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戰爭機器已經正式啟動,無論是為了保住自己利益而不得不配合的舊官僚集團,還是真心為了恢復昔日輝煌而奮鬥的新任公僕,都在為了收復遼東而忙碌。到這個時候崇禎才真正知道大明有多富有,要是趕在以前從江南臨時抽調一百萬石軍糧那得花上好幾個月,但這次士人們為表忠心已經在短短十天內完成籌集並且啟運。而浙黨為了彌補他們在糧食數量上的欠缺,又為了能讓前方將士吃得更好還特別附贈兩千引淮鹽,據說這些食鹽原本是走私貨沒有官方記錄的,但誰還會挑這點小毛病呢?
崇禎三年四月初一壞消息傳來,運河堵船了!不就那麼點糧食嗎,怎麼就能把運河給堵了?唉……這還不是前些年給窮的,朝廷都快沒錢發餉了誰還有那心思去疏通河道?而且士人們這次為了趕時間還扎堆發貨,原本就不怎麼通暢的運河一下迎來這樣龐大的船隊它能不堵嗎?於是焦頭爛額的漕運總督提出,咱都這麼賣力了朝廷是不是可以考慮讓那支妖孽的水師南下護送船隊從海上過去?沒等這話傳多遠,坐鎮南京的張瑞圖直接給他栽了個莫名其妙的罪名扔牢裡去了。讓朝廷水師南下,你嫌那個死胖子沒折騰夠是吧?咱這樣做就是想阻止他對我們士人動手,結果你還幫著找借口讓他插手我們的地盤,不收拾你收拾誰?
河道沒法在短期內疏通,但糧食是必須趕在規定的時間內送達的,不然誰知道這次那個無恥的小胖子和他手下的兵痞能鬧出個什麼事?於是戶部提出,從山海關那邊押送一隊苦力進入山東幫忙搬運。這樣中規中矩的意見當然獲得了一致好評,正當崇禎準備發出聖旨的時候,又有消息傳來,問題解決了。北方百姓在得知朝廷運糧是要收復遼東的消息後自發地組織起來,忙完地裡的活連夜通過接力的方式一村一莊地派人幫忙搬運。
「老……老爺!」一個聲音打破慶陽府衙後院的寧靜,將正在午休中的楊鶴給吵醒了。
「楊安啊,何事如此驚慌?」上了年紀的人火氣也沒那麼大,楊鶴雖不滿意自己的家生子這種丟臉的表現,但還是從容地踱著步子走出了屋子。
「府……府衙,被……被圍了!」楊安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要不是前面那事鬧得太大他也不忍讓忙碌了一上午剛獲得休息時間的老爺剛躺下就得起身。
「什麼?衙門被圍了?」楊鶴心中一個突兀,也顧不上在維持自己的官威了。
要問這年頭在哪當官的日子最難,既不是與人勾心鬥角的朝堂之上,也肯定輪不到河南邊上整天提防那個死胖子南躥的南直隸和湖廣,而恰恰是陝西這地界。到底有多難?僅從一個謠言就能看出端倪,民間流傳去年皇帝的那則罪己詔上有言官逼民反民無罪,這是哪個不學無術的坑爹賊解釋的啊!最可怕的是這彷彿並非是空穴來風,去冬自己兒子楊嗣昌就任的平涼府下不就出了個倒霉蛋嗎?逃過那場叛亂的西濠縣令就因為想給上官留個好印象,私自做主把朝廷赦免錢糧的命令變成了每畝地徵收一兩銀子的稅收,硬生生把剛安定下來的民眾又給逼反了。而陝西巡撫王之楨的應對也挺快,沒用幾天就帶著大軍從西安趕到西濠,但他不是去平亂的而是當眾把縣令捉拿下獄,還任命帶頭造反的泥腿子當了八品縣丞!這還有天理嗎,造反都變成奉旨行事了,你還讓不讓咱這些當官的過日子?當然朝廷也不是隨便就能容忍別人謀逆的,去年這慶陽府的襄樂就冒出來一股子打著替天行道的傢伙讓王之楨查到其實為禍害百姓的馬賊,結果是直接調兵鎮壓盡屠數百馬賊及其家眷!
「他們是來做什麼的?」有了前車之鑒,楊鶴現在最緊張地就是百姓突然包圍府衙到底所為何事。如果是謀逆的他反倒不怕,就憑駐紮在慶陽府的那一百多新軍守住府衙肯定沒問題。但要是來造反的,他就得趕快去把這一年多處理的文案給翻出來看看了,可別真有什麼大的疏漏。
「聽說他們是來請願的!」楊安終於緩過了神,他的回答也還沒讓楊鶴當場暈倒。
「請願?今年的種糧剛發下去,本官也才派出官員修繕水利,他們又來請什麼願?」楊鶴打仗不行要是讓他帶兵的話能把一場必勝之戰給敗得一塌糊塗,但要是處理地方民事他可是一把好手。上任這一年多裡迫於頭上那把隨時會掉下來的大菜刀,慶陽府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今春皇帝就特旨嘉獎過他還給發了什麼廉潔奉公獎,讓因為收了死胖子那五千兩壓驚銀而一整年沒領到俸祿的他著實高興了一把。
「他們要求北上去給朝廷大軍運送物資,老爺您還是去看看吧!」要說這請願,楊安去年秋收的時候就看過了,真沒想到會有人逼著官府收下已經赦免的田稅。今春的那場就更神奇了,百姓們硬要自家老爺取消那個民夫必須給工錢的規定,寧願累得直不起腰也要讓家中的壯勞力免費替官府修水渠。不要錢不要糧的,你說這些人到底圖個啥?
