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三月注定是個不安靜的月份,剛擺脫了韓爌被貶陰影的東林黨在三月二十一日這天又開始和浙黨掐起來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雙方吵得個臉紅脖子粗的就為了把籌集出征大軍糧草這件苦差使給搶到手。難道這兩派人馬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或則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在這上面大撈一把?這還真是冤枉滿朝重臣了,士人們這次可是搶著要把這事辦好辦漂亮,辦得讓那個鎮國將軍都挑不出毛病來。
東林黨的士氣來自於皇帝對史可法的任命上,一個小小的從五品戶部員外郎就因為代表他們出頭稱讚皇帝把武將家眷押到山海關的壯舉而驟然間變成了正三品的禮部侍郎,還剛上任就撈到了出使替朝廷調動援兵的好差使,這讓正在揣測聖意的東林黨人怎麼能不興奮?看來皇上還是英明的啊,他知道治理國家得重文輕武也清楚只有我們才是國之棟樑,咱這不是才跟皇黨文臣搭上線就揚眉吐氣了麼?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送糧草的事給拿下,再好好露上一手。
浙黨當然不甘心就此低人一等,對於出使這事他們其實並不在意。就那死胖子這次調集的大軍,滅建虜還不就跟捏個螞蟻似的?莽夫們把家眷放到山海關,不就是表個決心麼。那所謂的援兵也不過是打掃打掃戰場,挖個坑把韃子埋了的苦力而已。但這押送糧草的事可就不同了,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足可看出這事的重要性!所以必須通過這個機會繼續跟那些兵痞套近乎,不然這朝堂上以後還有我們說話的地?
最終還是想清閒兩天的皇帝出面了,他乾脆把這事扔給雙方共同辦理。盛怒之下崇禎把話也說得很清楚,你們要吵可以但先得替朕在四月底前湊足五十萬石糧食,完了別說你們鬥嘴皮子就算是把大殿的金磚摳出來互拍,朕也泡杯茶看著絕不干涉!
說這話的崇禎顯然是低估了士人們的能量,就在他下達聖旨的當天北京城中飛出上千隻信鴿。沒用等到四月,僅五天後的三月二十六雙方就跑到宮裡立軍令狀去了。東林黨承諾這次不用朝廷出一文錢他們也能調集六十萬石糧食,並且最早的一批將在三天內起運!浙黨稍微窮點沒那麼大能耐暫時只籌到了四十五萬,但人家勝在質量上。溫體仁當眾用人頭擔保,這批軍糧的品質絕不亞於給皇帝吃的貢米!
被擰到山海關負責接收物資,正在從洛陽趕往北京路上的德昌郡王朱由崧聽到這個消息差點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這還是咱大明的重臣嗎?朝廷下令調集五十萬石糧食,結果人家給免費弄來了一百萬多石,這讓俺去哪找地方存放?還好俺就一傀儡,要不然這活可容易得罪人。
「承恩,你說他們是不是都被驄弟給嚇瘋了?怎麼做出這麼荒唐的事來?」正從懋勤殿趕往武英殿去觀摩另一場爭吵的崇禎,看著手上的一大摞軍令狀把這話問了八遍都不止。
「這……奴婢實在不知!」現在的王承恩依然是深得崇禎信任的司禮秉筆太監,對皇帝的話他從來都是有問必答的,可今天這事他實在沒辦法評價。
「皇上駕到——」王承恩真的不是想擺譜,他也知道武英殿裡面現在聚集了最有實力的幾個兵痞,整個大明敢在他們面前端架子的還真找到不多少。但剛才不是有人傳話來說他們激動得都快把皇宮給拆了嗎,怎麼會這麼安靜?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兵痞們還是很講道理的,用來當開場白的口號也喊得震天響,但無論是誰看到他們的樣子都會覺得有點彆扭。
「眾……眾愛卿平身!」崇禎很納悶,朕那支無敵大軍的將領們怎麼都鼻青臉腫的?孫承宗的官帽呢,秦良玉的一品誥命頭飾呢,怎麼都沒戴?還有那個剛從金州趕來的張破虜,他怎麼跟盧象升一樣穿著件破衣服就跑來了?告訴你們,想在朕面前裝窮門都沒有,朕兜裡也沒錢,要軍餉找驄弟!
「皇上!臣冤枉啊!臣有天大的冤屈,還請您做主!」孫承宗的表現很奇葩,接旨後沒有起身,而是聲淚俱下地趴到了地上。
「孫……孫愛卿?快快平身,起來說話!」剛才不還好好的嗎,朕這還沒開口怪你們失儀呢怎麼就哭起來了?崇禎手忙腳亂地扶起孫承宗,問道:「孫愛卿有何冤屈?朕一定替你做主!」
「皇上,臣冤枉啊!當初把韃子趕出關前鎮國將軍可是答應過老臣,這次出關由我第二軍擔當前鋒,可她秦素貞非要……」孫承宗的確很委屈,第一次揍韃子他被留在了洛陽,結果還沒等人家叛軍打過來又被調防山海關了,由始至終他都在為人做嫁。好不容易把關寧鐵騎訓練得有點模樣了吧,那個不講道理的秦良玉又跳出來跟他爭先鋒的位置了。
「皇上!臣也委屈啊……」秦良玉由衷鄙視孫承宗,好的不學非要跟著文臣們學哭鼻子,丟不丟我們武將的臉?都多大年紀了啊還玩這套,你別以為我老太婆就不會喊冤了!
