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都說樹老根多人老話多,上了年紀的顧錫疇那麻煩事也多。雖然崇禎剛幫他解決了個大難題,確定了對朝廷官員的新考核辦法,但這倔老頭也不知道見好就收。「朝廷現在一年撥付的銀子已達上萬萬兩,短期之內百官尚可保證清廉,把每一筆銀子都花到刀刃上去,但以臣擔心這天長日久之下……」
顧錫疇說的這事也不僅是他這個部門的問題,卻最適合他這個負責全國文職官吏的任免、考核的吏部尚書提出來。
貪墨,就是所謂的貪污,伴隨著權利產生而存在的怪物,也是讓歷朝歷代都不能迴避的問題。《尚書.呂刑》列舉的五過之疵就足以說明,這種現象至少在西周時期就已經開始出現,算得上是有著悠久歷史傳統、根深蒂固的頑疾了。不僅僅是現在的大明,即便是放眼數百年後的整個世界,也沒有哪一個國家敢說自己真正杜絕了這種現象。
雖然歷朝歷代都針對這個問題出台了很多的律典,一直將其視為嚴厲打擊的對象。特別是開國之初,知道官員貪賄對於江山社稷意味著什麼的皇帝們都立下了重法來約束貪污,但即便是他們喊出了亂世用重典,肅貪要酷刑的口號,可成效麼……看看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光輝業績就知道。
布衣出生的朱元璋下手那個狠啊,為了收拾掉那些威脅到大明江山的貪官污吏,他不但親自編寫了《大誥》,還祭出了剝皮實草的殺手鑭。可他早上剛殺掉一批,到了晚上那些貪官們又跟韭菜似的冒了出來。難怪士人們一直都說「朝聞道,夕死可也」,人家聞的就是貪墨之道。最後是在位三十年,誅殺六萬貪官的老朱到死也沒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還讓他背上了殘忍暴戾的黑鍋。如果不是大明還沒滅亡他就該遺臭萬年為千夫所指了。
朱元璋沒鬧明白的事,到是讓崇禎朝的奸佞們彷彿抓到了點頭緒。有人就提出來大明的官員之所以這麼貪不怕死,是因為華夏民族沿用千年的選官制度出了問題。闖過了千軍萬馬、殺過了獨木橋、熬過了十年寒窗,勉強混出點名堂的幸運兒為了能光宗耀祖難免會掉進人情世故的俗套之中,父輩們當牛作馬積攢下來的銀子花出去了當然要想法給撈回來。
崇禎乍一想好像是這麼回事,既然是選拔制度出了問題,那就改唄!反正他是強權昏君,想做什麼那用得著別人同意?可讓他失望的是,崇禎四年在山西試行的票選村正中,還是出了那麼兩個被高斗樞差出來貪墨的禍害。雖然范賊遺書上沒提到後世那些有大財閥支持的所謂民選官員其實也是這德行。但大明朝廷的奸佞們也明白這個法子好是好,卻依然不能徹底杜絕貪腐的出現。
既然不是制度出了問題,那就應該是大明給官員們的俸祿太低,為了維持自己一家人的生計,所以官員們不得不貪?這次崇禎可不再那麼好忽悠了,雖然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的韃子曾經搞出個養廉銀製度結果養出一位撈了八億兩的巨貪,但自崇禎三年就開始發放的廉潔奉公獎也僅僅是作為表彰手段而已。崇禎這昏君也不懂得高薪養廉的道理,他只知道該貪的依然會繼續貪下去,只不過原本一兩銀子就能餵飽的餓狼現在得花上十兩甚至更多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了。
也有新進官員在歷史書中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大唐貞觀年間也沒採用什麼殘刑酷罰,但貪墨的現象卻降到了歷史上的最低點。這應該就是上行下效,由皇帝先做出了示範,然後官員們再一心為公的結果吧。但這個觀點很快被主持刑部的喬允升給批得體無完皮。他也承認唐太宗是做到了朝政清明,可瞧瞧他那些子孫不照樣深受百官貪墨之苦?