「肅靜,肅靜!楊青天出來了!」因為去年的那場動亂,陝西各地的衙門大都被砸了個稀爛。而皇帝為了省錢在重修時都沒捨得建圍牆只是用木樁搭了個籬笆,現在除了官員們的住宅以外大堂上一舉一動都能被人看到。反正有規定只要你不大聲喧嘩影響到裡面辦公就沒人理會,膽子大的人現在都敢跑衙門對面端壺茶盯著看哪個大人在打瞌睡。
「各位鄉親……」楊鶴對衙門現在這種設置是很憤慨的,圍牆都沒了還拿什麼來維持官府的尊嚴?好幾個留任的官員就栽在那個坑人的籬笆牆上,這邊剛按老規矩把打官司的一方請進去關上大門,還沒等收銀子呢,那邊被稱呼督察的就抓人來了。不在衙門裡收?那也行啊,只要被人發現你辦公時間沒在裡面呆著,頂多兩刻鐘就有跑來核實情況然後全城搜索。好多原先的官員就因為受不了這種把自己處理公務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百姓眼皮下的變態規定,不願意丟士人的臉面而辭職不幹。
「楊青天您老人家可要替俺們做主啊!」慶陽府本地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見過楊鶴,看到他走出來趕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地上猛磕頭。
「鄉親們,快快起來!有何冤屈本官一定替你們做主!」楊鶴扶起帶隊老者,心中腹誹怎麼又來這招?去年要不是我見勢得早若真收了你們上繳的田稅,得到的肯定不會是皇帝的嘉獎令,而是一紙罷免決定順帶去牢裡呆著。都說天高皇帝遠,這慶陽府是離京城夠遠的,但也正因為這樣皇帝才不受士人約束而變得更囂張,他的命令在這裡還真就沒人敢不遵守!
「青天大老爺,俺冤啊!」帶頭的一個鐵姓老者覺得自己上次的表現很不真實,這次乾脆就趴在地上不起來了,哭訴道:「去冬朝廷徵兵,我家娃子去應徵結果大老爺非說他是俺家的壯勞力不許參軍。這趟俺們村裡組織了好些後生想替出征收復遼東的大軍搬運物資,結果衙門又說沒接到朝廷命令,不予核准!俺家娃子是曾經跟著反賊鬧騰過,可這朝廷不都說了不予追究還發給田地了嗎?為啥還防著俺們,不讓俺們替朝廷出力?」
楊鶴可不傻,他也是很會推脫的。「這位老人家,不是本府故意和你們為難。鎮國將軍的五不募在那裡擺著呢,本府也不敢違背。而這次朝廷也的確沒有下令招募民夫,本府更是不敢私自做主……」
「大老爺請看!」鐵姓老者從隨身的褡褳裡掏出個野菜餅子道:「俺們連後生在路上的口糧都準備好了,莊裡還自籌了兩千多石的紅薯。俺們又不吃朝廷的不喝朝廷的,咋就不能讓俺們北上?」
「就是啊,青天大老爺,俺們又不是去給朝廷大軍添亂的反賊……」前兩次百姓的請願都很不成功,繳上去的田稅被退了回來,免費出工的結果是衙役趁夜把工錢放到了家門口,所以這次他們集結了上千人一起跑來把慶陽府衙外的街道給堵了,大有不答應就不罷休的架勢。
「聖旨到——」隔著大老遠,隱隱傳來一個喊聲,百姓也好像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趕忙起身為宣旨天使讓出一條道來。
「皇帝詔曰……」很不正規,宣旨天使都沒讓楊鶴沐浴更衣焚香跪迎,就這麼當街宣讀。但這次的聖旨是給官員們看的,內容倒也是駢五駢六的十分繞口。
「臣慶陽知府楊鶴領旨,謝恩!」被欺負了這麼久,除了上次的嘉獎令楊鶴這是第二次痛快地接下聖旨。來得太及時了啊,要是再晚一點我這府衙想不被拆那就得捲鋪蓋去牢裡呆著了。「各位鄉親,你們也都聽到了吧!這次真不是本府不答應,而是聖上明令禁止招募民夫!聖旨上說得也很明白,你們把日子過好了就是對朝廷最大的回報,也沒枉費鎮國將軍帥軍征戰的一番苦心……」
整整一個月楊鶴就沒得過清閒,他先後勸走了十多撥來請願北上的百姓。而據說山西、陝西、河南各地因遵旨拒招募民夫而被百姓給告到巡撫衙門的官員達數十人之多,其中也包括他和楊嗣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