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3章 引子
    我都有點想笑了,但我沒笑,我握緊拳頭,直接朝他臉上打了過去。如果打架不可避免時,我一般不喜歡再囉嗦,那不像男人。男人應該說打就打。我那一拳頭積攢了很多力氣,甚至還聽到了拳頭和空氣摩擦時發出的悅耳的絲絲聲,有風掠過我的拳頭,很涼,也很舒服。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臉上,「咯崩」一下,感覺好像是砸在了一塊尖利的石頭尖上了,手指很疼。他痛苦地叫了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兩顆門牙掉在了地上。我一拳頭就打掉了他兩顆門牙。我猶豫了一下,我本來以為他應該稍微躲一下或者用手接住我的拳頭,誰知他根本就沒做出反應,被我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臉上。他噢噢地叫了兩聲,彎著腰用手抹了把臉,又把手伸出來看了看,那些血在燈光的照耀下一閃一閃地,他呸地一聲,又吐出了一口摻著血沫子的唾沫。那兩個女生好像沒見過這場面,像被蠍子蜇著了一樣「媽呀媽呀」地叫著跳到了一邊,偎在一起驚恐地看著我們。

    我皺著眉頭,覺得有些掃興,這個傢伙也太不經打了。我拍了拍手,抖了抖衣服,剛想轉身就走,誰知他突然撲到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朝我撲了過來。我忙上去拽著他的胳膊,他使勁地掙著要把磚頭砸到我身上,我則扭住他胳膊,不讓他的磚頭落下來。我們兩個扭在了一起,我很快就奪下了那塊磚頭,把它扔到了一邊,接著我三下五去二就把他打趴在地。我也挨了他幾拳,鼻子也出血了。我把他按倒在地上後,騎在他身上,把他的後背當作沙袋給了他幾拳頭。我本來也不想出手太狠了,他又沒惹我,我犯不著和他較勁,但在我揍他的過程中,我的鼻孔滴滴嗒嗒地不停地流血,這讓我的情緒很糟糕,就又給了他兩拳。他伸胳膊彈腿地掙扎了一會兒,見我沒有停手的打算,就不掙扎了,很沒志氣地開始哭哭啼啼:「大哥,你饒了我吧,我給你喊爺了!」這讓我很掃興,這個王八蛋居然像劉堅強一樣軟蛋。我一陣反胃,很看不起他,也懶得再打他了,一腳踢在了他屁股上,吼了一聲:「滾吧!」

    他立馬爬起來,連身上的塵土也來不及拍打,慌慌地看我一眼,撒腿就跑了。走了很遠,卻突然扭過頭來揮舞著胳膊鬼叫了一聲:「我******,你小子有種,看老子怎麼收拾你!」我立即指著他吼道:「你給我站住,如果你不服氣,我們再打一架!」他卻立刻又飛快地跑了起來。

    我扭頭看了看那兩個女生,她們被嚇得不輕,渾身顫抖著偎著站在那裡,臉色蒼白地看著我。我看看遠處,那個小混混已經不見了,但誰能肯定,他是不是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躲著呢。我想了想,決定把這兩個女生送回家。我這不是關心她們,我只是不想讓別人受我牽連。我有點擔心剛才被我打跑的那小子還有幫手,他們要是再找回來,如果找不到我,她們就麻煩了。這賬當然要記在我胡建軍的頭上,該我挨的刀,我不會讓它落在別人身上。

    我擦了一把鼻血,抬頭看了看她倆,問她們住在哪裡。她們說了以後,原來離我家還挺遠的,還要繞一個很大的彎子。不過這也沒什麼,反正我回家晚了也沒什麼事。我說我送你們一程吧。聽說我要送她們回家,那個個子挺高的女生很高興,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謝謝」,害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那個個子矮一點的女生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幾乎都推不動單車了。我只好給她推著車子,為了不讓她們再婆婆媽媽地說「謝謝」,我就認真地給她們撒個謊說是順路送她們回家。

    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她倆才完全恢復正常,又活了過來。兩人原來都很健談,像兩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矮個子女生叫米小陽,高個子女生叫宋高麗,她媽是米小陽的小姨,米小陽家在下面一個鎮上,她現在就住在宋高麗家。我還知道,她倆都是高三(二)班的。她們還告訴我,剛才向她們要錢的那個小混混叫陳小剛,因為偷學生錢剛被學校開除。宋高麗撇了撇嘴,很生氣地說:「他可壞了,被學校開除後,就天天在學校門口給我們要錢,已經要走了我七十元錢,要走米小陽五十元錢了。他這次逼著我們再給他兩百元錢。他在學校還打架、喝酒、抽煙,是個壞學生!」