而根據大明王朝最著名的神棍劉伯溫《燒餅歌》裡唱的五百年間出聖君,那就是說崇禎這昏君的名頭是背定了,老百姓最少還得再熬上兩百年才能迎來聖君。從而想出個徹底解決的法子來。那大明還改革什麼?就這樣坐著等就是了。
既然短期內出不了聖君,崇禎朝的奸佞們也不願放棄名留青史的機會,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另一種方式。不跟那些貪官污吏講人品。反正有崇禎這昏君頂著挨罵,那就乾脆整部比《大誥》還嚴格的律典出來,採用強硬手段把不可能完全杜絕的貪墨給圈定在一個可以被天下人所接受的範圍之內。
而顧錫疇之所以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那就是他也不能保證自己在閃亮誘人的雪花銀面前會不會動搖,原本報效朝廷為國為民的理想會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消磨殆盡。與其等著到時候東窗事發被扔進恐怖的昭獄接受無窮的折磨,還不如把這個難題給提前擺到桌面上,讓崇禎那昏君給大家都戴好緊箍咒。
「喬愛卿,你刑部可有什麼具體的章程沒有?」崇禎對於天啟年間黃河量詞決口於徐州睢陽一帶的事可是記憶猶新,他大哥撥了三百萬兩白銀賑災,可到了百姓手裡的僅有五斗帶著泥沙的陳年老米,那蠲免兩年各項錢糧變成了更重的賦稅。如果不是朱由驄那小胖子拐跑了大量的難民,恐怕大明帝國當時就會饑警四起,天下大亂。
而兩年前張瑞圖等東林黨人試圖謊報災情,從國庫裡騙出銀子來貼補自己損失的行為更是讓崇禎冷汗直冒。如今全面改革在即,朝廷每年下撥的銀兩將是個難以想像的數字,在這麼大的誘惑面前如果不能把管控貪墨的圈子給畫牢實點,那他的一切努力就只能是在為人做嫁,甚至會把大明徹底拖向滅亡。
「回皇上的話,臣率刑部同僚歷時九個月研究的新大誥已初具雛形……」喬允升真的要感謝那個正在倭島折騰的朱由驄,如果不是那死胖子逼著範文程在短短三個月內寫出了那麼厚的遺書,他還真不知道後世對付貪腐的辦法。也就不可能在結合朱元璋的《大誥》之後,整出這麼一本極具大明特色,充滿了血腥味的《新誥》來。
「這麼厚?」看到喬允升讓人給搬上來的崇禎朝第一部新法,不僅是崇禎了。就連在場的那些朝廷奸佞也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厚達兩尺的法典,這得寫上了多少坑人的辦法啊?
「回皇上的話,這《新誥》雖不能包羅萬象,卻也吸收了不少歷朝歷代整頓吏治的章程,甚至連那范賊遺書上的東西老臣也沒少鑽研。」既然是可能讓自己名留青史的東西,喬允升當然是全力以赴往複雜了整。他不但要琢磨出華夏歷史上的第一部反貪污法,還把濫用職權和懈怠瀆職等一系列官場可能出現的問題給考慮了進去。
喬允升的這部《新誥》依然延續了華夏民族習慣使用的成文法典傳統,強調執行者只能使用現有的規定來審判案件禁止搞什麼技術創新。但在訴訟程序上喬允升卻做出了修改,引入了這個時代連西方都還沒出現的陪審團制度,要求審判者在陪審團沒有作出有罪裁定前不得作出任何處罰。
「這又有何說頭?」崇禎皺起了眉毛。按照這個制度執行的話,一旦那些罪大惡極的官員忽悠得受害老百姓原諒了他的貪墨行為,那朝廷可就不能依律判決了。
「皇上曾言我大明的律法在保證公平的前提下只維護道德底線,如果官吏們的做法能夠獲得百姓的認同,那朝廷又何苦錙銖必較?」喬允升不但引用了崇禎在《論法》裡提出的立法精神,還開始舉出例子來說明他這不是存在什麼僥倖心理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更不是心懷什麼婦人之仁。
比如大明境內某處受了災,戶部在下撥銀兩派出官員的時候偏偏忘了給發放人家出差補貼,而那個倒霉的傢伙又忙得忘了回家取銀子。一路舟車勞頓到了地方上也是殫精竭慮安撫災民恢復生產,然後在救災款裡挪用了幾兩來填飽自己的肚子事後又忘了歸還。如果按《新誥》嚴格執行的話,不但戶部相關人員會以瀆職罪論處,那個累得半死的救災官員也會因為貪污救災款被處以極刑。
當然了。這個漏洞也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利用的,如果賑災官員特別會吃導致災民沒得到應有的救濟,那恐怕沒人會原諒他。而喬允升在制定這個規則的時候也特別說明,針對官員的陪審團制度採用一票否決。也就是說只要有一個受害百姓不同意,那這傢伙就算不死也得脫上好幾層皮。
「喬愛卿考慮得周到,深得朕心!」都說法律不外乎人情。崇禎再昏庸也不至於連這點都想不通,既然是老百姓都認可的行為,那沒有必要去干涉太多。
