私下裡念叨了半天,才接著道:「其實崇禎也年號也還不錯,多念幾次也就習慣了。」
朱由驄很想說見個皇帝還真沒什麼困難的,進那皇宮大內好像也不比他回自家的小院要困難,但他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彭老伯繼續胡扯。笑著找了個位置坐下,這才問道:「老人家,您還沒告訴俺你們是咋到這破地方來的呢!」
「哦!對!對!你看我這老糊塗的!」彭老伯這才想起離開小島後只顧著哭了,這上了船以後更是忙著收拾,忙著焚香告慰祖宗的在天之靈,還真就沒有詳細介紹過自己的身世。
為了展現大明帝國的強盛國力,在成祖的支持下鄭和七下西洋,沒有征服沒有殺戮,他所帶去的是先進的華夏文明。從九品營膳所丞,彭老伯的祖先被留在呂宋不是修築堅固的炮台,將這裡變為自家遠洋艦隊的海外落腳點,他們是應呂宋國王請求來修建豪華的宮殿。
因為自從宣德八年四月鄭和星隕古裡,王景弘率返航在路過時曾許下重諾,會在呂宋國王宮殿落成的時候再來接他們回去。呂宋島上金碧輝煌的宮殿落成了,可士人們卻重新抄起了海禁的大棒,龐大的鄭和船隊再也沒有了揚帆四海的機會。
彷彿是感受到了大明帝國的沒落,呂宋國王對這些能工巧匠們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先是找出各種借口斷掉曾經許諾給他們的俸祿,慢慢地就連都城都不允許他們再居住。而國王的態度也直接影響到了它的子民,這些土著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受什麼先進文明,它們也從來都沒有真心實意地學習華夏民族吃苦耐勞的優秀品質。它們只知道華人比它們富有,即便是被趕到了荒郊野地,這些受邀來自大明的人也能通過自己辛勤的勞動填飽肚子修上一所賴以容身的簡陋居所。
當地土著嫉妒了,隨即演變成了憤怒。它們也想要吃上飽飯。它們也想住進溫暖的土坯房裡,但它們不願意象華人一樣揮灑自己的汗水。小規模的偷盜在呂宋國王的縱容下逐漸演變成了大規模的搶劫,只要有華人聚居的地方總能不時看到扛著竹槍石斧的當地土著在燒殺劫掠。
而隨著西班牙人的入侵,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殖民者要掠奪財富,而當地的土著要找到發洩它們心中委屈的辦法,無疑善良而勤勞的華人就是最好的對象。在大明帝國開始禁海後的這麼多年裡,呂宋土地上已經浸透了華人的鮮血與淚水。
「後生啊,這依老朽之見,我們還是盡快回航吧?」一陣長噓短歎後,彭老伯心有餘悸地對朱由驄道:「你別看那些蠻子在西夷面前就跟那掀了個的海龜似的任人宰割。但對付起我們這些大明子民來下手那個狠啊……」
「不就是一群猴子麼,老人家您放心,俺會讓人教他們啥叫規矩的!」對於呂宋島的土著,朱由驄還真就沒把他們給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大明帝國抽不出更多的免費勞工上島,他還真就不會介意把這裡搞成第二個倭島。
「使不得!使不得啊!」見朱由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語重心長地勸道:「我泱泱大國不必和那些化外之民斤斤計較,再說了,如今那島上可還住著不少的西夷。一旦他們聯合起來。你們就這點人,萬一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
「西夷是吧?俺這隊伍裡也有啊!」僅從數量上來說,黎塞留的法國艦隊還遠遠超過了朱由驄所率領的大明海軍。而朱由驄為了彌補自己短時間內兵力上的不足,已經許諾除了呂宋島上的華人不能搶。其他的就隨便法國人折騰,他們現在可都鉚著勁呢。
「後生啊,你可不能相信這些西夷!」朱由驄這種滿不在乎的表情讓彭老伯的心裡很不塌實,他雖然沒和西班牙人打過交道。但在這幾十年裡也有原本選擇了沉默,在朝不保夕的恐怖中艱難度日的人運氣好逃到了他們藏身的小島之上。在那些人的描述裡,這些西方殖民者可真是披著羊皮的狼。表面上溫文爾雅實際上滿肚子的壞水。
「老人家您就放心吧!只要有將軍在,那些西夷跟呂宋猴子肯定討不了好!」如果不是需要維護住大明帝國的光輝形象,鄒維璉到是很願意告訴彭老伯,就西方人現在玩的那些早就落伍了。要論胡鬧的能力,這世上還真就找不出比鎮國將軍更厲害的傢伙來。
呂宋的野猴子敢做白眼狼,敢吐剛茹柔?那他們還真就是找錯了對象,鎮國將軍可不是什麼善茬,他從來都沒什麼耐心跟人講大道理讓人家去慢慢體會的。至於那些跟著趁火打劫的西方盟友麼,在無法趕超大明帝國的前提下,他們還需要這個東方盟友,是不會為一個連自家老巢都已經被人瓜分掉的西班牙而做出什麼蠢事。
「彭老伯,你們就先在這裡塌實地住下,等俺去呂宋逛一圈,讓那些猴子們給您和各位同胞賠完禮道完歉後,咱就一起回國!」站起身,朱由驄對旁邊的鄒維璉道:「德輝,你找幾個人來幫忙照顧一下,然後召集各艦的艦長到指揮室來一趟。」
回到了指揮室的朱由驄眉頭緊鎖,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說實話,他是不願意彭老伯等人現在就回國的,因為大明帝國需要擴張領土,需要對外進行移民。而這些已經有了多年海外生活經歷的百姓就是現成的資源,可是他們已經受了太多的苦,已經產生了畏懼心理。想要讓他們重拾大國子民的信心,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戮,像西方盟友們在新大陸上做的那樣把當地土著給收拾乾淨。然後,這個世界就安寧了,大明子民就可以過上祥和的生活了。
但現在他卻不能用這種簡單的辦法去處理呂宋島事務,因為大明帝國現在缺乏勞工,所以呂宋島上的猴子不能一股腦全給殺了,至少現在還不行。但華夏子民數百年來所受的委屈又必須得到補償,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兩者取得平衡。既能保證有足夠勞動力來耕作。又能對這些野猴子形成足夠的威懾,嚇得他們數千年內都不敢瞎嚷嚷?