    我臉紅了一下,忙低下頭默不做聲,其實我心裡都有點後悔了,不該送她們回家了,因為我也是個打架、喝酒、抽煙樣樣都會的壞學生,我們班的女生肯定也會在背後這樣咬牙切齒地說起我。我低著頭,看著路燈下自己孤獨的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我都有點不想理她們倆了。那時,我覺得自己有點孤獨,是的,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壞蛋的。

    我憂傷地看了看她們,她們對我印象很好,目光總是很溫柔地粘在我身上,似乎還有那麼點崇拜的意思在裡面,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女生這麼溫柔的目光。這讓我更加難過,如果她們知道了我的真實面目,說不定會立即扭過頭不理我的。很多人都是這樣,除了劉堅強,我也沒有什麼朋友。我有腦袋有點眩暈,把路走得高一腳低一腳。她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宋高麗還表揚我像雷鋒,然後還回過頭,像個小妖精一樣朝我笑了笑,好像還想讓我誇她兩句。

    米小陽卻不同意,她看了看我,我正好剛抽完一支香煙,順手把煙屁股很老練地彈了出去。米小陽扭頭看了看宋高麗,很認真地說:「他不像雷鋒,雷鋒就不抽煙……我看有點像香帥楚留香。」

    我的脾氣像匹不安份的小馬駒一樣上竄下跳,說變就變,有時連我也捉摸不透,我這會兒心情就更不好了,悶悶不樂地把頭扭向了一邊。她就知道雷鋒,一點創意都沒有,一下子讓我小看了她許多,還是米小陽比較好,人家文文靜靜的,像個好學生,還知道香帥楚留香,我也喜歡看武俠小說。我不由扭頭看了看她,她的長髮披在肩上,在路燈的照耀下烏黑油亮,我甚至還聞到了她頭髮上散發出來的芳香,我都有了用手摸摸的想法了。我臉紅了一下,忙把頭扭向了一邊,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流氓。

    米小陽歪著頭看了看我,眼睛閃爍著,彷彿要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麼,我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就扭頭也看了她一眼,她忙給我笑笑,很認真地問我:「你叫什麼名字?你不是個學生吧!」

    我因為對她有那麼點好感,所以回答得特別快:「我是個學生。」說完以後,我低下了頭,加快了腳步,悶聲地向前走著,我不想把我的名字告訴她們。她們萬一到我們班打聽一下,就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特別是對米小陽,我更不願意讓她知道,她萬一知道了我的底細,以後肯定不會理我了。

    我沒想到的是,米小陽聽說我也是個學生時,還好像很高興,她跑了兩步追上了我,驚喜地叫了起來:「你也是學生?快告訴我們,是哪個班級的?叫什麼名字?」

    我臉很燒,可能已經紅了,我忙扭過頭,看了看路邊的法國梧桐樹,聲音很低,支支吾吾地說:「你們知道了有什麼用?我又不指望你們給我送錦旗。」

    米小陽撅著小嘴唇,依舊不依不饒:「告訴我們嘛,告訴我們嘛!」

    我決定咬緊牙關,像個堅強的地下黨員一樣,決不鬆口。

    宋高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小陽,自作聰明地對她說:「我知道了,他是想做個活雷鋒,做好事不留姓名。」

    想到這裡,我心情又突然好了,我把頭扭向一邊,心裡都想嘿嘿地笑了。

    終於把她們送到她們家的樓下了。我要走時,米小陽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目光在我臉上盤旋著,低低地說:「以後你還和我們一起回家吧,反正你順路,我真怕那個小混混還跟我們要錢。」

    我猶豫了一下,看著她充滿期待的樣子,心一軟,竟滿口答應了。

    她們見我答應了,都很高興,宋高麗還很不知趣地又表揚了我一句:「你真是個活雷鋒,向雷鋒學習!」說完,還調皮地向我敬了個軍禮,然後和米小陽一起蹦蹦跳跳地上了樓。

    如果說我是一個破罐子的話,那時我是真的想破罐子破摔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就想著趕緊把高中上完,每天都覺得時光那麼漫長,熬過一天是如此地艱難。上了十多年學了,我早就厭惡了學校,但家裡同樣也沒什麼溫暖。

    我覺得自己活得特別不容易。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裡,走到破破爛爛的巷子口時,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父母都已經上床睡覺了,並且睡得像死豬一樣。但我很快就看到我家那破爛房子裡漏出了點點滴滴的燈光。他們在等我回來。我痛苦地站在那裡,那些燈光刺得我眼睛很疼,它們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幸災樂禍。有一會兒,我甚至有了不回家的念頭,但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是不可能的,學校已經把我放棄了,我再不回家,那我就真的成了一條無家可歸的狗了,我能幹什麼呢?我什麼也幹不了,還得靠父母養著。我不得不慢吞吞地蹭著回到了家裡。