「另外就是這執行機構的設置和職權劃分了。」拍馬屁這種事無聊的時候做做還可以,但在討論正事的時候拿出來肯定會被上面那個昏君給鄙視的,所以喬允升裝模做樣,乾脆接著他自己的話說了下去。「經過臣與各位同僚的商議,決定由督察院負責彈劾相關人員,由我刑部在白蓮密探和原宮中侍衛的基礎上組建稽查司,負責收集證據並抓捕人犯。再從現有六部中抽調得力官員組成專門的審判機構……」
「行!這辦法好,比以前把什麼事都交給你刑部要穩當!」崇禎點了點頭沒有作出任何反對,他也覺得這樣把職權分清楚點有利於大明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臣等還提議在實施六部改革之前成立一個特殊部門,負責對全國的財政收支情況做出最終審核!此部門謂之審計總署!」審計一詞並不是喬允升想出來的,早在曹操的《序》有了「審計重舉,明畫深圖」的說法,審計部門也並非大明首創,宋代六院官就有檢、鼓、糧料、審計之府。
「這個沒問題,既然諸位愛卿覺得對我大明發展有利。朕即刻下詔,由六部抽調得力官員,開始籌建。」
「抽調官員的事臣等可以辦理,但這審計總署尚書一職恐怕還得皇上你乾綱獨斷!」雖然很是心疼要把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將送給別人,但為了大明的發展喬允升等人也只有忍疼割愛,只不過這個新尚書的人選的確是個麻煩。
大明的審計總署跟另一個時空中的可不一樣,這是一個專門找碴的新部門。朝廷的正常稅收他們要過問,鎮國將軍手底下那票兵痞搶來的銀子他們要檢查,各部的年初預選他們要審核,最終的資金使用情況他們也要插手。要沒點能耐的人,還真就不敢去接這個燙手山芋。
「哦?難道這滿朝文武之中就找不出個能當此大任的人來?」崇禎很好奇,他甚至開始懷疑站在台下的奸佞們有意藏私,捨不得把最好的人才推薦給他。
「臣等無能……」六部大臣不是沒有人選,而是不敢說。沉默了半天,最終還是負責官員任免的顧錫疇受不了同僚們哀求的目光,不得不再次苦著個臉站了出來。「此人一要名聲顯赫不為流言所動,二要有對商賈之事足夠瞭解,三要有實力能夠震懾群臣,四要……」
一連好幾條要求,顧錫疇的意思無非就是這個新尚書的人選要臉皮夠厚不怕挨罵,要對大明朝廷的物價水平有足夠瞭解,還要橫行霸道沒人敢招惹,更要嗜財如命吝嗇到家才行。
「這……」崇禎算是聽明白了,找遍大明全境能符合所有要求的人只有兩個人。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是臭名昭著的鎮國將軍,可即便是崇禎捨得朱由驄自己也願意,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他們都還等著那死胖子完成休假,繼續指揮大軍四處打劫呢。
小胖子不能選,但洛陽的胖子可不少。福王這名頭夠大了吧?就他幾十年積攢下來的臭名聲,會在乎別人說點什麼?雖然這個胖大叔不嚇人,卻也沒人敢招惹。拼爹?過時了,人家拼的是兒子!
福王家裡可養著三個奸商,大兒子德昌郡王朱由崧負責的更是在負責對外貿易,他想要瞭解大明的物價水平那還不就一句話的事?而福王的小兒子則是手握雄兵的大明鎮國將軍,誰有那膽子敢去招惹這小胖子的親爹?要論吝嗇?福王一身的毛病,就這點最突出。人家都能拿著帳本跑到重兵把守的研究院去,告訴他那大侄子採購原材料的時候多花了一錢銀子,不還回去他就不走了。
而且讓福王坐上這個位置還有個好處,不怕被人拉攏腐蝕。用權?他小侄子是當今的皇帝,還能有比這更好使的麼?用錢?整個大明帝國現在九成家當都是他那寶貝兒子給搶回來的,他老人家就算再無恥,也不會同意別人用朱由驄冒著天大風險換來的錢去賄賂他吧?用女人?只要福王有這意思,福王妃也不反對,那個手握重兵的鎮國將軍就能在帶著大明百萬雄師閒逛的時候,順便幫他抓個一兩萬來慢慢選。
「散朝!這事等兩天再說!」沒來由的,崇禎突然決定開溜了。忽悠福王的事好辦,反正他在家裡呆著也什麼沒事做。可讓人擔心的是朱由驄的反應,在沒有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前,崇禎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去捅那個馬蜂窩。真正的昏君不應該是暴虎馮河,而是懂得審時度勢。否則那小胖子萬一耍起橫來賴在宮裡不走了,那伙食費找誰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