「秦愛卿,你又有何冤屈?」崇禎蒙了,這邊的孫老頭還沒肯起來呢,怎麼你又給跪下了?
「皇上!萬曆四十八年韃子犯我遼東之時,朝廷一聲令下微臣即率八千子弟出川千里馳援,硬生生將韃子給趕了回去。天啟元年三月韃子兵圍瀋陽我軍奉命救援,以萬餘人抵敵數萬血戰不退,我兄邦屏與上千將士捐軀沙場……」秦良玉不但會哭,還會講道理。「如今大軍出發在既,微臣不敢邀功,但請皇上念在我秦家一門忠烈川軍又身負血海深仇的份上,把這出關的第一戰賜給微臣!」
「皇上!若秦軍長的川軍與韃子有血海深仇,那我軍則與韃子不共戴天全軍將士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反正前面有兩個老傢伙頂著,張破虜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用更大的聲音開始哭訴。要說特一營這一年多還真不容易,先是收攏了流散在遼東的原東江軍部屬,當其他部隊還在安全的後方接受整編時他們卻只能以戰代訓不時地製造點小摩擦。而且為了能爭到這個先鋒官的位置,他們在月初就對敵發動了一次偷襲,投靠了韃子的原登州游擊孔有德全家五十餘口的腦袋就是見面禮!要不是怕把皇帝給嚇著,他能扛著那個大麻袋進宮!
「張盤,你一個營長還敢和老子爭先鋒?」毛文龍的脾氣可不太好,聞言掉頭吼道:「東江軍那還不是俺以前的隊伍?你小子別以為改個名字就可以忘了出身,當年照樣是俺的手下!」越說,他越痛恨那個現在憑自己實力升到師長位置的袁崇煥。要不是那小子搞的破事,俺還好好地在遼東給韃子添堵呢,輪得到張盤去替俺收拾殘局?今天若爭不到這個先鋒,俺回去就挑袁崇煥的毛病,只要他還在俺手下一天就別想過一個時辰的舒坦日子!
張破虜不甘示弱地應道:「毛軍長,那可是以前!俺昨天可就正式受了任命,現在也是第五軍的軍長了!就算俺以前是你的部下,也早在數年前就進了第一軍的……」讓你?俺這次離開金州的時候可是和弟兄們說了,要是爭不到先鋒就跳海餵魚蝦的!
盧象升那個奸賊就等著人家提到他呢,聽到這裡趕緊接過話頭道:「張軍長,既然你也承認曾經是我第一軍的人,那我可就要說道說道了!若論名聲,我軍才是皇上親口御封的天下第一軍,你們誰的名頭有我軍響亮?講戰績,哼!你去草原上問問,什麼叫黑剃頭!你再看看自我大明和韃子停戰後,那泰寧、朵顏兩衛還有他們西邊的部族誰敢還對大明瞪下眼?你以為不砍幾個鬧事的,就能讓他們乖乖地把七成青壯送來當苦力,就願意無條件執行將軍的那個命令?告訴你,現在別說是我軍集結了,就是睡覺的時候鼾聲大點都能把他們嚇得抖上三抖!」
不知什麼時候崇禎苦著個臉坐到了朱由驄身邊,接過王承恩遞上的茶杯問道:「驄弟,你也不管管?」
「不用,等他們吵累了俺才好宣佈任命!」朱由驄對自己手下的這些兵痞間吵架可是司空見慣的,笑著對崇禎道:「可惜皇兄您忙著應付那些文臣,要不一定能見著他們剛才在互毆的壯觀場面!」
「什麼?他們在為兄的宮裡……」朕進門前還準備叫那邊鬥嘴的文臣來看看什麼叫知書達理呢,結果那陣寧靜是武將們打累了在中場休息?他們這是把朕的皇宮當成菜市了?這裡雖然是武英殿,但不是讓人打架的地方啊!
朱由驄再胡鬧也不至於讓人跑皇宮裡來打架,趕緊解釋道:「沒有,他們是在俺家門口打的!這不是剛巧趕上您召見他們,所以才沒整理一下就進宮了麼!」
「那就好,那就好!」崇禎拍了拍胸口,鎮靜下來後突然好奇心起。「難怪為兄的看他們都衣冠不整呢,那剛才是誰贏了?」
「這……」朱由驄還真沒看清是誰最終獲勝了,只得向一旁偷偷回京偽裝成侍衛的鄒維璉道:「匪石,他們誰更厲害?」
「回皇上的話,臣也沒看清楚!」群毆的確沒有獲勝者,但鄒維璉可是看到就因為這個鎮國將軍出黑腳踹了毛文龍一下才引起的事端!還好大明現在就一支新海軍,要不然他也得被迫加入,為爭個先鋒而斯文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