哎……頭疼啊,朱由驄現在無比後悔把自己的狗頭軍師留在新安基地陪盧象升聊天了。幸虧在取得了海戰的勝利後,他已經下令負責搜捕漏網之魚的兩艘漁船迅速回航,通知正在待命的運輸艦隊立即起錨。
「將軍閣下!」很突兀的聲音,整艘戰艦除了武器室和動力艙可以隨意參觀的黎塞留出現在了指揮室門口,這紅光滿面的西方政客看來這次的收穫還真不少。「我可以進來嗎?」
「宰相大人?請進!」朱由驄現在可不是沒地位的民工,他所代表的是大明帝國的形象,雖然心情很不好但外交禮儀還是得講的。「怎麼樣,你要的貨物都挑選好了嗎?」
「謝謝將軍閣下的仁慈!」很虛偽的感謝。黎塞留現在最想要的就是朱由驄的這幾艘鐵甲戰艦。就憑這逆天的防禦力,即便是不用大明產的新式火炮都成了擺設,也夠他拿回西方去稱王稱霸了。但顯然這個想法在短時間內還無法實現,這死胖子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按照您的意思,我們決定在這個方向為您提供幫助!」黎塞留的話說得很漂亮,分明就是朱由驄吃完了肉分給他一點湯喝,可人家偏偏就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嗯!沒問題!」隨便看了一下地圖,讓出部分利益把法國給拖進來,為的就是要讓他們和西班牙徹底翻臉。
黎塞留很清楚朱由驄打的是什麼主意。但他沒有絲毫猶豫就跳進了陷阱裡。除了因為這樣做是表示了自己結盟的誠意以外,還因為西班牙人根本就沒預計到會在東方遭遇這麼慘痛的失敗。所以菲力浦四世這次在抽調殖民艦隊的同時,還讓他們順路把從新大陸掠奪來的財寶捎帶回國。為了這個巨大的誘惑,黎塞留還真就不介意跟西班牙人翻臉。反正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他們早就已經成為了對手。
「親愛的將軍閣下,您好像並沒有為即將獲得的勝利而喜悅?」接過了朱由驄遞上的葡萄酒,黎塞留在禮節性地表示了自己的謝意後提出了疑問。難道是自己的胃口太大了。所以惹得這個死胖子不開心了?
「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朱由驄言不由衷地道:「宰相大人,俺可真羨慕您。不但花最低的價錢買下了這麼多優良的西班牙戰艦。還輕鬆地獲得了這麼多的財寶……」
「哦?將軍閣下這是什麼意思?」黎塞留真想把酒給潑到朱由驄的臉上,這死胖子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整個呂宋都已經被他給吞下,他居然還在惦記著那麼點破爛?
苦惱地抓了抓頭 ,朱由驄苦著個臉道:「還不是西班牙人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
「將軍就為了這件事煩惱?」黎塞留覺得自己跟這死胖子之間還真就缺少默契,他居然會為了這種小事就在這裡唉聲歎氣的?不就是對新占殖民地的有效統治麼,這對於他這種西方的政治精英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宰相大人您有辦法?」朱由驄突然眼前一亮,自己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呢?人家可是法國歷史上最偉大、最具謀略的政治家,說什麼那也不會比南居益那個狗頭軍師弱到哪裡去吧?
「辦法肯定有,但……」死胖子你也有要求人的時候啊?黎塞留的心裡已經樂開了花,這趟東方之行他可是被人給坑苦了,很多時候明知道前面是個無底深淵卻也不得不閉著眼睛跳下去。如今總算是找到了報復的機會,雖然不敢真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但能在明國這個最無恥的鎮國將軍手裡佔到便宜那感覺還是很好。
「有啥要求您儘管提,咱可是最友好的盟友麼!」朱由驄的肥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反正沒人能把呂宋島給打包運走,而黎塞留也還得趕回自己的國家去處理政務,就是他手下那些人再會折騰又能撈到多少?再說了,這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法國需要從大明進口的東西又那麼多,現在就當是借給他玩玩,等有空在連本帶利給要回來。
「三十台水利紡織機,再加兩百輛你們那種自行車!我就教你怎麼玩輪盤遊戲!」黎塞留可真不敢獅子大開口,他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這些東西就便是按照正常價格來算也不會超過兩百萬兩白銀。
「成交!」周延儒等奸商心狠手辣,敢把成本不超過五十兩的水利紡織機賣到數萬兩,但朱由驄可沒這麼黑。既然人家都肯幫忙出主意了,那就再送點添頭唄!「趕緊給說說,什麼叫輪盤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