    那天晚上的結果可想而知,我又被父親打了一頓。但我並不在意,反正我從小就挨慣他的打了,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如果連這樣他還不打我,那才是一件讓人感到奇怪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們,這樣奇怪的事情基本上沒有發生過。

    第二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樣趕到了學校,但剛到教室門口,就被李建國攔住了。他抱著膀子,瞇著眼睛,滿臉微笑地看著我,帶著一副嘲弄的樣子。我不喜歡他這種樣子,低著頭,裝作沒看見他,想側著身子擠進教室,誰知他伸出胳膊攔住了我,收起了臉上那種奇怪的表情,很嚴肅地地瞪著我,認真地說:「胡建軍,你的臉皮咋這麼厚?你還有臉到學校裡來嗎?」

    有一種人臉皮是很厚,但決不會是我,比如李建國,他這樣說,就好像這個學校是他家開的一樣。

    我站在那裡,乾脆把手抄在了口袋裡,但抬起頭來,卻是一副很真誠的樣子,很認真地問他:「我被開除了?」說實話,我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被學校開除的思想準備,我知道像我這樣被老師們稱作「一個老鼠壞了一鍋湯」的壞蛋,總有一天會被他們撈出來當作垃圾一樣扔到一邊的。這是遲早的事。我甚至盼著這一天早點到來,但我也知道,這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

    果然結果很讓我失望,學校並沒有這個意思。

    李建國冷冷地看著我,嘴角朝我撇了撇,一臉對我不屑一顧的樣子,他聲音很響亮地對我說:「你別得意,你以為誰會稀罕你啊,我要是你,早就不活了。你被停課一周!回家去吧。」

    我一聲不吭,轉身就往學校外邊走。

    學校外面很冷清,法國梧桐樹上不時地盤旋著落下幾片葉子,動作既優雅又孤獨,就像我一樣。我撿起一片樹葉,樹葉上還有點露水,上面很潮濕,也許是它承受不了這顆露珠的重量而失身從樹下飄了下來。生命有時就是這麼脆弱。我不能像它一樣,我必須要學會堅強。

    我站在學校外面的十字路口,清晨的太陽照耀著我,光線不是很強,但我還是覺得刺眼,我把手搭在額前,瞇著眼睛看了看天空,天空很晴朗,只有幾片像瓦片一樣的雲彩有氣無力地掛在天空中,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漫步,我有點憂傷。學校是不能回去了,我能到哪裡去呢?家裡當然也不能回了,爸媽要是知道我被停課一周,一定會氣得吐血,然後再揪住我打一頓,拉著我到李建國那裡低三下四地承認錯誤、哀求求情。這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他們都是小人物,我不願意看到他們受到這種屈辱。

    最後我決定不回家了,反正縣城這麼大,我隨便都可以找個地方玩玩。

    麥城最南邊有個叫青山湖的地方,最後我就到了那裡,抄著口袋站在湖邊,心情糟糕透頂,看著湖面上漂過來的垃圾,覺得自己就像湖裡的垃圾一樣令人噁心,整天無所事事,浪費糧食,我甚至都有了跳進青山湖裡自殺的念頭了。

    中午時我本來不想回家了,隨便弄點吃的糊弄一下肚子就行,但又怕引起父親的猜疑,跑到學校去跑我,只好又坐著公共汽車往家裡趕。

    我當然很不喜歡我們家,如果我是條狗,我也不會住在那裡,我寧願跛著一條腿去當條流浪狗。可我不是他娘的狗,還得屁顛屁顛地往家裡跑。

    我們家是在一條破爛的小巷裡,這裡是縣城的老城區,到處是用石棉瓦堆起來的違章建築,一到下雨的時候,整個路面就成了泥潭,要是有一輛小汽車過來,躲閃不及,路邊的行人就成了泥人。這裡住的都是下崗工人或者農村來的民工,家裡都不怎麼樣,我甚至聽說有人說我們這裡就是麥縣的「貧民窟」。我父母也不例外,他們沒什麼文化,只好在我們家開了一個廢品收購站。生意總的來說還可以,甚至比那些蹬三輪的還要稍好一些。每天小販們把廢品運來,父親整理好那些紙箱、報紙,母親拿著一根膠皮水管,接上自來水,把這些紙箱、報紙打濕,這樣可以增加不少份量,然後打包捆好,準備讓更大的廢品收購站來收購。他倆都是「奸商」,我很看不起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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